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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阮珊陪著宋斐斐去機場接江子城。
時間還沒到,兩人坐在機場的休息室吃東西,阮珊問宋斐斐:“江子城過來幹嗎?”
宋斐斐吸了吸鼻子:“電話裏沒聽清楚,好像聽他說來這邊工作。”
“要來這裏工作,為什麼啊?”阮珊有些不明所以,“他讀大學的那座城市怎麼也比這裏好啊,來這裏還不如回你們家鄉呢,這裏有什麼啊?”
她抬頭看了看宋斐斐,頓時茅塞頓開:“噢,你在這裏呢。”
宋斐斐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願意來就來吧,聽說工作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來了休息幾天就可以上班了。”
閑聊了一會兒之後,阮珊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差不多了,走,去出口等著吧。”
離上一次阮珊見到江子城已經過去了半年時間,或許是即將踏入工作崗位的緣故,這一次見江子城,覺得他整個人好像成熟了不少,穿著淺白色的條紋襯衫和牛仔長褲,整個人看起來俊朗又清爽。
他任職的是一家醫學研究所,是大學裏的一個教授推薦過來的。大學時期江子城就有著尤為突出的表現,本來那個教授是希望他能繼續讀研深造,留在自己身邊好好培養的,可江子城已經決定參加工作,並且堅持自己選擇的城市,那位教授便還是熱心地幫他推薦了工作。
江子城對兩人笑了笑,然後目光就停留在宋斐斐的身上:“謝謝你來接我。”
“客氣什麼啊,你好歹還是我哥哥呢。”宋斐斐笑了笑,伸手撥弄了一下額前的劉海,“先去哪裏?你在這邊有住處嗎?”
“我任職的那家醫學研究所提供了一套單身公寓,鑰匙已經寄給我了,地址在我手機上,要不先去那裏放一下行李吧,”江子城說道,“之後一起吃個飯。”
“行。”宋斐斐點點頭。
出租車上,江子城坐在前麵,宋斐斐和阮珊坐在後麵閑聊,江子城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安靜地聽著。他並不插話,偶爾會抬起頭來,把目光投在出租車前麵掛著的反光鏡上,看一看坐在後麵的宋斐斐的側臉,柔和的麵容上帶著優美的沉默。
住所是一套精裝的單身公寓,算是研究所的財產,裏麵住著的大多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員,阮珊一進去就驚呼道:“好漂亮啊。”
雖然小了點,但基本設施都很齊全,最重要的是這個小區遠離市區,外麵的環境極好,站在窗前就能看得見不遠處的湖泊和青山。
江子城笑了笑,把行李箱拖到臥室裏,阮珊在外麵客廳的沙發上坐下,故意放大聲音對江子城說道:“喂,江子城,你工作都找好了,下麵也該考慮感情生活了,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個女朋友呀?”
江子城從臥室裏走出來,看了看阮珊,臉上還是掛著柔和的笑,輕輕搖搖頭,之後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宋斐斐。她正背對著他們站在陽台上,對阮珊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三人在房間裏休息了一會兒,正準備出門的時候阮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信息提示音。她拿起來打開收件箱,看了一眼後立即對宋斐斐喊了起來:“斐斐,壞了壞了。”
“怎麼了,誰發的啊?”
