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院手續是陸景深讓助理辦的。
他說忙,沒時間。
結果我和助理剛走到醫院門口,就看到了他那輛紮眼的邁巴赫。
他來了,還帶了林月月。
我拉開車門,坐進後座。
一股甜膩的香水味混著皮革的味道,熏得我胃裏剛壓下去的惡心又翻了上來。
林月月坐在副駕,正對著鏡子補口紅,見我上車,回頭衝我甜甜一笑。
“念念姐,你身體好些了嗎?”
她身上的白襯衫有點眼熟,我盯了兩秒,想起來了。
那是我去年托人從國外帶回來送給陸景深的限量款,他寶貝得不行,說有重要場合才舍得穿。
現在,這件重要場合穿的襯衫,套在了林月月身上。
袖子長了一截,鬆鬆垮垮的,顯得她格外嬌小可人。
我扯了扯嘴角,沒說話,把頭扭向窗外。
麻木,像有一層厚厚的塑料膜裹住了我的心臟,什麼都透不進來。
車子平穩地行駛著,前排的兩個人旁若無人地親昵。
陸景深騰出一隻手,捏了捏林月月的臉。
“瘦了。”
“哪有,最近吃得可多了。”
林月月的聲音嬌滴滴的,能擰出水來。
我閉上眼,感覺自己像個被遺忘在角落的行李,一個多餘的物件。
車開到一半,天色猛地暗了下來。
豆大的雨點毫無征兆地砸在車窗上,劈裏啪啦,瞬間連成一片雨幕,模糊了整個世界。
林月月忽然哎呀一聲,聲音裏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慌和擔憂。
“景深,我早上給我媽打電話,她說老家的屋頂好像有點漏了,不知道這兩天找人修好沒。這麼大的雨......”
她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
我心裏冷笑一聲,真是好一出無心插柳的戲碼。
果然,下一秒,刺耳的刹車聲響起。
陸景深猛地將車靠邊停下,他甚至沒熄火,直接回頭看我。
那眼神,冷得像窗外的雨水。
“你,下去。”
他言簡意賅。
“自己打車回去。”
我看著他,沒動。
他似乎很不耐煩,皺著眉解釋了一句,那語氣像是在施舍。
“我得馬上給月月家彙筆錢,再找人過去看看屋頂。急事。”
急事。原來她家漏雨是急事,我這個剛出院、膝蓋上還縫著針的人,就可以被隨意丟在暴雨的街邊。
車門被從外麵粗暴地拉開,冷風裹著冰冷的雨水瞬間灌了進來。
“下車!”
陸景深的催促像一記耳光,扇在我臉上。
我沒再看他,也沒看林月月那張藏在後視鏡裏、故作擔憂的臉。
我挪動著僵硬的身體,一條腿邁了出去。
剛站穩,車門砰地一聲在我身後關上。
黑色的邁巴赫像一頭脫韁的野獸,濺起一人高的水花,毫不留情地甩在我身上,然後絕塵而去。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雨水從頭頂澆下來,瞬間濕透了我的頭發、衣服。
冰冷的液體順著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麼。
膝蓋的傷口被雨水一泡,開始針紮似的疼。
那疼意從皮肉鑽進骨頭,再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好像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疼,隻是看著那輛車消失的方向,腦子裏一片空白。
不知道在雨裏站了多久,久到我覺得自己快要變成一尊冰雕。
我才邁開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沒有目的地,隻是機械地挪動。
這條路很長,我走了很久很久。
回到那個所謂的家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我把自己扔進浴室,熱水開到最大,可那股子從骨頭縫裏透出來的寒意,怎麼也驅不散。
當天晚上,我就燒了起來。
整個人像被扔進了火爐,骨頭縫都在疼。
意識昏昏沉沉,一會兒冷一會兒熱。
我在一片混沌中,做了一個夢。
夢裏也是一個雨天,陸景深出去談事,回來時肩膀被淋濕了一小片。
我緊張得不行,拉著他趕緊換衣服,又跑到廚房給他熬了驅寒的薑湯。
他嫌辣,皺著眉不肯喝。我連哄帶騙,像哄小孩一樣,親一口,喂一勺。
最後他還是喝完了,然後抱著我,把下巴擱在我頭頂,聲音悶悶的。
“蘇念,你真是我的藥。”
夢裏的他那麼溫柔,溫柔得讓我覺得,現在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噩夢。
可噩夢總有醒來的時候。
我被一陣粗暴的搖晃驚醒,睜開眼,天花板的吊燈刺得我眼睛生疼。
陸景深回來了,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和寒氣,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
“蘇念,你死了嗎?”
他死死捏著我的肩膀。
“給你打了十幾個電話,為什麼不接?”
我張了張嘴,喉嚨幹得像火燒,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見我不說話,火氣更大了,眼底一片猩紅。
“你知不知道月月家那邊等著錢急用?我卡裏額度不夠,想從你這轉一筆,你倒好,玩失蹤?”
原來他深夜回來,不是因為擔心我。
他隻是把我當成一個取款機。
一個在他需要時,就該立刻吐錢的機器。
我看著他,看著這張我愛了這麼多年的臉,突然就覺得很陌生,很可笑。
我沒哭,也沒鬧,甚至連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我撐著發軟的身體坐起來,拿起枕邊的手機,解鎖,點開銀行APP。
我的動作像設定好的程序,精準而麻木。
“要多少?”
我的聲音很輕,也很平靜,像一潭死水。
他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料到我會是這種反應。
他預想中的質問、哭鬧、爭吵,一樣都沒有。
“......五十萬。”
我點了轉賬,輸入金額,指紋支付。
“好了。”
我把手機扔回床頭,重新躺下,拉起被子蓋過頭頂。
整個過程,不超過一分鐘。
他要錢,我就給。
他要我的命,或許我也會給。
因為我已經不在乎了。
身後,陸景深久久沒有動靜。
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像針一樣紮在我背上。
良久,他才開口,聲音裏帶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慌亂。
“蘇念,你......”
你什麼?
想問我為什麼不鬧嗎?
我閉上眼睛,在心裏無聲地回答他。
陸景深,一個快死的人,是沒什麼力氣吵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