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拓跋什翼犍提別人,那晚額布老爺或許也會跟什翼犍一起醉倒的。雖說他沒把吉可婭帶去,可心裏他早把她送給了拓跋寔。而且他也驕傲地認為,不管是鮮卑山還是廣袤的草原,沒有哪家的“烏娜吉”能勝過他的吉可婭,犯不著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傷了跟什翼犍的和氣。但什翼犍提的是賀蘭家的上月公主啊,一下就讓他木呆在了那裏。
不管是鮮卑人還是鄂倫春人,抑或陰山以南的敕勒族,燕山以南西拉木倫河上 遊的慕容部,也不管是在群山環抱之中還是在遼闊無疆的草原,怕是沒有人不知道賀蘭公主,那可真是草原上最閃亮的一顆珍珠喲。不,神珠。額布老爺雖然隻跟老賀蘭王野幹大人有過次數不多的幾次會麵,跟年輕的賀納王還未謀麵呢,但關於賀蘭部落,額布老爺卻是很有想法。這個部落的年齡長得跟他的鄂倫春一樣讓人記不清,怕是跟額爾古納河一樣流淌了幾千年吧。或者說,草原有多長,賀蘭部落就有多長。賀蘭家不隻是強大,更關鍵的是從賀蘭野幹開始,他們擁有了智慧。這麼說吧, 如果草原上要論誰最勇猛,怕是輪不到賀蘭野幹大王,但要論草原上誰最能看得遠看得清,怕就沒人敢跟賀蘭野幹還有他的賀蘭族比了。
賀蘭野幹有不少女兒,因為他喜歡女人。草原上的男人沒有不喜歡女人的,女人才是他們一生追逐的最好的獵物。賀蘭野幹這輩子娶的女人至少有十多個吧,不
少都是從他人手裏搶來的呢。野幹喜歡從他人手裏搶女人,他壓根聽不得草原上哪個男人娶了姿色超常的女人。可草原上的女人天生就姿色非凡,而且她們就跟牛羊吃飽了青草喝足了清淩淩的河水一樣,個個長得健壯妖冶,奶子鼓鼓的,如同山野裏奔跑的野兔,總有股不安分的勁兒。屁股滾圓,飽滿得如同十五的月亮。但那腰, 那身段,又跟疊巒起伏的山峰一樣,令人遐想無限。
況且她們還有銅色的肌膚,那可真是一種誘惑啊,都是太陽的功勞。額布老爺認為,鮮卑山走出來的女人雖說也不缺啥,她們有著山的厚度,水的柔軟,白樺一樣耀眼的膚色,可不像在草原上奔跑過的女人如同山野裏的小麅子,雖然暖人,但還是少點烈性。那可真是一種讓男人迷醉的味道呢。
賀蘭野幹在眾多的女兒和妃子中,最愛的還是他的兩位公主。賀蘭上月和賀蘭 蓯蓉。這點額布老爺知道,草原各部落也都知道。尤其上月,簡直就是野幹大王的心頭肉,掌上珠,一件怎麼穿都暖和的小皮襖。打很小時,野幹大王就教她騎馬射箭,摔跤揍人。在草原上,不學會揍人怎麼行呢,那可就要被人揍。這是賀蘭野幹教給女兒們的第一條生存哲學。這不新鮮,鄂倫春人也知道。但是草原上的女人跟鄂倫春女人不一樣,鄂倫春女人隻要有寬厚溫暖的懷抱就行,隻要能把打獵歸來的男人暖熱就行。草原上的女人除了暖男人,還要暖馬,暖她們的牛羊和草原。野幹這個老狐狸,不隻是教女兒騎馬射箭,居然在上月十二歲時,就容許她進入自己的營帳,跟男人們一道商討部落大事。這可是了不起的一個創舉呢,額布老爺到現在都做不到。在鄂倫春,女人永遠是留在斜仁柱裏的,怎麼能進營帳呢,那可是男人針鋒相對的地方。可賀蘭野幹做到了。