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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還沒亮透,南方小鎮的空氣又濕又悶,混著一股紡線廠特有的味兒。孫曉雅一晚上沒合眼,但精神頭還行。她把剩下的三百五十塊錢分成三份,一份塞進內衣裏子,一份墊在鞋底,最後五十塊零的放在外套口袋。她習慣性地舔舔手指,一張張撚開那些皺巴巴的票子——這動作還是以前在東北廠子裏跟老師傅學的,手指濕點,好數錢。數得仔細,心裏也清楚,這每一分都是她咬牙拚下去的底氣。

去退那月租一百五的破房子得時候,房東是個幹瘦的南方男人,扯著生硬的普通話說押金不退。曉雅沒吭聲,手在口袋裏捏著那五十塊錢,摸得到厚度,心反倒定了一些。拎起行李轉身就走的時候,她曉得,在這地方,你軟一點,慢一點,就會被人吃幹淨。

濮院的街上早就熱鬧起來了。摩托車馱著大包毛衣竄來竄去,店鋪拉閘門嘩啦啦往上卷,裏頭掛得滿滿的。曉雅沒理那些在路口轉悠的招工中介,直接往工業區走。她記著趙誌剛的話:“要學就學打版,那是技術,賺的是明白錢。”

幾家大廠門口貼著招人,可一看曉雅沒經驗,都擺手不要。有個管事的女的直接笑出來:“東北人手粗,學不來我們這細活。”到中午,太陽烤得地發燙,曉雅走得腳底疼,汗濕透了衣裳。她花一塊錢買了兩個饅頭,對著水龍頭喝完,繼續找。

轉機在一條小巷盡頭。一家鋪子掛著“精湛打版”的牌子,機器聲噠噠響。曉雅頓了頓,推門進去。

裏頭涼快,有股毛線味。三台打版機在轉,牆上貼滿了圖紙。一個四十來歲、穿藏藍工裝的女人正低頭調機器,手指靈活得很。她抬頭掃了曉雅一眼,眼神利,又埋下頭去忙。

曉雅站著不敢動。她看見這女人弄機器像玩似的,牆上有張照片,是她和一個老外的合影,背景是個紡織展。曉雅心跳快了,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過了半個鐘頭,那女人停手擦汗,才問:“什麼事?”口音帶著江浙味。

曉雅吸口氣,把東北腔壓了壓,說:“老板,我想學打版。我能吃苦,不要工錢,管飯就成。”

女人打量她,眼光在她磨破的行李和舊褲子上停了停:“東北來的?下崗的?”

曉雅點頭。

“為啥找到我這兒?”

“別家都招縫紉工,就您這兒做打版。這是技術,我想學真的。”曉雅照實說。

女人沒馬上回話。她洗了手,從抽屜裏拿了件織了一半的毛衣扔過來:“找出三處針法不對。找不出,就走。”

曉雅接過來,手心出汗。她之前做過這些針織的活,雖然沒直接打版,但針腳熟。她走到亮處,手指細細摸,一點一點看。時間過去,那女人忙自己的,沒管她。

終於,曉雅抬頭,指著衣領、袖口和側縫說:“這兒、這兒,還有這兒,用了兩種收針法,密度不一樣。腋下這漏了一針,雖然補了,但線頭走向不對。”

女人臉上沒表情,接過毛衣看了看說:“漏針是我故意試你的。能看出補過,眼力不差。”她問,“以前在廠裏幹啥?”

“質檢,也擋過車。”

“為啥不去做縫紉?那個錢快。”

“我想學好了,回東北自己幹。”曉雅話說出口,有點後悔。

女人卻好像對這答案有點興趣。她想了想,突然從口袋掏出一卷零錢,手指沾沾口水,飛快數出二百塊,啪地拍桌上:“我姓王,叫王姐。我這包吃住,一個月二百。學得會,三個月後加工資。學不會,自己走。幹不幹?”那動作利索,帶著點江湖氣。

曉雅幾乎愣住。她壓住激動,使勁點頭:“幹!謝謝老板!”

“別謝,”王姐臉上沒笑,“我要求高,罵人狠。還有,我這兒規矩:不準帶老鄉,不準打聽別人的版,不準自己接活。能做到?”

“能!”曉雅答得幹脆。

就這樣,曉雅留下來了。當天她就搬進工作室閣樓的小房間,窄但幹淨,月租八十從工資扣。安頓好,她給趙誌剛寫了封信,隻說找到工作,但沒細說地址,這回她下意識留了個心眼。

開頭幾天像受罪。王姐要求嚴得要命:針腳必須一樣密,圖紙誤差不能超一毫米,顏色差一點都要重來。曉雅從早到晚站機器前,手被針紮破好多回,眼睛酸得流眼淚。王姐罵人狠,常當著別人麵說她,話難聽。

店裏還有兩個本地女孩,學了一年多,手藝熟,看曉雅的眼神帶著瞧不起。她們私下用方言講話,明顯在議論她。曉雅聽不懂,但感覺得到。她不出聲,隻管學。她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連著幾星期高強度練下來,曉雅手指磨出繭子,但對針法和圖紙懂了不少。有一天深夜,別人都睡了,她一個人留在工作室調一台老打版機。突然機器嘎一聲響,針頭卡布裏頭了,這是王姐不準碰的進口機。曉雅嚇出冷汗,按手冊弄了半天沒反應。正慌著,身後傳來冷冰冰的聲音:“誰讓你動這機器的?”王姐披著外套站在暗處,眼神像刀。

曉雅捏緊工具,嗓子發幹:“我想試雙麵提花的針距......手冊37頁說的不對。這寫0.3mm會跳針,我改成0.25,可機器還是......”王姐突然打斷,彎腰檢查機器。半天,她居然笑了一下:“德國人這錯說明書錯了十年,倒讓你看出來了。”這是曉雅頭回見王姐有點像誇人。但馬上王姐又板起臉:“明天早會上你來講這個。但私動機器的賬,罰洗全廠樣衣一星期。”

其實王姐是試她。她早看出曉雅有天分,但得看她有沒有擔當。第二天早會上,曉雅正磕磕巴巴講技術細節,王姐突然甩出一份急單合同:“這是個大客戶的單,三天要新版。孫曉雅,你敢不敢一個人接?”全場都愣了。兩個南方女孩互相瞪眼,曉雅攥著衣角,看見王姐眼裏藏著的期待。她明白,成了,她就能真正踏進這個圈子;要是砸了,不光被開除,可能還得背個“東北人搞不來技術”的名聲,在這行再也混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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