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剛下完雪的清晨,天地間隻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連遠處的青瓦都被雪色溫柔地掩蓋,而我隻記得那個清晨冷冽幹淨的空氣。
雪雖然停了,但寒風中依舊裹著些許雪粒子,刮在臉上依舊生疼。
我把脖子往衣領裏縮了縮,手裏緊緊攥著於師傅給的藥方和錢,一步深一步淺地走在積雪裏。
腳下的雪被踩得咯吱作響,像是在跟我搭話,可這一路上除了風聲和自己的腳步聲,連半個人影都沒見著。
“哪有人嘛,還喊我不要理他,怪裏怪氣的。”
我忍不住小聲嘀咕,腦子裏又想起於師傅囑咐的話,他那嚴肅的神情仿佛還在眼前,可眼下這空蕩蕩的路,實在讓人覺得他的提醒有些多餘。
走著走著,心裏又不由自主地念起爸媽來。
“不知道,爸媽現在怎麼樣了…”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身後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那腳印從於師傅家延伸到這裏,像一條孤零零的線,連著我和那個隻待了一晚的家。
昨晚父母轉身走進風雪的身影在這一刻突然清晰起來,母親通紅的眼眶,父親緊繃的側臉,還有他們說的那些關於咒蠱,陽壽的話,像一團團迷霧,在我心裏不停地翻騰。
我實在不懂,為什麼他們要丟下我?
什麼是借壽?
什麼又是咒蠱?
這些陌生又可怕的詞語,像一個個沉重的魔咒,壓得我胸口發悶,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我用力晃了晃腦袋,想把這些煩心事甩開,可越想越亂,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裏打轉,我趕緊用袖子擦了擦,告訴自己不能哭,事已至此,還要給於師傅抓藥呢。
正煩悶著,腳下的路漸漸平坦起來,周圍也多了些房屋的輪廓,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走到了縣城裏。
這麼看來,於師傅的家離縣城也不算遠,大概也正是因為這個,他才放心讓我這個半大孩子自己來藥鋪買藥吧。
我站在縣城的路口,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英縣和溪縣相隔不遠,昨晚爸媽帶著我坐了約莫三個小時的車才到這裏,可那時候風雪太大,他們又滿心都是帶我找於師傅的事,根本沒心思讓我看沿途的風景,以至於現在我對著眼前陌生的街道,完全摸不著方向。
主道兩旁的店鋪大多還沒開門,門上掛著的紅燈籠被雪壓得沉甸甸的,偶爾有幾家早點鋪飄出熱氣,混著包子、油條的香味,勾得我肚子咕咕叫。
我摸了摸肚子,想起從昨晚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口水忍不住咽了咽,但還是攥緊了錢,心想先找到藥鋪再說。
我在主道上晃悠了好大好一會兒,眼睛不停地掃著路邊的招牌,可看來看去,除了掛著“某某飯館”“某某茶樓”的鋪子,就是些賣米麵糧油的雜貨鋪,連個寫著“藥鋪”或者“藥房”的牌子都沒見著。
眼看著太陽一點點升起來,金色的陽光灑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我心裏不由得著急起來,要是再找不到藥鋪,耽誤了於師傅吃藥可怎麼辦?
我蹲在路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心裏盤算著,要不找個人問問吧?
父親曾經教過我的一些粗淺相麵之術,此刻又在腦子裏冒了出來。
他當時說,看人的麵相能知道大概的品性,遇到不對勁的人就要趕緊避開,免得將自己陷入危險境地。
想到這裏,我順著路的方向看去,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個穿著皮夾克的男人,他走路的時候肩膀一斜一斜的,法令紋深得都快撇到後腦勺了,眉心還有一道豎紋,像根針往下懸著,看著就不好惹。
“這個人不行。”
我在心裏搖搖頭,把目光移開。
接著又看到一個背著布包的男人,他的臉蠟黃蠟黃的,眼下還有很重的黑眼圈,財帛宮的位置凹陷下去,田地宮更是隱隱透著股黴運,一看就像是個常年賭錢,把家敗光的人。
“這個人也不行。”我又搖搖頭,繼續在人群裏篩選。
“這個人嘛…”
我盯著一個推著自行車的老奶奶看了一會兒,她的臉上滿是皺紋,可眼神很溫和,隻是她手裏拎著滿滿的菜,好像急著回家,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好意思開口。
就這樣我蹲在路邊,賊兮兮地打量著每一個路過的人,可不知道是這縣城的風水不好,還是我眼光太挑,看來看去,愣是沒找到一個看著麵善又像是有空指路的人。
其實說到底,我也不是非得找個麵相多好的人,隻是父親說過,運由心生,運氣好的人心地多半不會差到哪去,我隻是想找個能放心問路的人罷了。
“小娃兒?和屋裏人走丟了?”
