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嘩啦。”
刺骨的冰冷瞬間包裹了全身的每一寸皮膚,湖水爭先恐後地湧入鼻腔。
“咕嚕嚕。”
一口水結結實實地嗆在喉嚨裏,劇烈的痛苦讓陸堯的臉龐在渾濁的水下扭曲起來。
該死,避水術還是不熟練。
這門法術,顧名思義,能讓他在水中維持呼吸。
具體是在哪年哪月哪個光怪陸離的夢境裏學會的,陸堯早已記不清了。
此刻,水中的陸堯強忍不適,盤腿坐於湖底冰冷的淤泥之上。他意念微動,周身激蕩的水流逐漸變得溫馴,仿佛一個無形的氣泡將他包裹其中,隔絕了湖水。
當初為了打造所謂“高端宜居”的形象,物業硬是在這個不大的小區中央,鑿出了一個人工湖。
深度不過一米三。
屬於是熊孩子掉進來撲騰兩下都能自己站起來的那種。
若非此刻夜色深沉,陸堯躲在這裏,無異於掩耳盜鈴。
無數雜亂的腳步聲隔著水層,沉悶地傳進陸堯的耳朵裏。
他們已經到了。
岸上,秦林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他一腳踹開那根撐著外套的樹枝,偽裝的人影散落一地。
他拿起了電話。
“人呢?”
“剛剛他還坐在這,現在肯定就在附近,找。”
電話另一頭傳來一個男人不耐煩的聲音,帶著一絲被壓抑的怒火。
“秦林,這小子要是跑了,我看你怎麼交差。”
“媽的,誰能想到這孫子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吃霸王餐?”
“你帶了幾個人?”
“幾個?八輛麵包車,塞得滿滿當當,夠不夠?”
熟悉的對話再次上演,每一個字,都和陸堯一分鐘夢境裏的場景嚴絲合縫。
唯一的不同是,這一次,陸堯提前丟掉了身上那個唯一的,可能暴露他位置的東西——手機。
隻要對方沒開天眼,自己現在就是絕對安全的。
時間在冰冷的湖水中緩緩流逝。
兩個小時後。
岸上的氣氛愈發凝重。
“媽的,這小子人呢?”秦林手機裏傳來震耳欲聾的咆哮,“你他媽不是說他跑不遠麼?你知道這六百個人被我調過來一天,我得給他們多少錢?整整三十萬!從老子工資裏扣!”
電話那頭想知道的問題,同樣也是秦林百思不得其解的。
人呢?
自己的人明明親眼看到陸堯就坐在這個燒烤店裏。
從那一刻起,整個小區就已經被圍得如鐵桶一般,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陸堯絕沒有時間逃離。
至於小區內部,這可是整整六百人。
從外到內,每一棟樓,每一個單元,每一戶的門外,他們都排查過了。
沒有陸堯的任何蹤跡。
沒道理,這完全不合常理。
難道是這小子趁亂鑽到哪戶居民家裏去了?
那可就真的麻煩了。
背後的那位雖然能量巨大,可以支持他挨家挨戶地入室搜查,但那樣引起的動靜未免太大,後續的手尾也難以處理。
秦林看著手中那部沾滿泥土的手機,那是他的人在垃圾桶裏找到的。
陸堯的手機。
不管怎麼說,這小子肯定是提前得到了風聲。
秦林分開拇指和食指,用力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
小看這小子了。
就在這時,他手中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起來,打破了夜的寂靜。
來電顯示:趙卿。
“咕嚕嚕......”
“咕嚕嚕......”
陸堯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口帶著泥腥味的湖水了。
他緩緩睜開眼,透過晃動的水麵,能看到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現在是夏季,四五點鐘,天就要亮了。
該死的,怎麼還不走?
這群人的毅力,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旦天光大亮,自己躲在這淺淺的水下,被發現隻是時間問題。
就在他焦躁不安時,一道聲音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是秦林的聲音。
他正站在人工湖的旁邊。
“陸堯,你死哪去了?”
