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外麵的咀嚼聲和骨骼碎裂聲，漸漸停了。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比之前的嘶吼更讓人心悸。

管道縫隙裏，李哲縮成一團，雙手死死捂著嘴，可身體仍不受控製地發抖。牙齒磕碰的“咯咯”聲，在這片死寂中清晰得嚇人。

他不敢往外看，隻能透過帆布縫隙，瞥見那些扭曲的身影在月光下徘徊，像嗅到血腥的鬣狗，貪婪地搜尋著下一頓獵物。

完了。

這次真的完了。

他後悔了。後悔為什麼要嘴賤，為什麼要跟趙威來這種地方。表哥沒找到，自己卻要死在這兒。

恐懼和絕望像洪水衝垮堤壩，徹底淹沒了他。

“嗚......嗚嗚......”

壓抑到極致的嗚咽，終於漏了出來。

在陳尋眼中，李哲身上那代表“恐懼”的灰綠色光暈，在這一刻轟然炸開——

不再是一團霧，而像噴發的間歇泉，濃鬱到近乎實質，迅速向外擴散，形成一個無比刺眼的信號源。

對以恐懼為食的怪物來說，這簡直是黑夜中最明亮的燈塔。

“嘶——”

幾乎就在李哲崩潰的同一刻，外麵所有劣魔齊刷刷停下腳步。

它們像是嗅到了無上美味，所有頭顱猛地轉向陳尋和李哲藏身的管道。

猩紅的眼中，貪婪與狂熱瞬間燃起。

“吼！”

最近的一隻劣魔發出低沉嘶吼，四肢著地，如巨蛛般疾速爬來。

緊接著，第二隻、第三隻......

十幾隻劣魔從四麵八方圍攏，形成一個包圍圈，明確逼近這個不起眼的角落。

退路，徹底斷了。

“它們來了！發現我們了！”李哲瞳孔縮成針尖，失聲尖叫，“陳尋！怎麼辦！我們要死了！”

他的尖叫，無疑為這群饑餓的野獸發出了最明確的進食信號。

怎麼辦？

陳尋大腦飛速運轉。

跑？不可能。外麵是開闊地，被十幾隻速度遠超人類的怪物包圍，出去就是送死。

躲？已經被發現。最多十秒，它們就會撕開這塊帆布，把他們像罐頭一樣扯碎。

死局。

徹頭徹尾的死局。

他手臂還吊在胸前，唯一的優勢是這身不散發情緒的“偽裝”。可身邊有李哲這個巨大的信號塔，他這點偽裝毫無意義。

難道真要死在這裏？

死？

這個念頭如閃電劈進他死寂的內心。

他可以死。

對感受不到喜怒哀樂的人而言，活著和死去似乎並無區別。

可是......

他腦中不受控製地浮出一張臉。

姐姐陳玥的臉。

想起她每次為他處理傷口時那心疼又無奈的眼神；想起她逼他看心理醫生時那期盼懇求的目光；想起她為湊大學學費偷偷打三份工，累到胃出血住院，卻還笑著對他說“沒事”的蒼白麵容。

姐姐是他活著的唯一意義。

是他這片荒原上，唯一需要守護的綠洲。

如果我死了......姐姐怎麼辦？

世上她就隻剩一個人了。她會多傷心？多絕望？

不！

我不能死！

絕不能死在這裏！

我要活下去！回去見姐姐！

這前所未有的強烈執念，如點燃的導火索，瞬間引爆了他體內壓抑十年的火藥桶。

“轟——！！”

一股源於靈魂深處的劇烈衝突，在他心臟位置猛然爆發！

那枚半是金色閃電、半是黑色火焰的混沌烙印，第一次未經引導，劇烈顫動起來！

金色仙道本源感應到劣魔的邪惡氣息，本能躁動，欲淨化一切；

黑色深淵魔核則被死亡與恐懼引動，貪婪地想吞噬同化所有！

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如困於同一籠中的史前凶獸，同時蘇醒！

它們在他經脈中瘋狂衝撞撕扯，爭奪身體控製權！

“呃......”