額布老爺聽說,賀蘭野幹把他的兩個公主訓練得比他的王子都能說會道,都富有心計和謀略,他把自己的真本事都教給了兩個女兒。他要讓兩個女兒成為草原上的金雕,能跟男人一樣有眼光有翅膀還要有胸懷。哦,那可不是長著一對傲人奶子的胸懷,是能裝得下整個草原的胸懷。更可怕的是, 在他活著的時候,就已經讓賀蘭公主帶兵出征了。那時候賀蘭上月才多大啊,怕是十五歲不到吧。烏桓人在草原上為所欲為,看得他不舒服,他讓賀蘭公主帶著他精挑細選的三萬大軍,去踩平烏桓人的草原,而他卻在漠北的營帳裏摟著他的妃子, 夜夜狂歡呢。賀蘭公主竟不負厚望,不隻是將野蠻而不懂規矩的烏桓人狠狠教訓一通,還為他掠來了上萬隻牛羊,還有烏桓人棄下的女人和孩童。
賀蘭野幹早就給賀蘭族定下一個規矩,不得掠殺女人兒童,也不得射殺一匹戰馬, 對那些投降的士兵,不管來自哪個部落,隻要願意臣服於賀蘭族,賀蘭野幹就會讓
他的兩位公主捧著奶茶還有烈酒,拿他們當自己的勇士一般對待。賀蘭公主正是在給那些戰敗投降的烏桓兵士敬完酒,又細心地替他們療傷的過程中,贏得了滿草原的讚譽。
“那真是一匹性情古怪的母馬啊,征戰起來像野獸,一點不遜於她哥哥賀納。可一回到草原,回到自己的部落,馬上就溫順得像隻小綿羊。”烏桓人說。
“哦,我的胸口讓她療過傷,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了我流著血的胸膛。”烏桓人又說。
“那算什麼,我的腳踝骨扭了,她把我的腳抱懷裏,咯噔一聲,奇妙地竟然不痛了。”有人驕傲了,仿佛不說出她對他的好,就不足以顯示自己的不一般。更有人說:“她在為我包紮傷口的時候,一頭黑發垂下來,垂到了我的臉上,那可要比樺樹皮綿軟多了。”
“她柔軟的胸脯還挨過我呢,一定是怕我痛,拿胸脯暖著我,兩團軟軟的肉挨上去,果然不覺得傷口痛了。”
類似的美言,早就像風一樣在草原上傳開,額布老爺也聽到了。更讓他驚心的是, 草原上各部落對上月公主神秘身體的揣測。有人說,上月公主身體裏有一股奇香, 這香輕易不揮散出來,好像是在她發威或心情特別舒暢的時候,身體像是有個機關, 嘩一下就打開。於是乎,你再也聞不到草原上的花香,不管是杜鵑還是百合,跟上月公主身體裏那香比起來,簡直不能稱之為香。那香能讓草原上奔跑的野鹿、黃羊停下步子,紛紛伸長了脖子朝她望。也能讓天上飛的鷹一個跟頭射下來,仿佛是啄那香而去。
據說烏桓的將士有幸聞到過那香,隻要吸一口,沒人願意再拿起武器,也沒人願意再跟她為敵,都會乖乖地跳下馬來,舉起雙手,任她發落。
這真是傳得有點邪乎,額布老爺不大相信,他倒寧願相信是那些沒怎麼見過女人的年輕的兵士們,被上月騎在馬上的英姿迷倒了。這很有可能,草原上自從有殺戮有戰爭以來,哪個見過騎馬征戰的女人呢,況且還是年僅十五歲,有著一雙烏黑大眼滿頭長發高聳胸脯的公主。這應該是野幹大王用的伎倆吧,那可是一個滿腦子流淌著鬼主意的家夥呢。
至於另一條,說上月公主胸前雙乳間有一麵神鏡,會發光的,一旦她受傷或是被俘,那就成為她自衛的最好武器了。隻要她輕輕一解衣袋,隻把胸前那片粉白亮出來,那麵神鏡立馬會發出幾道奇特的光,照得四周白晃晃的,你再想看到草原,
