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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遺產家有遺產
連諫

第三章

1

離崗的消息在公司裏越傳越凶,公司上下皆是人心惶惶,越是人心惶惶,就把這個謠傳傳得越凶,好像那個並不確切的謠傳會在一夜醒來後降臨到自己頭上。這樣的消息鄭家浩聽得心慌,為了不讓馬青梅跟著擔這些沒用的心,回家也不敢說,晚飯後,不是到陽台上抽煙就是上街看人打撲克,看著那些圍在角落裏瑟瑟地發著抖的中老年男人們,他一陣陣的悲涼,暗自想:像這些人,如果能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也不會縮在角落裏靠幾十張紙牌打發下半輩子吧?

之前鄭美黎也打電話問他為什麼還不去昆明,他沒跟她說真實原因,鄭美黎頭腦簡單,最多是跟他耍耍橫,可他得防著點何誌宏,別看他戴了副金絲邊眼鏡看上去很像個通情達理的讀書人,肚子裏的彎彎繞多著呢,怕他知道自己這一兩個月內自己去不了昆明就無端生出些事來,應了夜長夢多這句古話。所以,每每鄭美黎問,他就說等兩天就去,這一等,就是多少天過去了。他不是管理層,如果離崗的事真到了要敲定的檻上,不會因為他這個普通員工的缺席而推後,屆時如果他不在場,他實在不敢想像這後果,倒不是覺得人心險惡,而是知道,那是飯碗攸關的要命時刻,為了保住飯碗,誰還顧得上誰?馬青梅看出了鄭家浩有心事,也問過他,鄭家浩隻好把鬱悶的理由推到暫時不能去昆明找葛春秀這件事上,說總是這麼拖著,有點不安。

鄭家浩一向是個認真的人,馬青梅也就當了真。

過了一陣,何誌宏突然來了,鄭家浩才知道鄭美黎已從馬青梅嘴裏盤出了實話。

自打何誌宏和鄭美黎來動員鄭家浩一起去找律師扯個沒找到葛春秀的謊言被拒絕後,就再也沒到這個家踩個腳印子,連爸爸的頭七都沒來燒。

馬青梅知道何誌宏這小子精得粘上毛就是隻猴子,沒便宜占的時候,請都請不過來。有時候,她有點替鄭家浩難過,不到兩歲媽媽就沒了,爸爸帶著他遷到這座城市,現在,爸爸走了,除了小帆和馬青梅,鄭美黎就是他在這座城市裏唯一的親人了,雖然她是抱養的,但他和爸爸都很寵她,或許就是從小受寵的原因吧,鄭美黎變得越來越自私,總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應該對她好,而且是天經地義的,在她的人生詞典裏,不僅沒有感恩這個詞,甚至連領情都沒必要,她結婚後的這些年,對鄭家浩貌似很近很親昵,但是,那種親昵,是螞蝗附在了人身上的親昵,如果沒利益,她才不屑於呢。這些,鄭家浩都很明白,可他看重親情,對鄭美黎的忍讓到了縱容的程度。

馬青梅給何誌宏泡了茶,他東扯葫蘆西扯瓢地閑扯了半天,臉上才突然有了些隆重的懺悔表情,說他和鄭美黎這些日子沒來,不是心裏沒哥哥嫂子,是因為慚愧,他們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自私和過分,覺得對不住爸爸也對不住哥哥嫂子,沒臉來見他們……

何誌宏說著說著,眼睛裏竟然有了淚痕,馬青梅原本是冷著臉的,也被他煽起了情緒,忙說:算了,都過去了,還說這些幹什麼。

何誌宏哽咽著說,要說的,不說出來怕是哥哥嫂子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們,何況在這座城市裏,他們是鄭美黎唯一的親人,至於他呢,在青島也是舉目無親,他們也是一時讓貪欲弄昏了頭才說出的混帳話,希望哥嫂看在爸爸麵上原諒他們。

何誌宏的話,觸動了鄭家浩心裏最柔軟的地方,眼睛也悄悄地濕了:你明白這些就好,以後別欺負美黎了。

馬青梅雖然覺得何誌宏這一趟來,不會單單是為了向他們表示懺悔,但還是不願意把人往壞裏想,倒真希望他說的話都是發自肺腑的,知道了人該怎麼做,日子該怎麼過,少鬧些是非,她和鄭家浩也樂得清閑。就推心置腹地說:我和你哥沒什麼,隻要你跟美黎好好過日子就行了,夫妻嘛,就是相互扶持相互幫助的,別鬧荒唐了,女人就這樣,你讓她受什麼苦遭什麼罪都能忍,就是忍不了男人在外麵……

何誌宏就連忙打斷她:嫂子,上回那事是誤會,是別人發錯了發到我手機上的。

馬青梅說這樣啊,看你們鬧的,又打又殺的。

何誌宏訕訕地笑了一下:嫂子,我有個想法。

馬青梅猛地就警覺了一下,心想果然不隻是表達歉意這麼簡單……就沒吭聲,心裏琢磨著他到底是要說房子呢還是存款的事,房子的事,她和鄭家浩已經拒絕過一遍了,如果是又要跟她翻騰爸爸存款的事,她可真就不客氣了。

何誌宏看出了馬青梅的警覺,就笑著說:嫂子,我和美黎商量來著,爸爸活著的時候,我和美黎忙得沒顧上在床前盡孝,現在爸爸走了,我們想彌補一下,你們就給我們一個機會吧,要不然,我們這一輩子心裏都愧得慌。

馬青梅琢磨不透何誌宏說的機會是什麼,難道他們想給爸爸買墓地?可爸爸早就說過多次,不要為他修墓地,等他去世一年後,把骨灰撒到大海裏行了。

何誌宏沒讓馬青梅的猜想繼續下去,接著說:聽說大哥公司不少人要離崗了,暫時沒法去昆明找葛春秀,我剛剛簽了一筆大單,今年的任務算是完成了,請多長時間的假都沒問題,我想替大哥去昆明找葛春秀,把她早點接來,也算替咱爸早點了了心願。

鄭家浩和馬青梅麵麵相覷,似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何誌宏就笑著說:去昆明的費用,你們也別管了,我簽的這筆單掙了不少提成。

馬青梅說這可不行,爸爸說過讓你哥去的,怎麼好連費用都讓你掏了?

何誌宏有點內疚地道:嫂子,你千萬別這麼說,都是一家人,就別算得這麼清楚了,爸爸病了的這兩年多,按說應該由美黎和你一起照顧咱爸,可你不是也沒抱怨什麼就一個人全包了嘛?