“蔣可瑤發的,說今天是沈夢的生日,問我們有沒有安排什麼活動,我都給忘了。”阮珊皺起眉頭。
“沈夢的生日啊,”宋斐斐皺了皺眉頭,“那怎麼辦,我馬上訂個蛋糕,你們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提過去。”
“怎麼是你們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你也一起去吧。”阮珊拉著宋斐斐的手說道。
“我還是不去了吧,免得人家好不容易過一次生日,見到我還不高興。”宋斐斐聳了聳肩說道。
沈夢與宋斐斐不和,這一點阮珊其實早就知道,但也並未放在心上。都是心高氣傲的年輕女孩,住在一起難免會有些齟齬。可能是因為生活環境的不同,開始時大家都有些不大習慣沈夢的生活方式,而且她也不大愛說話,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寢室裏四個人平時也有一些聚餐唱K之類的活動,可沈夢從來都沒有參加過。開始的時候三人不明白為什麼,以為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讓她不開心了,後來才知道是經濟上的原因,也隱隱約約知道一些沈夢的家庭情況,所以再有這種事情也就沒有再叫過她。因為一般都是平攤費用,宋斐斐開始時覺得不好,提出自己出沈夢的那一份,可沈夢還是不願意去。
所以說在阮珊看來,宋斐斐在開始時並沒有對沈夢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後來惹得宋斐斐生氣,大概是因為沈夢為了省錢,經常會偷偷使用寢室裏其他人的東西,像是洗發水沐浴露之類的。蔣可瑤家在本地,經常回家不在寢室,阮珊是那種對什麼事都不大上心的性格,這件事隻有宋斐斐注意到了。比起東西被別人拿走用,她更生氣的是被別人偷偷拿走用,不過這些事情她也就隻和阮珊抱怨一下,並未打算張揚開來。
矛盾激化是有一次宋斐斐和阮珊一起回去時,推開寢室門發現沈夢正穿著自己的衣服站在鏡子前,聽到開門聲頓時慌慌張張地回頭看,整張臉漲得通紅。
當時的場麵挺尷尬的,阮珊拉了拉宋斐斐示意她先出去,不要說什麼,就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可宋斐斐沒有理會阮珊,徑直走進去站在沈夢麵前:“你是怎麼打開我的衣櫃的?”
宋斐斐這麼一問,阮珊也在心裏覺得奇怪。宋斐斐的櫃子平日裏都是鎖著的,這次出去應當也不例外,不知道為什麼沈夢能從裏麵拿出她的衣服來試穿。
那是一條有點像禮服的黑色長裙,沈夢瘦瘦小小的,不大能穿起來,長裙有一截拖在了地上。阮珊在旁邊看著,覺得她整個人有點滑稽又有點可憐。
沈夢急急忙忙想要脫下來,可是裙子後麵的拉鏈偏偏又卡在那裏,她沒有回答宋斐斐的話,宋斐斐轉過頭去看向自己的衣櫃,鎖上赫然掛著一把鑰匙。
那當然不是宋斐斐自己的鑰匙,她的鑰匙就丟在自己包裏,想了想隻有一種可能性——就是沈夢自己偷偷配了一把鑰匙。
宋斐斐雖然生氣,但還留有幾分理智,她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拉著阮珊的手走了出去。半個多小時後再回來,沈夢已經不在寢室裏,她的衣服也已經被放回原處,雖然由於剛才用力不當,衣服的拉鏈已經壞了。
此後再沒有人提及這件事,可阮珊依然能感覺到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很微妙,無論是在寢室還是在學校,能避開宋斐斐的地方,沈夢都避之不及。
阮珊拿出手機打電話訂了一個蛋糕,宋斐斐說歸說,最後在阮珊的勸說下還是答應了和她一起去。阮珊給蔣可瑤打了個電話,讓她在學校的話就先去外麵的飯館訂一個包間,晚上想去唱歌的話再一起去唱歌,並且還特別問了問:“沈夢今天幹嗎去了?”
“不在寢室,應該去圖書館了吧。”蔣可瑤回答道,“行,這些事情就交給我了,你和斐斐早點回來。”
兩人出門前宋斐斐對江子城說道:“不好意思啊,沒空陪你一起吃飯了,我和阮珊打算先去挑一下禮物。”
就要走出門的時候,阮珊忽然想起來:“江子城,要不你也一起去吧?”她捅了捅宋斐斐:“怎麼樣?行不行?我把韓煒也叫上。”
“嗯,也行,人多熱鬧。”宋斐斐點點頭,對江子城笑了笑:“走,你也一起去吧。”
江子城陪著兩人在商場挑生日禮物,宋斐斐本來選了一盒BB霜,被阮珊嘲笑了一頓:“沈夢才不會用這個好吧,選點實用的行不行?”最後想來想去挑了一條半身裙給她。阮珊想起沈夢前一陣子說過喜歡一個作家,便去商場外的書店找了找,買了一套那個作家的作品。
三人正準備打車出發去學校的時候,江子城問宋斐斐:“是你室友的生日嗎?”