看到樹林,那就不可能了。當然你也不會看到她少女家的羞色,更不會看到小山包一樣鼓脹的雙胸。甭想那麼美呢,到現在為止,也沒人看到過她那一對傲人的雙峰, 那可是留給天底下最英俊最勇猛也最有智慧的男人的。人們隻要被那光一照,立馬雙眼昏花,頭腦發脹,都搞不清自己是在仙界還是在人世了。
這也有點過分。額布老爺是見過世麵的人,就連被奉為神靈的泥諾薩滿也不敢 小瞧他,說他見多識廣,一雙眼睛能把世界看穿呢。但額布老爺也不敢說這一切都是假的,因為不久前他親耳聽聞過一件事,說上月公主帶著一幹人去陌生的鹿鼎山打獵,結果被一群麋鹿所誘。據說那是從神鹿島跑過去的麋鹿,正沿途往回走呢, 突然發現後麵有人追逐,便張皇失措跑起來。上月公主興奮了,竟顧不得叫上同夥, 雙腿一夾,打馬追去。追到一石崖前,馬沒路可走,其他人又被她甩到了後麵。上月公主那天是太想追到那群麋鹿了,竟犯了大忌,下馬隻身往深山裏走去。走著走著,迷路了,那群麋鹿突然沒了影,周圍除了鬆林就是大片大片的白樺,她繼續走, 結果就把自己走到了一群野狼中間。
上月誤闖進了野狼穀。
那群狼也是衝著麋鹿來的,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麋鹿在歸途中侵犯了它們的家 園。野狼一路追著,卻跟上月一樣,突然就找不到麋鹿了。就在它們垂頭喪氣時突然發現了上月,於是便又興奮起來,像發現寶物似的,圍著上月嗷嗷叫。狼們也是機智得很,並不急著撲過去,而是繞上月轉圈。先是大圈,轉半天發現沒啥危險, 便機靈地漸漸將圈子往小裏轉。上月有些緊張,對付狼她是有一套辦法,父親野幹大人教的。但那是麵對一隻狼時,這麼多狼圍她一個,就有點怵了。她開始發抖, 一邊退縮一邊想著辦法。可哪有辦法啊,她身前是懸崖,身後又是茫茫的鬆樹林, 密得連腳都插不進去。唯一的退路還就是來時的那條小徑,可完全被狼群堵截了。上月想,要麼縱身一躍,從懸崖上跳下去摔死,要麼就等群狼撲過來撕咬她。畢竟也是賀蘭野幹大人的女兒,她一手拿著弓箭,一手握著刀,身體呈弓形,跟群狼對峙著。狼群居然被她的樣子嚇住,沒一隻敢先撲上來。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後麵的人還沒跟上來,他們也是被群鹿帶到了相反的方向。領頭的公狼不耐煩了,咆哮一聲, 身子一個騰空,朝上月撲去。上月瞅準狼的脖子,本來是想拿刀要刺穿野狼喉嚨的, 可野狼撲近她的一瞬,頭猛然一低,照準她柔軟的胸就伸過牙去。
也怪那隻狼倒黴,就不該選她的胸脯做攻擊目標。結果上月一彎腰,想躲過野狼的襲擊,腳下一打滑,身子朝後一個趔趄,反把自己毫無遮掩地遞給了狼。公狼
大張血口,照準胸脯就咬了一口。狼並不知道,草原上的人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進山打獵時都是做足了準備的。胸前胸後包括腿部都護了甲衣,野狼咬下一塊麅子皮來,也把上月腰裏的帶子給咬開了。她身上的裙衣嘩一下散開,那片粉白便對準狼群露了出來。瞬間工夫,就見山穀裏突然射出幾道奇光,奇光照得狼群睜不開眼睛, 紛紛低下頭去。就在這當兒,一陣奇香噴出,彌漫了整個山腰,狼群們低著頭閉著眼, 開始瘋吸那奇香。吸了不幾口,原本露著猙獰隨時想撲過去的狼群一個個軟下頭來, 嘴裏流出哈喇子,眼角流出香噴噴的淚水。頭狼更可憐,大約是它太接近上月,竟然直接被那奇光晃錯了眼,一頭撞在了樹上。