見何誌宏突然地如此地通情達理,馬青梅倒不好意思了,她這人向來這樣,遇上不講理的她嗓門比誰都大,勇往直前地衝著也比誰都勇敢,可要是遇上講理又會說會哄的,她反倒是手足無措到不知道該怎麼著好了。

三個人又客套了半天,最後敲定了讓何誌宏去昆明接葛春秀,何誌宏大包大攬地說就算是沒地址也難不倒他,這些年做廣告這行把他給練出來了,隻要知道一個產品,他就能把公司搜出來,隻要把公司搜出來他就能橫掃重重障礙見到老總。馬青梅不願意欠何誌宏這麼大人情,就把輔導班老師發給小帆的獎學金交給了何誌宏:小何,我們不能讓你辛苦一趟還搭上錢,家裏能拿出來的錢,就這點了,你別嫌少,要是不夠的話,等我們有錢了再補給你。

何誌宏堅決不要,拉鋸似的和馬青梅推來推去,鄭家浩幹脆把錢直接塞進了何誌宏的口袋:小何,你嫂子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別推讓了。

何誌宏走了,馬青梅感慨地說:真沒想到這兩口子也有良心發現的時候。

鄭家浩就笑:誰都不是天生的鐵石心腸,你呀,以後別戴有色眼鏡看美黎了,怎麼說她也是我妹妹,除了任性點,壞不到哪兒去。

馬青梅把茶幾上的杯子收拾起來:但願他們是真的良心發現了。見鄭家浩沒言語,就又補充了一句:何誌宏平時可是個連豆子都不掉一顆的人,遇著便宜,沒撿著就算丟了的主兒,他今天這是怎麼了?要是把葛春秀接過來對他有啥好處嘛,我還能理解……

鄭家浩覺得馬青梅多慮,就打著哈哈說:行了,老婆,小何就是替我跑趟腿,你就別疑神疑鬼的了,良心這東西,偶爾打次盹是在所難免的,可它不能老打盹,總得睜睜眼不是?

2

十天後,何誌宏就回來了,公司門口給鄭家浩打電話讓他出來。少頃,鄭家浩就顛顛地跑了出來,卻見何誌宏身邊就一隻旅行包,身旁啥也沒有,就覺得有點奇怪:辛苦你了,葛春秀呢?

何誌宏哭喪著臉說:大哥,別提了,葛春秀已經死了。

鄭家浩一驚:死了?怎麼會死了?

何誌宏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問鄭家浩:大哥,身上有沒有煙?我這一趟出去,花得毛幹爪淨,連買包煙的錢都沒了。

鄭家浩忙從口袋裏掏出一盒哈德門,塞給他:別嫌煙不好就成。

何誌宏抽出一支煙來點上,狠狠地抽了一口,仿佛終於過足了癮:我在昆明這一頓折騰啊,連媒體都驚動了,好容易找到她,還是個死的。

她什麼時候去世的?

兩個多月了。

噢……生病去世的?

何誌宏點點頭:她鄰居打電話告訴我的,我琢磨著,光拿嘴說說不行啊,將來辦理遺囑轉移得有個證明才行,就去了街道辦事處,他們給我開了一份證明。

何誌宏從兜裏掏出一張紙遞給鄭家浩。

鄭家浩接過來,皺著眉頭看。上麵寫著葛春秀已於今年春天因病去世,享年67歲,下麵還蓋著街道辦事處的章。鄭家浩默默地把這張紙折起來放進口袋:怎麼會去世了呢,咳……

誰說不是呢。何誌宏恍惚間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大哥,我就別一個人得巴得吧地說了,你還是打電話再跟街道上核實一遍吧。

何誌宏不由分說地掏出手機,翻著找街道辦事處的電話號碼,按上撥出鍵遞給鄭家浩:就這個號碼,街道辦事處的主任姓王。

鄭家浩有點尷尬,覺得這麼做好像不相信何誌宏似的,但何誌宏已撥上了號碼,又把手機塞到了他手裏,就順水推舟地把手機按在耳朵上。親耳驗證一下,心裏也踏實。

王主任很熱情,說葛春秀確實去世了,鄭家浩就問那她的家人呢?王主任說家裏沒人了,就她自己,是心臟病突發去世的,又把何誌宏誇了一頓,說他辦事很認真,問鄭家浩是不是他領導。

鄭家浩說不是,跟王主任道完謝,就掛了,把手機還給何誌宏,讓他早點回家休息。

何誌宏背上旅行包,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大哥,既然葛春秀已經死了,爸爸的遺產怎麼辦?

鄭家浩知道何誌宏這是在提醒他呢,原本以為飛了的遺產又回來了,他們需要重新考慮怎麼分割這塊蛋糕。

你和美黎抽時間回家趟,一起商量吧。

鄭家浩心裏很亂,說真的,他不是不希罕財產,可是,如果財產的到來意味著家無寧日,他寧肯不要這財產。他是那麼地希望,葛春秀還活在人世,他按照遺囑把房子交給她繼承,然後他和馬青梅了無心事地搬回華陽路的舊房子,繼續過他清貧卻也平靜的日子。

可,葛春秀已經死了,他必須再一次麵對遺產的分割問題,一想這個,他的頭就跟要炸開似的疼。

依著他的心思,他寧願把房子交給鄭美黎,隻要家裏別在起戰爭,可,就算他願意這樣,馬青梅未必同意,也不是馬青梅貪財,而是馬青梅這人向來釘是釘鉚是鉚,別人的便宜她不會沾,但是屬於她的,除非是她心甘情願地給,可如果是誰想從她手裏搶,她絕不會答應。

尤其他們目前的經濟狀況也不允許她大方,哪怕是為了小帆的未來著想,她也不會把遺產拱手讓給鄭美黎,何況鄭美黎前一陣子的鬧,已經激起了馬青梅的敵對情緒。

鄭家浩一時想不出具體該怎麼辦才好,就也沒急著把葛春秀去世的消息告訴馬青梅。

晚飯後,鄭家浩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馬青梅不時看看表,說小帆怎麼還不回來?

小帆的輔導班9點鐘放學,以往他9點半之前就到家了,可今天都快十點了,還不見他影子,鄭家浩正想心事呢,就恍恍惚惚地說:路上堵車了吧?