宋斐斐點了點頭:“對。”
“那我去買束花吧,”他指著身後的花店說道,“你們都準備了禮物,我空著手去也不好。”
說完他轉身走進了花店,十幾分鐘後手裏捧著一束花走了出來。選的花倒也合適,是幾枝風信子,阮珊笑看著說道:“沈夢肯定會很喜歡的,我記得去年冬天她收到過一束花,好像是黃金百合,放在寢室裏好多天,每天都要換水照料,後來凋零了也不舍得扔。正好那個花瓶還空著,這下又有花可以插進去了。”
坐在出租車上的時候阮珊接到了邵然的電話,他應當是剛剛下班,聽起來像是在開車,他在電話裏問阮珊:“晚上有什麼安排嗎?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今天不行啦,”阮珊說道,“今天一個室友要過生日。這個周末我沒事啦。”
“周末我也不要去公司,周末,對了,周末我爸一個朋友舉辦晚宴,你跟我一起去怎麼樣?”邵然在電話那邊問道。
“晚宴?是那種要穿長裙子的晚宴嗎?不去不去,我去了人家會把我當成服務員的,你還是讓宮蕊和你一起去吧。”阮珊撇了撇嘴說道。
“喲,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度了,”邵然在電話那邊取笑阮珊,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向阮珊撒嬌,“可是我想帶你去嘛。”
“去啦去啦,肉麻死了。”阮珊做出一副嫌棄的樣子,甩著手說道。
掛斷電話之後,宋斐斐看著阮珊笑了笑:“邵然打的?”
阮珊點點頭。
“什麼時候也喊他一起吃個飯吧,還沒怎麼正式見過呢。”宋斐斐衝阮珊吐舌頭。
“沒問題啦,肯定給你們機會好好培養感情。”阮珊的身體往旁邊一靠,整個人倒在宋斐斐的身上,“一個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個是我最愛的男人。”
宋斐斐笑了笑,伸出手來撓了撓阮珊的頭發。
出租車在學校門前停了下來,阮珊問了蔣可瑤地點之後先帶著他們過去,蔣可瑤已經在包間裏等著。宋斐斐向她介紹了一下江子城後便都坐了下來,蔣可瑤則掏出手機給沈夢打電話。
“喂?”那邊沈夢應該還在圖書館裏,聲音壓得低低的,“可瑤,有事嗎?”