上月那次就是被自己身體內的奇光救下的。後麵的人幾經周折找到她時,上月躺在懸崖邊一片密密的草叢裏,整個身體都掩埋在草叢中。她已精疲力竭,汗浸透了她整個身子,她的長袍已被撕開,胸前掉下幾片麅子皮來,緊身而穿的猞猁皮做成的小夾襖也開了幾道口子,把她銅色的胸脯亮出了好幾處,半個乳房都露在了外麵。
她的乳房堅挺而富有形狀,露出的那半邊猶如半個山包。除此之外,她竟毫發 未損,倒是那些野狼,被香氣熏得東倒西歪,完全沒了獸性,迷迷糊糊中被刀砍劍挑, 成了一堆血泥。
告訴額布老爺這件事的不是別人,而是什翼犍的帳中謀臣燕鳳大人。牛川會麵 之前,漢人燕鳳受什翼犍所托,來烏力楞看望他,順便告訴他什翼犍要去牛川的事。酒足飯飽之後,燕鳳跟他講了這檔子事,一再發誓絕無過分之言,句句是真。
別人的話額布老爺不信,燕鳳說的他信。
但燕鳳緊跟著又說一句:“這樣的奇女真是太配我家世子了,草原上哪個還敢 跟世子爭?”這話差點沒把額布老爺氣暈過去,本來他是要跟燕鳳提一提“烏娜吉” 吉可婭的,如果燕鳳願意,那次就可以把吉可婭帶過去。沒承想燕鳳竟說,世子相中的是賀蘭公主。
雖然在心裏,額布老爺也承認,這草原上,能娶得了賀蘭公主的,隻有什翼犍 這位王子。況且上一年秋天,什翼犍已經封拓跋寔為世子。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從眾多王子中選出一位世子,不隻是考驗什翼犍的眼光,還考驗他的決心。因為按拓跋族的規定,隻要王後或是妃子生的兒子被立為世子,就意味著王後或妃子要死在自己兒子的刀下。
這又是一個規矩。
相傳很久很久以前,鮮卑族跟鄂倫春族一樣,都是生活在群山峻嶺中。有一天, 拓跋首領、鮮卑人神聖的族母帶著她的子民走出了大山,來到了草原,可是族母驚訝地發現,自己部族裏的男人個個懦弱、瘦小,根本沒有力量。族母這才意識到,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是鮮卑女人的柔情捆住了男人的手腳,鮮卑女人的情愛養就了男人的惰性,也是女人在部族裏的至高地位和無上權力壓抑了鮮卑男人的血性。第二天,族母召集全部落男女老少,宣布把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地位交給她的兒子, 讓兒子成為部落酋長。為了讓兒子義無反顧地擔起這份重任,族母毫不猶豫地抽出兒子鞘裏的寶刀自殺了。打那時起,鮮卑拓跋部立下族規,無論推選新的酋長還是立世子,先把他的生母殺掉。從此,鮮卑部落強大起來了。
另一說是,拓跋家族到了拓跋力微時代,為防止舅家幹預內政,力微定出一條規定,但凡封為世子或繼位國王者,必須雙手捧出自己的寶刀,讓母親自刎於族人麵前。這樣繼位的王子就不會受到來自舅家的一切幹預了。這便是草原上相傳的力微皇帝無舅家。
額布老爺真是想不出,什翼犍真會為了世子,將慕容王後送上祭壇。那可真是一件十分悲壯的事啊,想想都讓人心寒。