馬青梅瞪了他一眼,鄭家浩才想起小帆是騎單車去輔導班的,堵車和他沒關係,遂訕訕地傻笑了一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還沒老就糊塗了。

對兒子的擔心讓馬青梅坐不住了,鄭家浩也披上外套:我出去看看。

我先給輔導班老師打個電話問問。馬青梅劈裏啪啦地按電話號碼,剛說了幾句,臉就青了。

鄭家浩看得出馬青梅一直竭力地壓抑著憤怒,禮貌地跟老師說了謝謝,放下電話,拉起鄭家浩就往外走:小帆早就不上輔導班了。到了門外,馬青梅就哽咽著說:小帆肯定是覺得咱家太窮才把輔導班退了,他怕我跟他急,還騙我說退回來的學費是老師發給他的獎學金……

可是,小帆退輔導班都快一個月了,他還裝模作樣地每天晚上出去,他都去哪兒了?幹什麼了?馬青梅突然就不敢想了,拉著鄭家浩跌跌撞撞地下了樓。

到了街上,鄭家浩說:小帆該不會在網吧玩遊戲吧?

小帆是個懂事的孩子,絕對不會去網吧。

鄭家浩說要不在回家等電話吧,像沒頭蒼蠅似的亂撞著出去找,也不是辦法。馬青梅不願意回家,想出去找又沒目標,心裏一急,眼淚就憋不住了,爭先恐後地往外跑。

鄭家浩在心裏恨恨地罵著是自己這當爸爸的沒本事,才落得兒子連輔導班都上不起。見馬青梅站在路邊急得團團轉,恨不能讓她罵一頓解恨心裏才好受點,可馬青梅雖然脾氣大,卻從不是個胡亂罵人的人,他就更難受了,恨不能拿頭去撞牆。

兩人正心急如焚呢,鄭家浩的手機就響了,說是小帆被人捅了一刀,正在醫院裏搶救。鄭家浩一邊慌張地接著電話,一邊拽著馬青梅跑到路邊,就張著胳膊攔出租車。

馬青梅知道事情非小,整個人都懵了,呆呆地看著鄭家浩,也不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是不想問,是害怕一問,那些胡思亂想的擔心變成了現實把她打垮。

上了出租車,鄭家浩對司機說去市醫院。

馬青梅的眼淚,就滾滾地下來了。

3

小帆已經被從急救室送到了病房,醫生說幸虧這一刀捅在了肚子上,沒有傷及主要臟器。

躺在病床上的小帆像自知做了錯事不敢麵對家長的孩子,低著頭不敢抬眼,馬青梅撲上去,一句話也不說,捧起他的臉來看了半天,倒是幹幹淨淨沒有傷痕,就顫著手去掀罩在他身上的薄被:小帆,你跟人打什麼架?是不是嫌媽操心操得太少了?

小帆囁嚅著爭辯說他沒跟人打架,是從輔導班回家的路上,看見幾個歹徒正在公交車站搶一個年輕女孩子的包,就想製止他們,被他們捅了一刀。

馬青梅心疼小帆心疼得心尖都發顫了,可一聽他還在撒謊,就火了:小帆,你什麼時候學得滿嘴謊話了?我給你老師打電話了……你是不是想把媽媽氣死?

小帆的頭就垂得更低了,像要把臉塞進胸膛裏去,馬青梅越說越氣,揚著手想打,巴掌卻在遲遲地落下的時候變成了攙雜著心酸的撫摸。鄭家浩覺得這一幕讓人心碎,默默地轉身去了走廊,衝著牆流淚。

馬青梅擦幹了淚,掀開被子看小帆的傷口,問疼不疼,小帆搖著頭說不疼,一開始他還不知道自己被紮了一刀呢,是追歹徒的時候摔倒了,爬起來時一摸,發現衣服是濕的,才知道被人紮了一刀。

馬青梅給他蓋上被子,責怪他不該瞎勇敢,打110報警不就行了,他一個小孩子怎麼打得過幾個青壯年歹徒?小帆說當時那個女孩子死死地拽著包不放手,都被紮了好幾刀了,如果他再不和他們打,他們會把女孩子紮死的。

小帆是在做好事,隻是,眼瞅著還有幾個月就中考了,別人都在拚命學習備考呢,他卻躺進了醫院……馬青梅知道小帆心裏肯定也著急,身上又帶著傷,就不忍心在多責怪他。想起還沒給小帆交醫療費,忙回頭找鄭家浩。

一對中年夫婦正走廊裏圍著鄭家浩謝來謝去,馬青梅上前一問,才知道是小帆救的女孩子的父母,女孩子是和小帆一起被送到醫院的,小帆的醫療費,他們已經給墊付上了。

馬青梅去隔壁病房看望了一下女孩,她傷得比較重,因為護著包,手腕上的動脈都被歹徒紮斷了,胸口還中了一刀,肺葉被紮破了,因為剛做完手術,還在麻醉中沒醒過來,馬青梅望著女孩子蒼白的臉,心裏感慨萬千,雖然發生這件事可能會影響小帆的中考,可救了一條人命,也算是值得了。

第二天,當地大報小報地登了小帆的見義勇為事跡,不少人跑到病房裏看望小帆,也有人要為小帆捐款,馬青梅都堅決地謝絕了,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她都不想接受別人的幫助,也不想讓這件事給小帆留下做了好事就會有回報的想法,如果做好事是為了回報,那就不是做好事了,是交換。美好的做人品質,不應該被物質化,她得保住小帆心靈的純淨。

小帆的事跡見報的當天,馬大海和馬良躬也來了,馬大海摸著小帆的腦袋說,嗬,小子,行啊,這就給舅舅接班了?

小帆笑得陽光燦爛。

馬青梅也笑著說可不是嘛,外甥像舅。

馬大海從小就是個炮筒子脾氣,愛打抱不平,十幾歲的時候,因為看不下一個小混混欺負推著車子賣香螺的郊區漁民,就跟他幹了一架,事後卻遭到了混混的報複,被堵在學校門口一頓暴揍,直到現在馬大海額頭上還留著一塊指甲大小的疤呢。

馬青梅出來送父親和馬大海的時候,馬大海問她家裏的錢夠不夠用。馬青梅不敢說實話,她和鄭家浩掏遍了身上的口袋湊在一起也不足一千塊錢,可再有半個月就是馬大海的婚禮了,就算她再困難也不能說,就說夠用,你甭管了。

說完這句話,她就不敢再看馬大海置疑的眼神,催著他們趕快回去,小帆的傷不算重,等他出院了她就過去幫著操持婚禮。

馬大海說婚禮的事你就別操心了,又從兜裏掏出一個信封,拿起馬青梅的手拍進去:別虧著小帆,給他買點東西吃。

馬青梅感覺到信封有點厚,忙往回塞:不用不用,籌備婚禮花錢的地方多著呢,你自己留著吧。

馬大海見她推讓起來沒完,就有點急了,說姐,我知道你要強,在我眼前你還要什麼強?我是你弟弟,你再不要我就扔了啊。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馬良躬也勸馬青梅,既然馬大海給了就收下,要是實在不過意就等有了再還給他。

