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胖嬸急得臉都紅了,說話也變得急促起來,甚至有些口不擇言,口水都噴了出來:
“於師父,您不知道!他們埋骨的地方不簡單啊!我之前去問過別人,說最便宜都要五百塊!”
五百塊!
我手裏的鉛筆啪嗒一聲掉在桌子上。
在那個年代,一個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幾十塊錢,五百塊錢,相當於一個工人半年的工資了!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胖嬸看著於師父,眼睛裏滿是懇求,聲音也低了下去:
“五百塊,我實在拿不出來。但是我把屋裏值錢的東西都賣了,還有我陪嫁的鐲子,一共才換了這三百多塊錢。於師父,您就幫幫忙吧,求您了!”
於師父好像被胖嬸的話惹惱了,突然大喝一聲:
“不要再爭了!要不然你就去找別個!”
這句話就像孫悟空的定海神針,一下子就鎮住了胖嬸。
堂屋門口頓時沒了聲音,連外麵的風聲都好像小了許多。
胖嬸站在原地,手裏捏著那遝錢,眼睛紅紅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強忍著沒掉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於師父的語氣才緩和下來,隻是依舊有些生硬:“給我一百,剩下的你拿回去。”
我偷偷看了一眼於師父的手,他的手在微微顫抖,顯然也不是表麵上那麼平靜。
胖嬸再也忍不住,眼淚劈裏啪啦地一下掉了下來,她輕輕啜泣著,不住地對著於師父點頭:
“謝謝您,於師父!您是好人,您家娃兒也是個好娃兒!菩薩會保佑您的!”
於師父好像很不擅長處理這種場麵,他有些不自然地轉過身,剛好看見我在偷偷看他們。
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眼神裏滿是警告。
我嚇得趕緊回過頭,拿起桌子上的鉛筆,假裝認真地寫作業,可心裏卻早就開始翻江倒海。
“算了算了。”於師父沒好氣地收回目光,扭頭對我說道,“看你龜兒也寫不下去作業,想過來聽就過來聽!”
我心裏一喜,剛想站起來,就聽見於師父繼續對胖嬸說道:
“秦嬸,你聽我說。你家男人和娃兒的屍骨,是在涪江下麵。現在這個季節,涪江的水又深又急,下去撈肯定撈不到。”
胖嬸屏住呼吸,認真地聽著,生怕錯過一個字。
於師父頓了頓,又說道:“不過,我倒是可以想個辦法,把他們的屍骨引到淺一點的位置來。但是醜話說到前頭,到時候能不能成,全看天意,我可不敢保證。”
他說著,又瞪了我一眼,好像在提醒我不要多嘴。
胖嬸連忙說道:“沒得事,於師父!隻要您答應幫忙,我就感激不盡了!那我現在就先走了,不打擾您和娃兒了。”
她一邊說,一邊擦幹臉上的眼淚,又走到我身邊,摸了摸我的腦袋,才依依不舍地轉身往外走。
於師父點點頭,又開口說了個日子:
“過幾天你再來,到時候應該就可以給你屋裏人收骨了。”
胖嬸連連對著於師父道謝,然後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我看著胖嬸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裏有些舍不得,就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門檻上,呆呆地望著她離開的方向。
突然,我的屁股上挨了一腳,疼得我差點從板凳上摔下來。
“喊你龜兒話多!”於師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揉了揉屁股,滿不在乎地撅著嘴巴反駁:
“明明是師父你說的,天道有循,遇到了就是有緣的!我這也是幫你結善緣嘛!”
於師父作勢又要打我,我嚇得趕緊從板凳上跳起來,繞著桌子跑,一邊跑一邊求饒:
“師父,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對了師父,秦嬸嬸家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您給我講講唄!”
於師父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硬了起來,他站在原地,眉頭皺得緊緊的,好像在糾結到底要不要給我講。
我知道,於師父雖然平時對我嚴厲,但其實心裏很疼我,隻要我撒撒嬌、求求情,他多半會答應我的。
果然,過了一會兒,於師父歎了口氣,走到堂屋的椅子上坐下,說道:
“過來嘛,我跟你講講。涪江你曉得吧?”
我連忙跑到於師父身邊,搬了個小板凳坐下,點了點頭:“曉得!上次陳師傅帶我去過一次,水可大了!”
於師父摸了摸我的頭,緩緩開口說道:
“秦嬸原本不是英縣人,她是豐城人。早些年間,她和她丈夫、還有她的兩個娃兒,一起從豐城搬來英縣。”
“他們當時坐的是一艘木船,走的就是涪江。可誰知道,走到半路的時候,突然遇到了大風浪。”
我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心裏也跟著緊張起來。
“那風浪太大了,木船一下子就被掀翻了。一船人,除了秦嬸,其他人都沒了。”
“秦嬸當時也差點死了,她被浪頭拍進水裏,本來是必死的局麵,結果一個浪打過來,剛好把她拍暈了。”
我好奇地問:“師父,暈過去不是更危險嗎?怎麼還能活下來啊?”
於師父笑了笑,繼續說道:“人在水下一旦暈過去,就隻有兩個結果,要麼是溺死,要麼是飄到岸邊。”
“胖嬸嬸的運氣好,她暈過去以後,身體隨著水流飄啊飄,竟然飄到了英縣的岸邊。剛好有個打漁的老漢路過,看到了她,就把她救了起來。”
我點點頭,心裏暗暗慶幸胖嬸運氣好。
“胖嬸醒了以後,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娃兒都沒了,一下子就萬念俱灰了。”
“她在醫院裏住了幾天,出院以後,好幾次想不開,都想尋死。”
“啊?那她後來怎麼活下來的啊?”我著急地問道。
於師父說道:“說來也奇怪,這個嬸子幾次求死,都沒成功。有一次她想上吊,結果繩子斷了。”
“還有一次她想喝農藥,結果農藥早就過期了,喝下去除了拉了幾天肚子,啥事兒都沒有。你有沒有什麼頭緒?”
於師父說到最後,突然把問題拋給了我。
我愣了一下,撓了撓頭,心裏想:開玩笑,我要是懂這些,還跟你學幹嘛?
但是,少年人嘛,總有一股不服輸的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