拓跋什翼犍是非常熱愛他的王後的,這位來自燕國慕容家的公主,不隻是給他生了五個王子,三個公主,更重要的是她的寬厚和包容始終是拓跋家族能擰成一股繩一直往前衝的關鍵。這點什翼犍多次跟他提過,對慕容王後,額布老爺也是既欽佩又敬重,那真是一個不簡單的女人啊。可惜為了兒子,她就這麼去了。
額布老爺從慕容王後的遺憾裏醒過神,心思又回到賀蘭公主這邊去了。
也是那次牛川之行,額布老爺才清楚,什翼犍壓根就沒想讓兒子娶他家的吉可婭,可他還總幻想著能把自己最心愛的“烏娜吉”嫁過去呢。薄此厚彼,不念舊情。什翼犍的決定令額布老爺傷心了好長一陣子。
而現在,賀蘭公主已經嫁過來差不多三年了,額布老爺這三年沒離開過他的烏力楞,腳步更是沒往草原上去過。自從賀蘭公主嫁到代國,成為世子拓跋寔的王妃。拓跋家跟外族的戰爭可是沒中斷過,簡直能稱得上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什翼犍這頭好鬥的豹子,趁著自己還有力量,看誰不順眼就去揍誰。鐵弗部、獨孤部, 以及陰山以南的敕勒族,還有遊離於草原上的那些個小部落。就連給過他兩位公主的慕容族,他也沒放過。一年前什翼犍帶著世子拓跋寔,率五萬餘眾攻打了慕容所在的燕國,讓恢複燕國不久的燕國君主慕容俊大為惱火,罵他一點不念舊情。什翼
犍哈哈笑著說,草原上哪有什麼舊情,有的就是刀光劍影。氣得慕容俊差點吐血。本來拓跋跟慕容族都是鮮卑族的後裔,一支分為拓跋鮮卑,一支叫作慕容鮮卑。兩家雖然也不時發生戰火,但總體還是友好的。打一陣合一陣,加上後來通婚,兩家關係更是非同尋常。什翼犍兩個妃子都是慕容皝的女兒,一個做他的王後一個做他的妃。可長安的苻堅舉兵滅了慕容皝以後,兩家的關係再也沒那麼友好。這次攻打燕國,就因燕國君主慕容俊背著什翼犍,用武力硬逼著兩個小部落歸順了他。什翼犍哪容慕容俊這樣,在他眼裏,成片的草原、水域還有鮮卑山,都是他大拓跋的。額布老爺認為什翼犍有點過了,整個草原都有點過。這是額布老爺看不起草原
的另一個原因,額布老爺一向認為,殺戮不能成為草原上唯一的聲音,血絕不是草原唯一的顏色。鄂倫春人也喜歡野性,但鄂倫春人從不主動把弓箭射向對他們沒有傷害的人,除非有人向他們張開了血口。可這麼多年,不知是他的烏力楞已經強大, 還是他們離紛爭過於遙遠,總之,阿裏河還有大鮮卑山很寧靜,許是神靈護佑著他們吧。
早已不習慣搶掠和爭奪的額布老爺有一個心願,那就是天下太平,為此他天天祈禱呢。可他也知道,天下太平不了。分分合合打打殺殺,永遠是它的主題。但什翼犍跟慕容俊這一戰,額布老爺卻不站在老友這邊,他甚至認為,老友什翼犍是越來越膨脹了。
他是嘗到了好處呢,女人、草原、牛羊、馬,這些可都是讓人利欲熏心不能把控的啊。惡魔纏身。
額布老爺第一次對老友什翼犍發出這樣的聲音。
不過很快,他又為什翼犍擔起憂來。自覺著強大無敵的什翼犍是隻有野心而缺少一雙明亮的眼睛啊,一點看不清形勢。苻堅野心勃勃,早就想吞並北部草原,他在南部屢屢得手,這助長了他稱霸草原的野心。苻堅滅掉慕容皝,就是他在北部草原做的一個嘗試。嘴上說是為女人,為慕容皝漂亮風騷的二女兒慕容黛,其實心裏想著啥,誰知道呢。當時慕容皝已答應要把二女兒慕容黛一並嫁給什翼犍,這讓遠在長安的苻堅極為不滿。憑什麼啊,連著將兩朵花送到代國去,他苻堅卻什麼也撈不到。但額布老爺認為這不是理由,草原上為女人殺戮的事年年發生,但他相信苻堅滅燕國絕不是這個理由。借口呢。就算慕容皝來得及收回承諾,將二女兒慕容黛送到苻堅長安的宮殿,那場殺戮照樣免不了的。