馬青梅隻好收下,還是有點不放心,問酒店找好了沒。馬良躬說找到了,這幾天就去交定金。

馬大海拉了父親一把說走吧,又跟馬青梅說別著急,也別操心他婚禮的事。

馬青梅點了點頭,看著馬大海和父親遠去的背影,心裏有點酸。馬大海14歲的時候,母親就走了,雖然父親健在,可他畢竟是個大男人,對家務上不在行,好在馬青梅已經大了,馬大海的事多數是她一手打理,很多時候,她覺得馬大海不像是自己的弟弟,而是她的孩子。

回病房後,馬青梅回想馬大海的表情和口氣,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每每她問起婚禮,他就一副婚禮與他無關的樣子。馬青梅隱隱覺得可能是他和李小紅之間出什麼問題,自打他們戀愛到現在,因為李小紅媽媽的橫攔豎擋,他們之間大大小小的問題就一直沒斷過,隻是,小帆躺在醫院裏,就算她再牽掛再忐忑,也沒精力去問個究竟,還是等小帆出院了再說吧。

小帆救的女孩子醒過來了,因為她父母死活不肯收替小帆墊付的醫療費,馬青梅也不想欠太多人情,每次給小帆送飯時,都會多做一份送給那位女孩子,當然,這飯菜不能太寒酸,要有營養價值。後來護士催著續住院費,馬青梅生怕女孩子的父母知道了又會悄悄替她交上,護士前腳走她後腳就去把住院費續上了,眼瞅著,馬大海的那5千塊錢就越來越薄了,薄得讓她心下發慌。

陪床的閑暇裏,她問小帆既然把輔導班退了,為什麼還要每天晚上出去,都是幹什麼去了?

小帆起初不肯說,被問急了,才說出去是因為不想讓父母知道他把輔導班退了,就每天晚上去學校的傳達室學習,傳達室大爺對他很好。

小帆見馬青梅很黯然,就跟她說雖然他沒上輔導班,可輔導班的課程他一點也沒落下,就是學得比別人晚一天而已。輔導班裏有他的好朋友,老師講了什麼題,第二天都會告訴他,還會把老師布置的習題讓他拿去複印一份。

你哪兒來的錢去複印?馬青梅問。

從飯錢裏省下的。小帆怕馬青梅難過,又強調說複印店的老板認識他了,複印一張隻收他2毛錢。

馬青梅把小帆的手攥在手心裏,淚水在眼裏轉圈兒,因為家裏的經濟不是很好,小帆每天中午的午餐費隻有5塊錢,他還要從擠出錢來去複印,天知道他的午飯能吃點什麼。

鄭家浩不想再給馬青梅添心事,想等小帆出院之後再告訴她葛春秀去世的事,沒成想被沉不住氣的鄭美黎給捅破了。

鄭美黎以為馬青梅已經知道葛春秀去世的事了,卻隻字不提房產該怎麼分割,是為了獨占爸爸的房子而裝癡賣傻,索性借著去醫院看小帆的機會,直白了問她:嫂子,你沒想想爸爸的房子該怎麼分配?

馬青梅一愣,說:還能怎麼分配,遺囑裏不是說了給葛春秀嗎?

鄭美黎這才知道,哥哥並沒把葛春秀去世的事告訴馬青梅,就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葛春秀已經去世的事說了一遍。

馬青梅懵頭懵腦地看著鄭美黎:真的假的?

鄭美黎不高興了:我哥連死亡證明都看了,還能有假啊?

馬青梅雖然生鄭家浩的氣,可在沒問他之前,不想貿然對鄭美黎說什麼,就說了句等小帆出院以後再商量吧,現在顧不上這事。

晚上,馬青梅跟鄭家浩吵了一頓。

鄭家浩也煩得很:我倒想告訴你跟你商量來著,可小帆在醫院裏,再把這事弄出來,這不是亂上加亂嗎?

馬青梅歎了口氣說不吵了,拉著鄭家浩坐下,想跟他好好談談:家浩,不管你是怎麼想的,有句話我必須和你你說明白了,咱爸的遺產,我不想獨占,也從來沒想過要獨占,如果我有錢,我可以順應你的心思,全給你妹妹,可是家浩,我們沒錢……我需要一筆錢改變咱家的現狀……

4

小帆出院了,因為傷口在腹部,不能背,馬青梅兩口子扶著他上樓,二樓的鄰居聽見聲音,探出頭來,先是寒暄了兩句,然後小聲地告訴馬青梅,這幾天鄭美黎整天在樓裏躥,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哥哥嫂子欺負她。

馬青梅知道鄭美黎這是開始製造輿論了,她不想讓鄰居們覺得鄭家兄妹為了爸爸的一套房子鬧得跟仇人似的,畢竟外人不了解詳細情況,她也不可能把每個鄰居拽到跟前解釋,再說,解釋多了,說不準還會讓人傳來傳去傳成更大的是非呢,就淡淡地笑了一下說可能是鄭美黎誤會他們了,跟她解釋一下就好了。

鄭家浩倒是生氣了,氣呼呼說這個美黎怎麼能胡說八道呢?

馬青梅拉了他一下:等回家打電話跟美黎解釋一下。

葛春秀去世了,房產分配是早晚要麵對,隻是小帆這一出事,把家裏的錢花了個底朝天,哪裏還拿得出錢退還華陽路房子的租金?馬青梅心裏鬱悶得要命,跟鄭家浩商量,是不是讓鄭美黎夫妻通融通融他們,等華陽路房子的租期了他們再搬,等分割遺產的時候多分一點給鄭美黎,就當是他們住在這兒的房租了。

鄭家浩想不出別的辦法,隻好點了頭。馬青梅不想讓鄭美黎在鄰居間散布閑話,催著他當晚就給鄭美黎兩口子打電話。

鄭美黎在電話裏倒沒說什麼,卻在第二天中午找到了鄭家浩,眼淚鼻涕地訴說她去醫院看小帆時,馬青梅是怎麼拿話噎她,看那樣子,擺明了是想把爸爸的房產全部收歸在她名下。

鄭家浩知道鄭美黎的話有很大的誇張渲染成分,卻不好意思當麵戳穿讓她難堪。隻好抹漿糊地說:你別誤會你嫂子,小帆這一出事,我們實在是拿不出錢給人家退租,華陽路的房子退不了租,我們搬到哪兒去?美黎,你就當是把房子借給我們住一陣不成?我和你嫂子哪能獨占咱爸的房產呢?

