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浴室的水聲嘩嘩作響,像是在掩蓋這個小出租屋裏所有不堪的秘密。
就是現在。
我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幽靈,飄進了臥室。我們的臥室很小,除了一張床,就是一個嶄新的衣櫃。那是上個月張偉堅持要換的,說舊的太破了,配不上他“項目經理”的身份。
我顫抖著手,拉開了衣櫃的門。
裏麵不再是他那幾件洗得發白的格子襯衫和T恤,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我從未見過的名牌西裝,標簽都還沒剪,每一件都熨燙得筆挺,散發著金錢的味道。
我那個連買件一百塊T恤都要猶豫半天的丈夫,怎麼可能負擔得起這些動輒上萬的奢侈品?
我的手在那些冰涼順滑的布料上撫過,指尖觸碰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
我從一套Armani西裝的內袋裏,掏出了一個冰冷的小東西——那是一把造型精致的儲物櫃鑰匙,沉甸甸的黃銅材質,上麵用花體刻著一個數字“808”。
除了鑰匙,還有一張被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收據。
我展開一看,瞳孔猛地收縮。
是本市最頂級的法式餐廳“Le Rêve”的消費單,雙人燭光晚餐,總消費一萬八千八百元。
日期,就是昨天。
我一個月拚死拚活做兩份工,不吃不喝也掙不到這個數字。
一萬八千八......莉莉的一針進口特效藥就要這麼多錢。而他,拿著給女兒救命的錢,去和別的女人吃著浪漫的燭光晚餐?
一股腥甜的血氣直衝上我的頭頂,我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站立不穩,隻能死死扶住衣櫃的門。
“老婆?你在幹什麼?”
張偉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背後傳來,像一盆冰水,將我從頭澆到腳。
我嚇得一個激靈,猛地將鑰匙和收據攥進手心,轉身藏在身後,心臟狂跳不止,幾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
他已經洗完澡,隻在腰間圍了一條浴巾,水珠順著他精壯的上半身滑落。我這才驚覺,那個常年坐在電腦前,肚子上已經有了贅肉的“程序員”,什麼時候練出了這麼一身漂亮的肌肉?線條分明,充滿了爆發力,一點也不像是常年伏案工作的人該有的樣子。
“我......我看你這西裝好像有點褶皺,想給你熨一下。”我胡亂找了個借口,不敢與他對視。
張偉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並沒有多問。他從我身邊走過,打開衣櫃另一側,拿出一套真絲睡衣換上。他身上的香水味混合著沐浴露的味道,更加濃烈刺鼻,熏得我頭暈眼花。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讓你別操心這些事,以後家裏請個保姆,你就在家好好陪著莉莉就行了。”他的語氣聽似平常,卻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不容置疑的優越感。
“我......我出去送幾單外賣,晚上有點事,可能晚點回來。”我拿起掛在門口的手機和電瓶車鑰匙,幾乎是落荒而逃。
“站住!”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壓抑的煩躁,“我不是說了嗎,讓你把工作辭了!那點錢有什麼用?我一個月三萬,還不夠養你和莉莉?”
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隻是用力地拉開門,衝了出去。
騎上我那輛破舊的小電驢,冰冷的夜風像刀子一樣刮在我臉上,生疼。可這點疼,又怎麼比得上我心裏的萬分之一。
我沒有去外賣平台接單,而是憑著記憶,徑直朝著那個女人電話裏提到的地方——瀾水會所,飛馳而去。
到了地方,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金碧輝煌的歐式建築在夜色中閃耀著璀璨的光芒,門口的噴泉隨著音樂起舞,一輛輛我隻在雜誌上見過的豪車安靜地停在停車場。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們談笑風生,舉手投足間都透著高人一等的貴氣。
這裏,和我那個為了省幾塊錢電費都要摸黑吃飯的出租屋,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將電瓶車停在街對麵的陰影裏,身上那件黃色的外賣員馬甲在這樣紙醉金迷的環境裏,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像一隻不小心混入天鵝群的醜小鴨,卑微、狼狽,又可笑。
我不知道自己在這裏等什麼,也許隻是不死心,想親眼看看,好擊碎自己最後一點可憐的幻想。
就在我凍得渾身發抖,準備放棄的時候,一輛黑色的保時捷Panamera,以一種極其囂張的姿態,穩穩地停在了會所的正門口。
車門打開,一個穿著黑色修身西裝的男人走了下來。
他身形挺拔,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露出光潔的額頭,手腕上那塊百達翡麗的星空腕表在璀璨的燈光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那是我丈夫張偉。
可他又完全不是。
他臉上沒有了平日裏對著我時憨厚討好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冷漠與矜貴,眼神淡漠,仿佛一切都不放在眼裏。
他將車鑰匙隨意地拋給門口的泊車小弟,連一個正眼都沒給對方,便徑直向會所內走去。
門口的迎賓小姐見到他,立刻九十度鞠躬,聲音嬌媚入骨地喊道:“歡迎張先生光臨。”
那副恭敬謙卑的態度,仿佛在迎接一位巡視自己領地的帝王。
我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瞬間凝固,大腦一片空白。
原來,我那個老實巴交的丈夫,我那個連跟我多說一句情話都會臉紅的男人,在我不知道的世界裏,活得如此風生水起,光芒萬丈。
而我,連同我們那個家,我們那個躺在病床上等著救命錢的女兒,不過是他精彩人生背後,一個不值一提、甚至有些礙眼的笑話。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我必須做點什麼了。
我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我必須進去,我要親眼看看,這扇華麗的大門背後,到底藏著怎樣一個真實的張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