女人永遠是他們一個借口,稱霸才是他們的野心。額布老爺為此很憎恨草原,
認為草原才是罪惡滋生的地方,無窮無盡。
現在,什翼犍這頭野豹子又被利欲的野火點燃,心裏那頭魔又放縱了起來,竟然跟慕容俊幹了起來。額布老爺認為,什翼犍這次是算錯了賬,他要做的不是跟慕容俊為敵,而是化幹戈為玉帛,跟草原諸強聯起手來,共同應對苻堅。
現在倒好,他竟視真正的豺狼而不見,反倒讓拓跋家族四麵樹敵,真要到苻堅大軍壓境的那一天,怕是他隻有哭了。
可悲的人。
額布老爺由此認定,三年前嫁到代國的賀蘭公主並非什麼奇女,也絕非草原傳說的那麼神奇。不然,繼承了賀蘭野幹大王智慧的上月公主、現在的賀蘭王妃,連這點都看不出?她應該設法阻止代王,讓代王知道真正的強敵在哪兒。還有,賀蘭公主嫁過來快三年了,至今額布老爺還沒聽到她懷孕的消息。莫非?
這麼想著,額布老爺轉過身去。他站著的地方是在烏力楞通向外麵的一道山梁, 烏力楞的人要想走出去,就得先從這道山梁上翻越過去,順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就會走到他們的源頭。漠河往西、大鮮卑北峰,那裏有一座石室,嘎仙洞。那是他們每年都要朝拜的地方,也是什翼犍和拓跋族朝拜祖先的地方。雖然什翼犍有些年頭沒來朝拜了,可拓跋的根在這裏,源頭也在這裏。
額布老爺再次轉過身時,就望見了自己的“烏娜吉”吉可婭。美麗的孩子,她最近有點不開心呢,一定也是想男人了。她的兩個姐姐一個妹妹年前年後相繼走出了烏力楞,如今已經在男人的懷抱裏撒野,可她還要守在烏力楞裏。而額布老爺新娶的小妻子達麗亞跟她同歲呢,看著額布老爺跟達麗亞整天火熱,吉可婭兩隻黑眸裏的怨氣就越發濃重。最近她可是連著給他發脾氣,連柳樹皮都不好好搓了呢。
可憐的美人兒。額布老爺深深地衝吉可婭歎了口氣。一個想法躍上心來。不能再等了,就算他什翼犍不樂意,我也得把吉可婭送過去。都三年了,賀蘭公主的肚子還沒動靜,娶一隻不下崽的母羊過來,有什麼用呢?跟稱霸草原比起來,讓世子生下茁壯的小羊羔,那才是正主意啊。
夜幕已經降臨,漸漸地深稠起來。額布老爺將目光從吉可婭夜色一樣濃鬱的憂傷裏移開,望住了群山環抱的烏力楞。清幽的夜晚讓整個山脈像個熟睡的嬰兒,安靜寧謐、深邃無限。夜空像無邊無際的大海,緊緊地包裹著整個鄂倫春。遠處的額爾古納河、阿裏河以及呼瑪河,也在喧囂一天後變得消停。河麵像一塊柔軟而又巨大的毯子,又像一張遮得了天蔽得了日的溫暖的麅子皮,緩緩地鋪開,鋪到天的另
一個方向去。大地頓然間安靜下來,像是被稠濃的夜色一口吞掉了。額布老爺一邊張望群山,一邊用目光撫摸著自己的烏力楞。他那雙老眼,已經這樣張望過無數次了, 可每次張望,額布老爺心裏,都能翻騰起新的浪。
是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