鄭美黎聽著聽著,嘴角就斜斜地往下撇了下去:哥,我不知道你是淳樸呢還是打算糊弄我,街麵上流行的兩句話,你不應該聽過吧?寧借老婆不借房子,一個是房子一個是錢,這兩樣東西,借著借就借出故事來了,我可不想拿自己的親身經曆去驗證前人總結出來的真理。

笨嘴的鄭家浩被鄭美黎堵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半天才說:美黎,我家現在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總不能逼著我搬到街上去吧?

鄭美黎噘著嘴:哥,你看著辦吧,咱爸的存款不見了,我就不計較了,可在分房子上,你可不能再讓我吃虧了,我也不吃。

鄭美黎撂下這句話就甩手走了。

鄭家浩站在公司門口抽了兩支煙,才怏怏回去了。

晚上,鄭家浩見馬青梅心情很好,就小心翼翼地說:青梅,咱倆商量個事。

馬青梅把目光從電視屏幕轉到他臉上:別這麼隆重,有事你就說吧。

鄭家浩知道自己的話一出口,肯定又會引起一場海嘯,就期期艾艾地道:青梅,咱還是搬回華陽路吧,葛春秀已經去世了,咱爸這房子還是早處理早利索。

你妹妹找你了?

鄭家浩點點頭。

你沒跟她說就當是租給咱住一段時間?

說了。

她不答應?

鄭家浩用左手拚命地搓右手手背,沒吭聲。

馬青梅就知道答案了:你就那麼聽她的話?

青梅,我不是聽她的話,我是實在很煩。

人隻要活著,就要煩,家浩,不是我賴在這兒不走,我到哪兒去弄錢退人家房租啊?馬青梅抬手關了電視,一臉憂戚地看著他:下周,小帆就可以去上學了,我出去找活幹,攢齊了錢,就把房租退給人家。

鄭家浩悶著頭說:找工作也沒那麼容易,再說,就算你找到工作了,指望著攢工資退人家房租,那要攢到什麼時候?我還是找人借點吧。

就咱家這樣,莫說沒人敢把錢借給咱,就算是人家敢借給咱,咱敢借嗎?要是我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咱拿什麼還人家?

鄭家浩蔫蔫地看了她兩眼,站起來往外走,馬青梅跟在他身後:你去哪兒?

去看人打撲克。鄭家浩頭也不回地說。

馬青梅茫茫然地坐在那兒,電話突然響了,是李小紅,問馬青梅有沒有時間,約她出來聊聊。

馬青梅就自責了起來,原本想等小帆出院後找馬大海和李小紅聊聊他們的婚禮呢,可是讓鄭美黎給折騰得心裏亂亂的,給忘了。

兩人約好了見麵的地方,馬青梅換了套衣服,打了一點口紅,見鄭家浩的手機在茶幾上,就順手帶在身上,想在路上打電話問問馬大海到底是不是和李小紅鬧矛盾了,因為剛才李小紅在電話裏的情緒似乎不高,別等和小紅見了麵,自己這當姐姐的對弟弟的混帳行為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呢。

馬青梅很喜歡李小紅這個新潮時尚的準弟媳婦,性格爽直,講道理,處事得體,人也善良。以前馬青梅沒少敲打馬大海,能娶上李小紅這樣的媳婦,是他上輩子的造化。馬大海也不否認。上高三時馬大海就看上了高二的李小紅,還偷著給人家寫情書,卻沒膽往外寄,馬青梅幫他收拾桌子的時候看見過,裝在一隻鐵盒子裏,碼得整整齊齊。馬大海大二那年,馬青梅知道李小紅也考上大學了,就悄悄把馬大海信給寄了出去,還鬧出了笑話。李小紅以為信是馬大海寄的,把回信寫到了馬大海的學校,把馬大海給美得啊,打電話跟馬青梅好一頓吹,說李小紅跟他心有靈犀似的,主動給他寫信了。直到是年暑假,馬大海約李小紅到家裏玩,馬青梅才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李小紅倒也沒見怪,在高中時馬大海是風雲人物,籃球打得精彩,經常代表學校出去比賽,還拿過不少獎,她滿喜歡他,卻沒成想被他暗戀了兩三年,接到馬青梅代他寄出的那一大包信,有點正中下懷的喜悅,整整50多封信啊,每一封都不少於三頁,足見馬大海對她的鐘情,雖然信是馬青梅寄出來的,可信的內容是馬大海寫的不是?多能滿足女孩子被追求被仰慕的虛榮心呐。所以,李小紅打心眼裏感激馬青梅的玉成之美,也特相信馬青梅,和馬大海的事也從不瞞她。馬青梅也因此而開心,大姑姐和弟媳婦相處得好是難得的緣分,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

馬大海和李小紅這戀愛談得也算是披荊斬棘,好容易熬到能結婚了,他們這又是怎麼了?

馬青梅知道馬大海屬炮仗的,點火就著,在公交車上給馬大海打電話時,沒直接問他是不是和李小紅鬧別扭了,婉轉地問婚禮準備得怎麼樣了。馬大海剛說了句什麼,公交車上的報站廣播響了,馬青梅沒聽清,又問了一遍,馬大海就有點不耐煩了,說忙著呢,以後再說。就掛斷了電話。

馬青梅再打,馬大海就不接了,馬青梅衝著手機罵了句倔驢,惹得坐在旁邊的男人挖了她一個白眼,弄得馬青梅有點訕訕的,隻好收起手機。

李小紅已經等在茶樓裏了。

她和馬大海鬧矛盾了,她倒不是指望著馬青梅幫她跟馬大海合好,而是想找個人聊聊,把發酵了一肚子的精神垃圾倒出來。

前不久的周末,李小紅和馬大海去布置新房,馬大海無意間發現了放在梳妝台抽屜裏的婚前個人財產公證書,登時就翻了臉,拿著公證書看了半天,走到李小紅眼前,晃了晃:小紅。

李小紅瞄了一眼,就在心裏暗暗叫苦,知道壞了,媽媽雖然給他們買了婚房,但一直沒看好馬大海,生怕將來發生什麼變故讓女兒吃了虧,買房不久就死拖硬拉著李小紅去公證處做了一份婚前個人財產公證,她們從公證處出來順道回了新房子,後來有人打電話約媽媽過去喝茶,她順手就把公證書放在抽屜裏了,讓李小紅回家的時候帶回去,沒成想李小紅忙來忙去就給把這茬忘了。

公證書在馬大海手裏捏著,李小紅也裝不了傻,故意輕描淡寫地說:你拿它幹什麼?

馬大海陰著能擰出水來的一張臉:你什麼意思?

