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記起,年輕男人來臨之前,哥哥一度頻繁地去往城裏。
那時已經開始不同尋常。她憶起端倪,仿佛親眼所見,曆曆在目。其實全憑幻想,不過是找個借口,讓自己死心。
哥哥給她帶來了最好的禮物。最好的禮物又變成最壞的禮物。
他們是幸福的。她知道。她對自己說,沒什麼的,沒什麼的。應該遵循大自然的選擇。
但是,蝴蝶再努力,又如何飛越滄海。她還無法將自己抽身事外。年輕男人一直以來的無動於衷已經快要讓她發瘋,如今的自己更是徹底被隔離在防線之外了。
她想要死去。她看著年輕男人一天天守在床邊,打點她的膳食,關照她的起居。近在咫尺,卻伸手不可觸及。她的心底生出光芒,聚焦成火焰,將自己燒成灰燼,讓自己筋疲力盡。一顆體無完膚的心。
有時,這種融化又變得柔軟。她有點猶疑不決,無法相信記憶,不知哪裏是真哪裏是假。有時又自顧思量,十分肯定。心想,他對我這麼好,他果然是愛過我的。
她意識到他將是她唯一的男人,他仍是她唯一的男人;意識到她要同哥哥分享同一個男人,忍不住又哭泣起來。
你究竟是誰?你從哪裏來?她在心裏反複追問,卻從未開口。她享受著痛苦。快樂,是多麼燦爛的折磨。她不願褪去年輕男人身上一絲一毫的神秘色彩。
染坊停工,她的病久久未愈。她是太久沒有唱歌了。年輕男人倒是越來越多地開始歌唱。
他唱著古老的歌謠,有時有意無意改變了唱詞。
這三色堇,這黃金,這歌唱。
酒神賦予我們一切,世間的一切快樂;那是所有狄俄尼索斯的時刻,那是帆船起航的時刻。
三個人,表麵的和平。不聞不問,波瀾不驚。唯有琴聲和歌聲是永恒的。夏夜的空氣中充斥著奇怪的潛流,它們流過每個人的心上,讓人覺得就要漂浮起來。年輕男人坐在門邊唱著,蟲光熒熒,舞動飛升。哥哥坐在桌前看著她,她則靠坐在床頭,把頭扭在一邊不看他。
哥哥終於忍不住解釋。忍不住把一切講的分明。
然後,又不自覺有點囂張:我們兩個是相愛的,我們要光明磊落地生活在一起。仿佛不容質疑不容否定,不容多說一句話,不容許再有任何偏差。
好吧。我不會阻礙你們。她是多麼單薄無力啊。她知道她在語言上毫無反擊的力量。
兩個男人仍是很好地照顧她。他們知道,她需要繼續調養。
她終於痊愈了,三個人生活在這裏。像從前一樣。但是她難以忍受隔壁兩個男人的共同歡愉。
她想過離開這村莊。離開這茂盛的季節,離開故鄉,去往遠方。可集市是她去過的最遠的地方。所以,年輕男人繼續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如此招搖,迷人依舊。甚至,他們終於又開始一起染布。
這天,哥哥去了城裏,她於是問年輕男人:你真的愛他?
她一說出口便立刻後悔了。她輾轉反側太久,她壓抑到盡頭,循環到最初,還是用這種最直接的方式尋找出口。
是的。年輕男人回答。這是一份很不易的愛,我必須珍惜。
那麼我呢?誰來珍惜我?!她大喊了起來。
對不起。但是我並不知道怎樣才好。我現在很幸福。和你一起工作我也很開心。年輕男人孩子一般敘說著。
她的萬千情緒,一時間合並為最為簡單的事情。恨。她恨這個美麗的男子。愛極之恨,錐心之恨。
其實很早以前就恨過他的,隻是不似現在這般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