“還沒有吃飯吧,出來吃飯。”蔣可瑤說道,“在學校門口的那家川菜館,進去之後直接到二樓206包間。”
“吃什麼飯?我……我就不去了吧,我正準備去食堂吃呢。”沈夢在那邊推托。
“不要推托啦,今天一定要過來,今天有事,就這樣說定啦,等著你。”蔣可瑤掛斷電話。
阮珊也給韓煒打了個電話,一聽說有飯局,他五分鐘之內就趕了過來。進來之後一看有的人手上有鮮花,有的人手上有禮物盒,頓時覺得自己坐著不合適,下樓到外麵的精品店買了一個玩具熊抱了上來。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包間的門被推開,沈夢從外麵探出個頭來,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裏的江子城,心差點沒有從胸膛跳出來。
“沈夢。”蔣可瑤伸手招呼她,“進來進來。”
沈夢進來之後才看到桌子上的生日蛋糕,愣了愣:“你們這是……”
“今天是你的生日啊,”阮珊笑了笑,“自己都不記得啦?來,來,今天好好慶祝一下。”
房間裏的燈被關上,蛋糕上的蠟燭點亮了,沈夢被大家推搡到最裏麵,有些窘迫地雙手合十麵對著蛋糕上搖曳的燭光。
今天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生日,其實沈夢心裏也不是很清楚。
偏遠山村裏的女孩,是沒有人會把你的出生當一回事的,更沒有人會記下這個日子,沈夢身份證上的這個日子,應該是要求辦理身份證時,母親信口胡謅出來的。
她也沒過過生日,在來這座城市讀書之前,她是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過生日這件事情的。被大家問生日是去年蔣可瑤過生日的時候,家裏辦了party,她邀請大家去玩,吃飽喝足之後大家坐在花園裏聊天,阮珊問:“沈夢,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都在一起一年了,都不知道你的生日,也還沒有給你慶祝過呢。”
她低聲說了句:“我也不知道。”
蔣可瑤笑了笑:“怎麼會不知道啊?看看身份證上的日期不就是了。”
後來她掏出身份證,上麵印著的是這個日期,大家也就把這個日期當成沈夢的生日了。
生日願望隻能許一個,許多了就不靈了,沈夢在蔣可瑤的生日party上聽到過這樣的說法,所以她在雙手合十麵對著這一簇搖曳的燭光時,心裏鬥爭了一下。
——是希望能實現十八歲第一次看《嘉莉妹妹》時在心底暗暗決定以後一定要過得好的願望,抑或是想要身旁這個叫江子城的男生的目光可以長長久久地落在自己身上?
沈夢輕輕歎了口氣,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幾秒鐘之後睜開眼睛俯下身去,吹滅了那些蠟燭。
包間裏的燈被重新打開,大家拍著手唱了一遍《生日快樂歌》,依次把禮物送上去,江子城是最後一個,因為與當事人不熟悉的緣故,他有些不好意思,捧著那束花站在沈夢麵前。
沈夢是有些激動的,當她看到江子城身旁的那束花時,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在心裏以為他還記得自己,以為他還記得那個在去年的聖誕節因為貧窮、自卑、拮據而哭泣的女孩,以為他還記得那個自己曾送了一束黃金百合的女孩。
江子城站在她麵前的時候,沈夢覺得喧囂的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她覺得自己好似還站在去年聖誕節的那個雪地裏,周圍一片寂靜,除了他和她,什麼人都沒有。
江子城看向她的時候,她的眼神裏是有期待的。
然而她並未從中江子城的眼神中找出任何可以回應她的期待的情感,江子城把那束風信子遞到她的手上:“聽斐斐說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沒來得及好好挑禮物,就買了一束風信子送給你,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喜歡,”沈夢答得飛快,“我喜歡風信子,還有……百合花,我都喜歡。”
“那下一次生日送你百合花。”江子城對她笑了笑。
盡管她會在心底微微傷感江子城已經不記得自己了,但能與他接近的喜悅很快就衝淡了這一點憂傷。這個二十歲的生日是沈夢過的第一個生日,點了不少菜,大家也都喝了一些酒,氣氛前所未有的融洽。吃完飯快十點半了,大家還都有些意猶未盡的樣子,阮珊喊蔣可瑤:“有沒有訂KTV的包間啊?我們去唱歌。”
“訂了訂了,十一點開始的場,大家馬上收拾一下就可以過去。沈夢,”蔣可瑤捅了捅她,“你是主角,可不能不去,今天就不要做好學生了。”
沈夢猶豫了一下,繼而抬起頭看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想了想問道:“你們都去嗎?”
當然,其實她想聽的是江子城的回答。
宋斐斐問江子城:“你明天急著上班嗎?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明天還不用上班,從下周開始,”江子城回答道,“我跟你們一起吧。”
“嗯,我去。”沈夢站起身來,“和你們一起去玩玩吧,我還沒有去過KTV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