原本馬大海就跟李小紅的媽媽處得不融洽,李小紅不想再給他們之間添堵,就想攬到自己身上,嬉皮笑臉地奪過公證書,看也不看地合上扔到一邊:他們說現在可流行個人婚前財產公證了,我這個人是時尚的忠實小跟班、前衛的奴隸,就趕了把時尚去做了一份。

不隻這麼簡單吧?馬大海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瞄著李小紅,把李小紅都有點看毛了:你別這麼看著我,婚前財產公證有什麼不好?你也可以把你的個人財產公證一下嘛。

馬大海嗤之以鼻:我公證什麼?我的財產就我這副身子骨,我去公證它屬於馬大海?

李小紅見馬大海真動了氣,忙坐到他身邊,摟著他的胳膊撒嬌:大海,你生氣了?

以往鬧了別扭,隻要李小紅主動撒嬌,馬大海就會立馬手腳伏地地投降,可今天不成,馬大海覺得自己被一紙公證書給辱沒了,他抽出胳膊,往旁邊閃了閃:我哪有資格生你的氣?

李小紅連哄帶勸地說:連說話的味兒都變了,大海,你怎麼突然變得食古不化了?婚前個人財產公證可不是我發明的,在國外,這都是正常現象,國內這幾年才開始,我的好多朋友都去公證婚前個人財產呢,其實婚前公證挺好的,能避免不少麻煩呢。

馬大海扭頭,不看李小紅:避免什麼麻煩?不就是生怕將來會離婚,錢多的那個怕錢少的那個耍無賴,賴自己的財產嘛?我不是那號人,你也別拿別人都去公證忽悠我。

怎麼成我忽悠你了?如果房子是你買的,就算你不說,我也會主動提醒你去做婚前財產公證的。李小紅覺得馬大海有點不可理喻,索性不哄了,抱著胳膊,瞄著他一聲不吭,看看他到底能怎麼著。

馬大海斜著眼看她:就算是房子是我買的,我也不會那麼無聊,拿什麼婚前財產公證去侮辱你!

李小紅也火了:還上升到侮辱了?就算跟我結婚的人不是你,是別人,我也照樣去做婚前財產公證,既然我們不是衝著誰的財產去的,公證一下怎麼了?

馬大海也不甘示弱:李小紅,你告訴我,是不是你媽讓你去公證的?當初我追你的時候,她就沒給我好臉,要不是我考上公務員了,她還不認我這女婿呢。

一聽馬大海終於還是把媽媽拽上了,李小紅急了,就算媽媽是有點對不住馬大海,她也不願意馬大海這麼記恨她,再固執,那也是她親媽,再對不住馬大海那也是因為媽媽愛她:我想去公證就去公證,該我媽什麼事?當初我媽不同意咱倆交往,是因為你太能貧了,覺得你不踏實,當然,那是她對你的誤解,可你也不能因為這就往歪裏想啊,我媽沒那麼市儈!

好,你們不市儈,行了吧?!馬大海一把抓起茶幾上的包,往外走:是我小肚雞腸!是我市儈,我再市儈也不會瞞著你去做婚前財產公證。

在大學裏,李小紅經常代表學校出去參加演講比賽,也是個反應敏捷的主兒,見馬大海要橫到底,她就更不能承認原先是打算瞞著馬大海的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我哪兒瞞著你了?我是壓根就沒當回事,我想瞞著你的話,早把公證書鎖起來了,還能隨便讓你看見?不就一份公證書嘛,你用得著反應這麼激烈了?

馬大海扒拉開李小紅的手:好,就算你沒打算瞞著我,我承認我家庭條件不如你,你媽要送套房子給你做嫁妝,我嘴上是歡天喜地地感激著她呢,可我心裏有多難受,你知道嗎?為了不讓你看出來,我忍著,我想日後努力打拚,賺了錢就把房子錢還給你媽,可你們怎麼就等不及了?是怕我會賴你們家的財產還是怎麼的?搞什麼婚前財產公證,12年的感情比不上一紙婚前財產公證啊?!你也太看低我的人品了!

馬大海,你到底要我怎麼說才能明白?我不是信不過你,也更不是看低你的人品,咱倆12年的感情不會因為這一紙公證就變了質,相反,我覺得它更能證明咱倆的感情純度。

馬大海冷笑:對,還能證明我在你心目中,整個就是一歪瓜裂棗!

李小紅讓他給氣得直跺腳:馬大海!

你用不著處心積慮地防著我,多累啊,這婚,我不結了,成吧?!馬大海摔門而去。

李小紅知道馬大海天生倔驢一頭,如果不主動給他個台階下,這事還不知要鬧到什麼程度,也顧不上別的,從沙發上拎起包一溜小跑跟著下了樓。馬大海蹭蹭地走著,很有些悲壯的鏗鏘味道,李小紅邊追邊喊他的名字,馬大海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路,李小紅氣喘籲籲追上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大海!

馬大海瞥了她一眼,扒拉開她的胳膊,攔了輛出租車鑽進去。李小紅嘭嘭地拍車窗,司機心疼車:有話你們下車說,把我車玻璃拍碎了算誰的?

馬大海搖下車窗對李小紅道: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這婚,我不結了!

李小紅衝著揚長而去的出租車跺腳的喊:馬大海,你犯什麼牛勁?!

之後,李小紅給馬大海打過電話發過短信,馬大海就跟沉進了海底的泥牛,電話不接,短信不回。

李小紅到家裏找過馬大海,可是,她前腳一進門,馬大海後腳就說有事要出去,馬良躬攔都攔不住,李小紅知道馬良躬有心肌梗死病史,沒敢跟他說馬大海跟她鬧掰了,還要忍著一肚子氣哄老人家說馬大海最近真的很忙,聽說局裏要搞稅務大普查了。

馬良躬畢竟也不是三歲小兒,從馬大海對李小紅的態度上看出了端倪,但李小紅不說,他這未來公公也不好點破,就裝著傻說馬大海就這倔脾氣,讓李小紅多擔待他。

昨天晚上,李小紅又到馬大海家去了,馬大海還是一見她進門就出去了,等李小紅從家裏出來,卻見馬大海站在街角等她呢,李小紅鼻子一酸,就哭了:你到底要怎麼著?

馬大海皺著眉頭看了她半天:你別來磨我爸,沒用,這婚,我暫時不打算結了。

李小紅本以為他會來哄哄她 ,沒成想他卻說了這個,脾氣噌地就上來了,掄起手包砸了他一下:你說了不算,結婚是咱倆的事。

馬大海故意氣她,搖頭晃腦地說:是啊,結婚是倆人的事,我不結,你還能把我綁了去?

