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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無邊風月無邊
王祥夫

第四章

秋天姍姍而至,樹葉開始轉黃,時間過得真快。

世界上的快樂好像永遠隻能是短暫的,明桂現在的痛苦簡直是無邊無際。已經有兩個多月了,不知為什麼,於國棟連個照麵都不和明桂打一下。河地裏的向日葵已經快成熟了,黃黃的花瓣都落光了,又大又沉的花盤子垂下了頭。明桂穿著一件豎道子上衣站在那裏,看著一隻禾花雀落在向日葵的花盤上一下一下啄食向日葵籽。這讓她很傷心,覺著自己就是向日葵,花籽都給於國棟啄空了,沒了花籽的花盤就要給丟到一邊去當柴燒了。她給於國棟打了許多次電話,於國棟總在電話那頭說自己有事,忙得走不開。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明桂在她家裏的衛生間裏,用兩手撐著洗臉池,一次次對著洗臉池上方的鏡子問自己,柔腸百轉卻找不出答案。明桂去了聯校,於國棟又總是給她冷臉子,說最好不要到工作單位來找他,以免吸引大家的目光。於國棟會給她倒一杯水,但人轉眼就不見了。人一動了感情就要變愚蠢,婦聯主任明桂當然也不會例外,她隻往好處想,隻覺得自己是不是什麼地方讓於國棟不高興了。明桂現在是努力要自己漂亮,穿了一雙高得不能再高的高跟皮鞋,這就讓她走路的樣子顯得更怪,她不是在走,而是在蹦,“踢托、踢托”,每走一步都好像蹦了一下,一蹦一蹦,一挺一挺地走,穿這種鞋子是痛苦的,也破壞了她在鄉裏給人們留下的婦聯主任的形象,但為了讓自己顯得高一些,她寧肯痛苦。她不知從什麼地方聽人說豎道子的布料可以讓人顯得瘦一些,便執意去城裏用這樣的料子做了衣服,不穿這樣的衣服,人們還不會注意她,一穿上這樣的衣服,她就更紮眼更怪,像非洲斑馬。她想讓自己在於國棟的眼裏變得好看一些,卻適得其反。婦聯主任明桂現在的情況是亂了套,終日魂不守舍,常常在那裏自問自答,對著一麵鏡子,在腦海裏整理細節,展開想象,卻永遠找不到準確的答案。這天婦聯下去發避孕套,避孕套這東西永遠可以使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人們嘻嘻哈哈說長說短,不知是誰沒深沒淺地在旁邊說了一句話,說聯校的於國棟和聯校的齊新麗搞在了一起,有人看見他們在紅石寺的樹上嘻嘻哈哈吃桃子,交五元錢,吃個夠。這一年的桃子是大年,桃子賣都賣不動。都爛在樹下,一園子酒氣,蝴蝶蜜蜂都醉得飛不動。

“齊新麗,哪個齊新麗?”

明桂兩眼一下子放出光來。

“就是藝校畢業的那個。”

婦聯的小黃說。就這個小黃,話特別多,嘴上不知道好歹。

明桂馬上就明白了,就是這個齊新麗,藝校畢業的,人很漂亮,年初想要調到鄉婦聯,是區裏的人說了話,但沒有調成。沒調成的原因隻有一條,就是明桂她不願意婦聯有比自己年輕漂亮的女性出現,要是調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女人倒是可以,就這麼,齊新麗無奈去了學校。學校當然不能和婦聯相比,婦聯沒什麼事,可以打打毛衣,說說閑話,或者是喝茶看報紙,年底獎金一個也不少拿。學校裏的事就多,麵對那麼一大群孩子,工資又總是拖欠。

明桂當即“踢托踢托”回了家,人仿佛已經受到了雷擊,一蹦一蹦地行進,渾身抖個不停,十個手指尖分明都是麻的。她打了電話,約了於國棟晚上見麵。明桂雖有無限的憤怒和委屈,但她沒有爆發,她對著鏡子,把淚水擦擦,自己對自己說話:

“就你這個樣子,你還有權力發脾氣?”

母親章玉鳳在外邊嘭嘭敲門,問明桂怎麼了。

“怎麼也不怎麼!”

明桂對母親說。

很快就到了晚上,剛剛下過雨,地上到處是泥泥水水,月光一照,到處都像是碎玻璃。明桂就和於國棟站在鄉裏南邊靠著那條大溝的露天菜市場的地方說話。天黑了,菜攤子上的菜都不方便收回去,都用肮臟的苫布苫著,於國棟就和明桂靠著菜堆說話。一見麵,明桂就看到於國棟有了某種新的變化,戴了一副新從北京配的眼鏡,是那種變色眼鏡,很好看的。這讓明桂心疼,說不出的心疼,由愛生發出的心疼實際上最疼。明桂在自己心裏已經找不出一點點憤怒,隻有無邊無際的委屈壓在她的心上,她幾乎是用商量的口氣問於國棟:

“你是不是,是不是和那個齊新麗好上了,如果這樣……”

說話間,明桂的喉嚨裏猛然哽咽出一種駁雜的被堵塞了的聲音。

“你說我和誰?”

於國棟轉著腦子,在暗處看明桂的眼睛。

“和你們學校的那個騷貨齊新麗。”

明桂迎接住於國棟的目光。

“沒這回事。”

這是於國棟的話,麵對女人,他會處驚不亂,這是他的卑鄙之處。在這種時候,他還不敢得罪明桂。他甚至在心裏暗笑明桂。

“在一起搞搞活動唱唱歌就是搞對象?那一個人該有多少對象?”