一個清亮又帶著一絲強勢的女聲,從手機聽筒裏炸開,聲音大得連水下的陸堯都聽得一清二楚。
陸堯的身體瞬間僵住。
手機被秦林找到了。
這一點,他並不吃驚。隻要秦林和那一個營的人手不是廢物,找到自己丟棄的手機是遲早的事。
但這聲音......
是趙卿?
趙卿,是他名義上的姐姐,比他大三歲。
他的身世有些特殊。
準確來說,是原身的身份特殊。
在陸堯還未出生時,那個素未謀麵的便宜爹就人間蒸發了。他跟著母親長大,十歲那年,母親再嫁,給他找了個姓趙的後爸。
後爸對他很好,視如己出。但不知道為什麼,對於那個總是笑嗬嗬的男人,陸堯就是親近不起來。
現在回想起來,心中隻剩下愧疚。
十四歲那年,原身,母親和後爸在一場慘烈的車禍裏去世。
而他,也是那個時候穿越到這個世界的。
而趙卿,就是後爸唯一的女兒,他異父異母的姐姐。
後爸生前生意做得不小,他死後,趙卿便獨自撐起了偌大的家業。
當時,趙卿曾提出要分一部分產業給他,被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自己和這個姐姐的關係一向疏遠,她能有這份心,對陸堯來說已經足夠。
準確來說,他跟任何人的關係,都談不上親近。
這次她會給自己打電話,多半是因為......
因為什麼來著?
陸堯的思緒有些混亂,一時間竟想不起來。
岸上,秦林似乎也被這通電話嚇了一跳,半晌後才反應過來,換上了一副溫和的語氣。
“您好,我是陸堯的朋友,請問您是?”
陸堯的眉頭在水下緊緊鎖起。
秦林想幹什麼?
“朋友?”電話那頭的趙卿聲音裏充滿了疑惑,“你讓他接電話。”
“我們剛喝完酒,他手機落我這兒了。”
秦林謊話張口就來,
“現在我們都聯係不上他,您看看您有什麼辦法能聯係到他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這小子,真不讓人省心。你們喝白的還是紅的?”
秦林頓了頓,迅速做出了判斷。
“我們喝的白的,這小子自己喝的紅的。”
“唉......”
趙卿歎了口氣,“你等著,我去他家附近看看,找到他的話我給你回電話。”
陸堯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聲不妙。
這群人,應該不會對趙卿怎麼樣吧?
他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快運轉。
理智告訴他,雖然這裏和藍星有所不同,但也是法治社會,天就快亮了,對方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綁人。
但另一個更理智的聲音卻在瘋狂警告他:此時此刻,絕對不能用常理去揣測這群人的行為。
一個營的兵力都調來了,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趙卿住的小區在常海市頂級的富人區,和自己這裏隔了足足二十公裏。
現在不是早高峰,開車過來,大概需要四十分鐘。
如果自己不從水裏出去,那麼等趙卿到了這裏,她很可能會陷入無法預料的危險。
他必須想辦法阻止趙卿過來。
可怎麼阻止?
一旦從水裏出去,就等於自投羅網。
岸上,秦林已經掛斷了電話。
旁邊一個手下湊過來低聲問道:“老大,這是誰啊?”
“那小子他姐。”
秦林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這小子嘴巴嚴得像個蚌殼。
自己怎麼說也跟他合作了兩年,一度以為陸堯已經將自己引為知己。
現在看來,陸堯從來沒把任何人當成過自己人。
這個叫趙卿的姐姐,他竟然一個字都沒對自己提起過。
不過,也好。
抓不到陸堯,把他姐姐“請”回去,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想到這裏,秦林一直緊繃的神經,竟奇異地放鬆了不少。
和秦林截然相反,水下的陸堯,此刻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被困在深水裏的螞蟻。
為什麼是深水裏的螞蟻?明明應該是熱鍋上的螞蟻才對!
他也不知道。但眼下的處境告訴他,水裏的螞蟻,肯定比熱鍋上的螞蟻更焦灼,更絕望。
就在這時。
“啊——哈——”
一道蒼老而悠長的哈欠聲,伴隨著舒展筋骨的動靜,從不遠處的林蔭小道傳來。
是一個下樓晨練的大爺。
天,徹底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