李小紅看著馬大海有點得意的無賴嘴臉,倒是撲哧一聲笑了:得了吧,你當你是唐僧啊,是個妖就想把你綁了去?

不綁拉倒。

李小紅忙說好話:大海,我們可是早就說好的啊,不許冷戰,不許提分手,請柬也發了,酒店也訂了,你就別倔了。

不行,除非你把公證書撕了。

我要不撕呢?

那……就推遲婚期,等我把買房子的錢還給你媽,再把公證書撕了就結婚,要不然,那張公證書硌著我的心,我睡不踏實。

馬大海!李小紅生氣地瞪著他。

馬大海無所謂地:你瞪什麼瞪?你不瞪我也知道你眼大。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吃定了我?

哪兒能啊,我要有那本事就好了,我要能吃定了你,還犯得著讓你千辛萬苦地去做婚前財產公證了?

李小紅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馬大海,你不要後悔!

馬大海依然是無所謂地笑。

馬大海,你不是要推遲婚期嘛?我還不推遲了!

隨便你。

我不嫁了。說完,李小紅就走了,雄赳赳氣昂昂地。馬大海在身後嚷:李小紅,這話可是你說的!

李小紅本來說的就是氣話,沒成想馬大海要非要趕著她往架子上爬,這一上去下來就難了,走出十來步,李小紅就後悔了,就故意走得慢了點,想給馬大海個台階下,讓他醒過味來跑過來求她,在以前,這是常事,馬大海犯完混總是很快就醒悟過來了,跟強盜似的跑過來扛起她就跑,一邊跑一邊要她求饒,她要是不求饒,就扛著她一直跑下去,李小紅通常是不忍心累著馬大海,就快快地求了饒。

可這一次,馬大海沒有,她都走出快一百米了,回頭一看,馬大海又點上了一支煙。

李小紅知道,如果她回去主動求和的話,馬大海會更是得寸進尺地要她把公證書撕了,她倒想撕,可媽媽已經把公證書拿回去了,和她的金銀珠寶首飾一起鎖進了保險箱。要肯定是要不出來的,媽媽一旦知道了馬大海要撕公證書,肯定要跳腳,搞不好會找到門上說出難聽的話來,現在,馬大海隻是說推遲婚期,到那時候怕是馬大海真就撂了挑子不結婚了。

她原本以為馬大海會後悔,一天天一夜夜過去,馬大海不僅沒跟她和好,反而是她打電話他都不接了。

馬青梅聽完,就知道李小紅是捅在馬大海自尊的馬蜂窩上了,在心裏也暗暗地有點怨李小紅,更怨李小紅的媽媽,也有點太看低馬大海了,奮鬥了12年才奮鬥出結婚的曙光,好生生的他們離什麼婚啊?就算將來他們會離婚,馬大海也絕對不是那種昧著良心賴老婆家產的人,這婚還沒結呢,就讓嶽母當成白眼狼防著了,馬大海不生氣才怪呢;退一萬步說,李小紅和馬大海談了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沒摸著馬大海的脾氣?就算拗不過媽媽去做了公證,可她怎麼就不小心點,還讓他看見了呢?見李小紅的眼睛紅紅的,馬青梅就不忍心怪她了,問父親知不知道,李小紅說看樣子是馬大海沒說,不過,父親好像是感覺出她和馬大海鬧矛盾了,忍著不問就是了。

馬青梅知道,父親早就把婚禮請柬發出去了,馬大海要是臨時取消了婚禮,父親得在親友麵前尷尬成什麼樣啊?搞不好,要是一氣之下犯了心臟病就毀了。

李小紅說:姐,你別跟大海說是我媽去做的公證,大海和我媽的隔閡本來就夠深的了,我不想讓他們之間再起矛盾……

馬青梅點頭,安慰她說馬大海就是一時犯了牛脾氣,別看他現在跟茅坑裏的石頭似的又硬又臭,心裏惦記她還不知惦記成什麼樣了。

李小紅這倒相信,有一次,因為李小紅媽媽的態度馬大海跟李小紅吵了起來,馬大海說不過她,一生氣扭頭走了,李小紅也覺得因為媽媽的態度馬大海心裏一直氣不順,卻因為她而隱忍得憋屈,就主動打電話跟他道歉,馬大海接電話後就說咱倆分手吧,別找我了。李小紅傷心得要命,覺得自己披荊斬棘地愛著他卻得不到他的珍惜,索性就不再聯係他了,半個月後,她陪外地來青島的表弟逛街遇上了馬大海,馬大海站在馬路對麵,隔著十幾米寬的馬路瞪著眼看他們,眼睛灼灼地像在噴火。李小紅懶得搭理他,挎著表弟繼續逛街,馬大海就像矯健的豹一樣翻過了路邊的柵欄,穿越了疾馳而過的汽車奔到她身邊,看也不看地把她的胳膊從表弟的臂彎裏抽出來,霸道地把李小紅往自己懷裏一圈,推了已經嚇傻的李小紅表弟一把:離我女朋友遠點!事後她才知道,自打說完分手馬大海就後悔了,又放不下架子去求她,每天下班後都遠遠跟著她,倒不是為了監視她有沒有愛上別人,而是希望裝做和李小紅無意間遇上的樣子,搭個訕好開口道歉。久了,李小紅就摸著他的特點了,隻要他們吵了架,她也真跟他惱了,幾天後她保準會在某個地方巧遇馬大海,如果她生氣生的不厲害,就會給他個台階下,裝作很吃驚的樣子看著他,馬大海也裝模作樣地說真巧啊……如果她生氣生得很厲害,就裝沒看見他,噌噌地往前走,馬大海就急急追上來:哎,李小紅,這麼幾天就不認識我了啊……

李小紅又跟馬青梅把她媽抱怨了一頓,馬青梅就笑著說雖然她媽媽這麼做是有點傷馬大海的自尊,李小紅可不能不領情,父母不管對兒女做什麼,肯定不是為了害兒女,老人家或許做事會有點偏激固執,別人可以不理解,但做子女的一定要體諒。馬大海倔了點,在這事上是一時扭不過彎來。他要是真敢推遲婚禮,她和父親都不會答應。

李小紅也皺著鼻子說,就是,他要敢當落跑新郎,我就把他綁來,他都禍害了我12年的青春了,想跑?沒門!