於國棟說,甚至還笑了一下。

明桂在暗處已經把什麼掏了出來,是一方手帕,芬芳的,又有些像橘子的味道。說來也是可笑,是於國棟在知識競賽時得的紀念品,當時除了手帕還有鉛筆和香皂。於國棟順手把手帕給了明桂,明桂把這手帕當作人世間的奇珍異寶,好長一段時間,隻有把它壓在枕頭下睡覺才會四平八穩。有時候明桂會把手帕蒙在臉上,居然有一種深遠無邊的幸福感。明桂把手帕丟給於國棟,說:

“要不,想分手你就分手吧,咱們誰離了誰都活得下去。”

這是明桂的氣話,但明顯沒什麼底氣,倒好像是在商量某種問題。這話一出口,明桂就被自己嚇得夠嗆。她怕於國棟順著這話來。好在於國棟在暗處一彎腰把手帕從地上撿了起來,還拍了拍,手帕上已經沾了汙泥,濕濕的,又給塞到了明桂的手裏。

“沒那回事,別聽別人胡說。”

於國棟說,朝一邊看去。

黑暗中,有指肚大的光亮飛來飛去,是螢火蟲。

手帕被明桂越疊越小,被死死攥在她那紅紅胖胖的手心裏了。

明桂原本就讓自己不要相信於國棟會這麼做。她又問了:

“真沒有這樣的事?”

“當然不會有這種事。”

於國棟說。

“要是有呢?”

明桂又問。

“那怎麼會?”

於國棟兩眼依然看著別處。

麵對女人,於國棟是有主意的人,他和明桂發生關係後就很快後悔了,是明桂那句“你是我的了”這句話提醒了他。他在心裏批判自己,覺得自己是在胡鬧,明桂是太醜了。即使她的父親是大權在握的李書記,明桂的樣子也是太醜,重要的是學校裏還有個齊新麗,什麼事情都怕對比。於國棟從來都不把女人當回事,這回他倒是認真了,最後還是選擇了人樣漂亮的齊新麗。他和齊新麗相好也不是一天半天。於國棟明白明桂是個什麼性子的人。明桂既不同於趙薇,又和吳小瓊不一樣。於國棟能隱隱約約感覺到明桂身上有一種殺氣,這就是書記的女兒,也許因為她又是婦聯主任。所以,於國棟不想把事情搞得很糟,他對付女人的辦法是不冷不淡地拖,直拖得明桂自己退場,但於國棟的打算錯了,明桂畢竟是明桂,和其他女人哪能一樣!對於女人,於國棟自覺自己更像是部落首領,指揮著,運籌著她們的進退。但是於國棟錯了。

已經很晚了,於國棟送明桂回去,月光如水,地上的影子,夢夢的。

於國棟現在已經和明桂親熱不起來了,明桂一蹦一蹦地走著,突然往他那邊靠了靠,地上恰巧有個水坑,於國棟趁勢往旁邊跳了一下,跳過了水坑,然後他們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的距離。這讓明桂徹底清醒了,在心裏感到了某種刺痛。到了明桂家門口的時候,明桂要於國棟進來。許多次了,他倆總是摸黑進到靠廚房的那間房,那張椅子真是結實,從沒有顛覆過他們的情欲,總是默默地承受著由他們兩個肉體卷起的十二級風暴。

於國棟沒有隨明桂進家,他很有禮貌:

“天不早了,也許要下雨。”

“你不進啦?”

明桂站在暗處說。

“不啦,我就不進去了。”

於國棟往後退了一步,站到了那棵樹旁。

隻這一句話,讓明桂像是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變得跌跌撞撞。

“你不進了?”

明桂又問一聲。

“不了。”

於國棟說。

明桂隻好自己跌跌撞撞進了屋,進屋之後,她一下子靠在了門上,耳裏聽著外邊於國棟的腳步聲一步一步遠去,遠得像是上了天,每一步又分明都懸在她的頭上。家裏這時有人在樓上的屋裏打麻將,嘩啦嘩啦的洗牌聲一陣陣傳來,又是她母親章玉鳳和鄰居們在打十六圈。

明桂摸著黑,在那把椅子上坐下了。望著窗外的亮光,過電影一樣,把和於國棟在一起的事一遍一遍過了幾個過。明桂沒有一點點聲音,人像是要給憋過氣去。

明桂坐在那張有紀念意義的椅子上,慢慢剝粽子一樣把自己的衣服解開了,她先把自己的上衣解開,一件粉花襯衫。這還不夠,她又把自己的褲子慢慢解開,褪了褪,讓整個肚子裸露出來,從窗外進來的如水月光,讓她清清楚楚看到自己那已經微微隆起的肚子,順著肚子往上,是她那被於國棟用兩隻手細細揉搓過的乳房。明桂忽然像是要給自己憋過氣去了,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肚子裏邊,於國棟下的種已經生根發芽。明桂壓抑著自己,讓自己一點點聲音都不要發出來。但她沒辦法讓自己一點點聲音都不發出來。明桂的爆發是突然叫了一聲,像給什麼一下子擊中了,嗯的一聲,隻這麼一聲。明桂馬上把衣領死死咬住,眼睛在暗裏瞪得很大。

“沒那麼便宜的事!”

明桂在心裏說。

“沒那麼便宜!”

隻有明桂能聽見自己心裏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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