就在我專心致誌地篩選引路人的時候,一個略顯沙啞卻很溫和的婦人聲音突然從我身後傳來。
我心裏一緊,立刻警覺地轉過身,雙手下意識地把衣服裹的緊緊的,裏麵放著藥方和錢。
隻見身後站著一個個子高高的婦人,她身材有些胖,穿著一件暗紅色的棉襖,手裏拎著一個沉甸甸的菜籃,籃子裏裝著一些白菜和蘿卜,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起來很親切。
我仔細打量著她的麵相,她的額頭飽滿,眉尾微微上翹,眼窩圓圓的,天堂飽滿,地閣方圓,一看就是個心善有福氣的人。
我立刻喜笑顏開,心想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不就是我要找的良善之人嘛!
當下我馬上收起笑臉,故意耷拉著腦袋,擺出一副哭唧唧的表情,聲音帶著哭腔說道:
“嬸嬸,我爸爸生病了,喊我出來給他買藥…可我找不到路…”
我說著,還用力擠了擠眼睛,想讓眼淚流出來,可半天隻擠出幾滴,好在看著也足夠可憐。
胖嬸嬸聽見我說的話,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眉頭皺了起來,表情也越來越糾結,最後竟然也紅了眼眶,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一邊幫我擦眼淚,一邊陪著我一塊兒抹眼淚。
“哎喲,這孩子,真是可憐見的。”
她的聲音帶著心疼,手裏的動作也輕輕柔柔的,生怕弄疼我。
我悄咪咪地瞥了嬸嬸一眼,心裏莫名的有些愧疚,心想我是不是演的太過了?
可話已經說出口,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裝下去。
胖嬸嬸沒等我拒絕,就直接抓起我的手,她的手暖暖的,裹著我的小手,瞬間驅散了不少寒意。
我們往前剛走沒幾步,她突然停下腳步,轉頭問我:“走走走,嬸嬸帶你去,你吃飯沒?”
我還沒反應過來,猛的被胖嬸嬸這麼一問,肚子居然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聲音還挺大,在安靜的街道上格外明顯。
聽著那一聲聲好似餓鬼叫喚的聲音,我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頭也埋得更低了。
胖嬸嬸卻像是沒聽見似的,依舊笑眯眯地拉著我,徑直走向路邊的一家包子鋪。
“老板,來三個肉包子!”
她朝著鋪子裏喊道,聲音洪亮。
很快,老板就用油紙包了三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遞了過來,還笑著說:
“嬸子,今天這麼早啊,這是哪個屋頭的娃兒?看著眼生啊?”
“啊,剛認識的娃兒,他去買藥走迷路了。”
胖嬸嬸接過包子,付了錢,然後把油紙分開,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遞到我手裏。
那可是三個白花花、香噴噴的肉包子啊,冒著騰騰的熱氣,就好像三個大金元寶似的,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饞得我肚子叫得更歡了。
“快吃快吃,都餓成什麼樣了。”
胖嬸嬸溫柔地看著我,眼神裏滿是憐惜。
我接過包子,咬了一大口,鮮嫩的肉汁在嘴裏爆開,溫暖的感覺從喉嚨一直滑到肚子裏,瞬間將我給香到了天上去。
“謝謝,嬸嬸。”
我一邊嚼著包子,一邊含糊地說道,心裏暖暖的,像是要化了一樣。
胖嬸嬸愛惜地撫摸著我的頭,手指輕輕梳理著我被風吹亂的頭發,忍不住發出一聲歎息:“真是個可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