馬青梅就讓李小紅給逗樂了:成,到時候我和我你一起綁,不信我們兩個巾幗女英雄綁不了他一個馬大海。

李小紅的心情好了很多,兩人又嘻嘻哈哈地閑聊了一會,一起出了茶樓,馬青梅又叮囑李小紅,這事千萬別讓雙方老人知道,否則保不準又要出什麼亂子。

李小紅說知道,她就是對誰都不敢說,憋著一肚子委屈才找馬青梅倒精神垃圾的。

第二天上午,馬青梅就去所裏找馬大海,他正跟一個偷稅漏稅的小販叮當呢,見是姐姐來了,就飛快地填了張單子,塞進小販的手裏:別磨唧我了,沒用,趕緊把稅補上才是正事。

小販嘟噥著走了。

馬大海拖了把椅子讓馬青梅坐,馬青梅覺得在辦公室不是說這事的地方,就讓馬大海跟她出去。

馬大海猜到了姐姐來找他的目的,不太情願地跟了出來,在冷飲攤的太陽傘下坐了,又買了兩瓶飲料。

馬青梅把馬大海給數落了一頓,馬大海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用飲料瓶子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沿,不管她怎麼說,對婚禮的事就是不鬆口。馬青梅問馬大海到底要怎麼樣?

把買房的錢還給李小紅她媽再結婚。

馬青梅急了:把錢還給小紅媽再結婚,那是多少錢啊?你去偷還是搶?

馬大海定定地看了馬青梅一會,說姐,有句話我說出來你別嫌我混帳,你說,咱爸的錢都哪兒去了?

馬青梅料到馬大海會這麼問,就沒好氣地說我問了,咱爸就是不吭聲,我怎麼知道。

咱爸該不是把錢借出去了吧?馬大海有點喃喃自語似地道。

有可能。

馬大海的臉色就不好看了:他到底是把錢借給誰了?我到底還是不是他兒子?

馬青梅即不想譴責父親助長馬大海的氣焰也不想激怒本就窩了一肚子火的馬大海,就模棱兩可地說咱爸是不是把錢都投資他的專利產品了?

馬青梅本想轉移馬大海對父親不顧他的結婚在即卻把錢借出去了的埋怨,馬大海倒像是幹草終於遇上了明火,噌地就著了起來:不可能!去年秋天我就為這跟他吵了半個月,他答應的好好的……說著說著馬大海就讓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難道咱爸瞞著我投產了?!

馬青梅見弟弟火得跟要跳牆似的,就很後悔自己無意間多了這麼句嘴,忙打斷他:我就隨口那麼一說,你就當真了啊?

我不是當真,是替他害怕,放著現成專利費他不拿,非要自己投資生產,他瞎折騰什麼啊?都60多歲的人了,就算他有這心,可他有這能力嗎?馬大海忿忿地點了支煙。

關於父親想委托廠家生產專利產品的事,馬青梅知道,那會鄭家浩的爸爸健康狀況還可以,就是有點行動不便,父親還來特意找他探討過這事的可行性,兩位老人家熱烈地討論了好幾個下午,鄭家浩爸爸很支持父親,起初,馬青梅還挺高興的,特意給馬大海打電話說了一下。馬大海火了,在電話裏咆哮了一頓,說父親不自量力,因為這項專利產品投產需要的資金不是一個普通家庭能承擔得了的。

馬青梅不想讓弟弟和父親因為這件事鬧出矛盾來,等父親走了,就婉轉地跟爸爸說了馬大海的態度,希望等下次父親來了,爸爸轉換一下立場,給父親潑潑冷水。爸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說了一句:難得你爸爸有這個決心。

再後來,父親來了以後,爸爸就和他出去了了,至於聊了些什麼,倆老人都不說,馬青梅也不好問,隻是知道後來有家公司購買了父親的專利。因為父親帶著他的專利參加過一次外貿交易會,有外商要訂購這款產品,據說是因為是帶著訂單轉讓專利,專利費賣得不低。

麵對馬大海的過激反應,馬青梅覺得他像隻驚弓之鳥,把他數落一頓:咱爸都說把專利賣了嘛,他都那麼大年紀的人了,還能撒謊啊?

馬大海氣哼哼道:賣了?錢呢,我可是蹦子兒都沒見著一個。

馬青梅知道,不管父親拿了多少專利費,現在正是馬大海急於拿錢去嶽母家贖回麵子的時候,父親卻拿不出一分錢,這隻能讓馬大海更是憤怒。索性她就不想繼續這茬了。

當初馬大海跟李小紅登了記打算盡快舉行婚禮時,父親就給馬青梅打過電話,讓她從側麵問問馬大海和李小紅,婚禮是不是等到秋天再辦,馬大海恨不能在登記的當天就舉行婚禮,一口回絕了馬青梅,還愣頭愣腦地問馬青梅是不是看李小紅哪兒不順眼了,嚇得馬青梅就不敢把這話題繼續下去了,生怕被馬大海誤解了,萬一傳到李小紅那兒,讓未來弟媳婦把她當成破壞弟弟愛情的罪魁禍首可就壞了。

現在,馬青梅才回味起父親當初讓她跟馬大海商量秋天再辦婚禮可能是有原因的,就把父親當初的話跟馬大海重複了一遍:我現在才回過味兒來,咱爸讓你秋天辦婚禮,可能就是因為錢。

咱爸秋天就有錢了?馬大海把脖子一梗。

不是沒這可能,或許咱爸是真把錢借出去了,等秋天就收回來了。馬青梅小心翼翼地附和他。

那我就把婚禮推遲到秋天。馬大海站起來,把空飲料瓶子扔進一旁的大筐裏:我回去上班了。

現在不能推遲了。馬青梅一把拽住馬大海:你就強調你的麵子了,怎麼就不體諒體諒咱爸的難處?你以為就你難受?咱爸比你還難受!

姐,你嚷嚷什麼?你嫌我在小紅跟前丟麵子丟得還不夠啊?在我上班的這一畝三分地上,你還想讓我再丟一次?馬青梅沒完沒了地動員他如期舉行婚禮,馬大海有點惱火。

馬青梅知道馬大海是屬驢的,要順著毛摸,遂又放緩了口氣:大海,不是我跟你急,你也不想想,咱爸的心臟病是一著急就犯,父母把兒女拉扯大,就不欠兒女的了,是咱做兒女的欠著父母的恩情,父母有能力幫兒女一把,做兒女的要心存感激,父母沒能力,幫不上咱也不能抱怨不是?

好了好了,姐,你別給我上課了,是我不對,我不該自己沒本事就怨咱爸不出力。馬大海也自知態度不太好,口氣也緩和了下來。

別油腔滑調的,去,好好給小紅道個歉,坐下來商量商量婚禮的事,都談了這麼些年了,別讓一張公證書給絆住了。

馬大海邊往稅務所走邊說:姐,我的事你就甭操心了,我知道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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