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絮如與我青梅竹馬,她千裏奔赴江南,悉心照顧,如今腹中又有了我的骨肉,我怎能辜負?”
“姐姐,你長在草野鄉間,不懂京城之事。我聽說你四年未曾孕育,實在擔心侯府香火,這才......其實我對瑜郎癡心一片,有瑜郎的疼愛,此生已足夠了,不願與你爭搶。但我腹中是侯府唯一的香火,若是長子庶出,傳出去如何立足?還請姐姐成全。”
“你是什麼身份,自己還不清楚麼?哪裏比得上絮如知書達理?還不成全了絮如和元瑜?”
一聲聲的成全,聒噪無比。
薛芙如撐著酸痛的雙膝站在榮喜堂裏,漠然看著。
對麵的錦衣男子身材頎長,麵容俊朗的,是她夫君,蕭元瑜。
依偎在他懷裏的女子五官清秀,大紅裙衫下,肚子微微鼓起。
是曾經占了她薛家嫡女位置十五年的人,薛絮如。
她的庶妹,有了她丈夫的孩子。
因為成親四年無所出,蕭元瑜被老太太下令去江南名寺求子。臨行之日,婆母張氏聽說昨晚沒叫水,大罵她無能。
“去祠堂跪著求祖宗保佑蕭家能延續香火!每日跪一個時辰,直到元瑜回來為止!”
她跪求了三個月的香火,這天剛從祠堂出來,就被叫到榮喜堂。
他們告訴她:
侯府香火有了。
在外室的肚子裏。
世上怎麼有這麼可笑的事?!
“瑜郎,你先放開人家啦。”薛絮如扭了扭,柔弱又懂事:“我......我還要給姐姐敬茶見禮呢。”
“絮如。”蕭元瑜卻搖搖頭:“我早就說了,是她該給你敬茶。”
“夫君這是何意?”薛芙如驟然回神,語氣清冷。
蕭元瑜皺眉:“你還有臉說話?成親四年,你身為嫡長媳卻無所出,難道要我們蕭家絕後?”
無能?她無能?
到底是誰無能?
成親四年他碰都不碰她一下,她至今仍是處子之身!
薛芙如真想大笑:“世子當真希望我懷孕麼?”
這話說下去就會暴露夫妻房裏的事,蕭元瑜立刻換了理由:“薛芙如,世子夫人之位本就是絮如的,現在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薛芙如真的笑了:“物歸原主?”
到底誰才應該物歸原主?
蕭元瑜躲開她的目光:“當年是你暗中設計,我才娶你進門,如今隻將你貶為妾室,已是仁慈。念在這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現在與絮如敬茶,咱們便既往不咎。”
世上哪有正室給妾室敬茶的道理?
薛芙如明白了:“原來世子是要貶妻為妾?”
看到她滿眼失望的樣子,蕭元瑜心中還是一軟。
“夫君,算了。”
薛絮如見狀立刻拉了拉蕭元瑜的手,忍著淚花道:“妾身......妾身雖孕育了侯府唯一的香火,可妾身......妾身不願夫君與婆母、老太太為難。”
“隻盼姐姐念在庶出長子,傳出去難以立足,莫要與妾身論大小。妾身有孩子,有夫君的疼愛,此生也足夠了,還要什麼名分?”
她笑著,聲音哽咽:“這正妻之位......姐姐不舍得,就罷了,妾身願做平妻。”
嗬......才踏入家門,就婆母、夫君地叫起來了?
“不行!”榮國長公主開口,“侯府長子,絕不能庶出!”
蕭元瑜也沉下臉:“行了,隻要你好好照顧絮如,她還叫你姐姐。但絮如已懷孕,自然金貴些,你若有一絲照顧不周,就去祠堂跪著。”
哈哈,好寬厚啊,要貶妻為妾,要她給薛絮如奉茶,還要她照顧懷孕的薛絮如?
他們這哪裏是要世子的妾室?分明是要老媽子!
她得下賤成什麼樣才會答應?
薛芙如斷然道:“既然世子執意如此,咱們和離!”