無法形容的劇痛從靈魂深處傳來！

一半身體如墜太陽核心，灼燒成灰；另一半如陷絕對零度深淵，凍結靈魂！

這是他十年來每夜經曆的痛苦。

但這一次，猛烈萬倍！

陳尋身體猛地弓起，如煮熟的蝦，額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濕透衣衫。他死死咬住嘴唇，甚至咬出血，卻未發出一絲聲響。

旁邊李哲早已嚇閉了眼，根本沒注意到他的異狀。

“吼！”

最先衝到的劣魔伸出黑爪，一把抓住遮擋洞口的帆布！

“撕啦——”

帆布被撕開巨大裂口！

月光和劣魔猙獰的臉，一同照了進來！

李哲發出人生最後一聲絕望尖叫。

完了！

就在劣魔即將探進頭的瞬間，絕境中的陳尋做出了瘋狂決定——

壓製？平衡？

去他的平衡！

既然都要出來，那就別爭了！一起出來！

他放棄十年所有努力，放棄對兩股力量的壓製疏導。

甚至反其道而行，用盡全部意誌，如無形大手狠狠攥住那兩股暴走的能量，朝心臟中央混沌烙印的核心，狠狠撞去！

不成功，便成仁！

“轟隆——！！”

如果說之前是靈魂撕裂，這一刻就是靈魂湮滅！

陳尋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被瞬間碾碎，化為原始粒子。

金色閃電與黑色火焰，這兩股代表“創生”與“毀滅”的極端力量，在他心臟上發生最原始、最野蠻的對撞！

沒有爆炸，沒有聲響。

有的，隻是極致的“無”。

對撞核心點，時空仿佛塌陷，形成微小不可見的奇點。

緊接著，一股全新的、既非神聖也非邪惡、淩駕一切之上的力量，從那片“無”中悍然誕生！

一種灰色、帶著混沌氣息的最本源力量！

管道外，劣魔利爪已快觸到李哲的臉。

也就在這一刹那。

一直蜷縮的陳尋，猛地抬頭。

睜開了眼睛。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

左眼瞳孔深處綻放璀璨到極致的金色，神聖威嚴，充滿至高法則氣息，如遠古仙人跨越萬古，冷漠俯瞰凡塵螻蟻；

右眼則被深邃暗紅浸染，混亂邪惡，充滿毀滅欲望，如深淵魔神從煉獄投來貪婪不詳的凝視。

一神一魔。

一仙一妖。

截然相反，卻詭異地同現於一張人臉！

“嗡——”

一股肉眼可見的灰白氣浪以陳尋為中心，如衝擊波轟然爆發！

無聲無息，卻帶著源於生命頂層的、無可抗拒的威壓！

正欲下手的劣魔動作猛地僵住！

它猩紅瞳孔對上陳尋詭異雙眼，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

那不是興奮，是恐懼——

源於血脈最深處、低等生物麵對高等掠食者最原始純粹的恐懼！

它麵對的不再是人類，而是比它、比它的主人“嗜血邪魔”、比記憶中所有存在都更古老恐怖的......怪物！

“滾。”

一個冰冷無情的音節從陳尋口中吐出。

灰白氣浪轟然擴散！

“吱——！！”

首當其衝的劣魔發出淒厲尖嘯，如被卡車迎麵撞中，倒飛出去，重重砸在七八米外牆上，一時無法爬起！

周圍其他正要撲上的劣魔，也如被無形重錘砸中，齊刷刷震退數步！

它們看向狹窄縫隙中的身影，猩紅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駭然”！

整個場麵瞬間死寂。

隻有陳尋緩緩從黑暗縫隙中站直身體。

月光下，他一金一紅的異色瞳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妖異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