和離?兩個字像是針一樣挑破了心頭。
些許小事,她竟要鬧到和離的地步?
“長寧侯府從無和離!”蕭元瑜心中三分薄怒,嗬斥道:“薛芙如,不想被休,便立刻過來給絮如斟茶!”
他說著,啪的一聲,猛地拍茶幾,袖口露出一截穗子。
薛芙如瞬間雙眼發直,一把衝上去抓住他的手。
“誰許你拉拉扯扯?休想讓絮如誤會!”蕭元瑜一把甩開她。
碰——!
薛芙如撞在椅子上,卻不知道痛似的,隻握著手裏的東西,渾身顫抖地問:
“這玉佩......你從何得來的?”
眾人才看清,那是個特殊的玉佩,紅色的編繩串著一塊玉牌和半個銅錢。
“與你何幹?”蕭元瑜伸手,“還不還......”
“玉佩你是哪來的!”薛芙如驟然提高聲音,打斷他的話。
她這是......
平日裏她逆來順受,忍氣吞聲,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此刻卻如此凶狠,莫不是被氣瘋了?
這玉佩到底怎麼了?
榮國長公主仔細一看,驀地發現不對:“元瑜,這玉佩是......”
蕭元瑜怕把玉佩摔碎,隻能先回答:“是九叔的。”
薛芙如身軀一震,紅了眼眶。
張氏大吃一驚:“他不是四年前已戰死了麼?”
“九叔死不見屍,皇上始終不放心,派人暗中尋找,終於找到了一具無名屍骨。恰好我在江南,便去協助辨認。”
“我在崖底找到了九叔的戰甲、永寧侯府的祖傳佩劍,以及這個九叔從來不離身的玉佩。玉佩上這個銅錢,是隔壁長公主殿下留下的,九叔從不離身,出征當日,卻莫名少了一半。”
“老太太,此事隻有咱們這些至親才知道,別人絕不能假冒的。”
蕭元瑜歎了口氣:“靈柩已停在城外,待我回稟了皇上,府裏就可以準備儀式,送入祖墳安葬了。”
“安葬......”
遊魂似的一句話。
眾人轉頭看去,隻見薛芙如還握著玉佩,似哭似笑,忽然雙眼一閉,倒在地上。
“小姐!”竹青扶住她,急得差點哭出來。
蕭元瑜卻喝道:“不許扶她回房!婚禮當日來這套,現在又來這套?以為能躲得過?”
對,當年婚禮,薛芙如也是聽到蕭承竫戰死的消息,借機暈倒,直接送入洞房的。
張氏喝道:“拿濃茶來,灌醒她!”
濃苦的茶灌入口中,好像一個醒不來的噩夢。
夢裏有個小姑娘,她在京郊的別院住著,救了個少年。
少年雖然受傷了,但樣樣都會。
會幫她打跑欺負她的表親,會給她打野兔做好吃的,會在她哭時摟著她說不要怕,你以後都有我。
“最後一仗了,等打贏了,我就求陛下給咱們賜婚。管你是什麼身份,陛下最疼我了,一定會答應的。”
“這個銅錢,你看見沒有?我母親留下的。我分你一半,便是把我的福運和性命也分一半給你了。若是我負心食言,你拿著這半枚銅錢去敲聞登鼓告禦狀,一告一個準。”
“芙芙,你等著我啊,等我回來娶你。”
夢裏他一聲聲地叮囑著,身影漸行漸遠。
可等回來的是什麼呢?
“永寧軍全軍覆沒,永寧侯世子蕭承竫屍骨無存!”
而她,已陰差陽錯成了他的侄媳。,
罷了。那時的薛芙如想,木已成舟,她將蕭元瑜當成替身,生兩個兒子,將一個過繼到他名下。
讓她的兒子,給他捧牌位、繼香火。
可誰能想到,四年後,他是真的沒了,她卻生不成兒子。
早知如此......
薛芙如慢慢睜開眼,握著玉佩,望向榮國長公主:
“老太太,我願讓出世子夫人之位,改嫁承竫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