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永年結婚那天,我也去了。
還未到酒店門口,就被葉剛截住,拉我到一旁,“嫂子,您先回去吧。”
胡永年大概是怕我在婚禮現場鬧事,特意派葉剛等在這裏。
葉剛還管我叫嫂子,有些諷刺,我笑笑,“就算作為永年集團的員工來祝賀一下也不行嗎?”
我真的很想看看胡永年做新郎的樣子。一眼就好。
“嫂子,不要讓我為難。”
“如果我非要進去呢?”
我以為葉剛不敢攔我,但我錯了,葉剛拉住我,試圖將我拽到遠點的位置。
我使勁掙紮,就算要走,我也要自己走,而不是被葉剛拽走。
掙紮中葉剛脫了手,我站立不穩,向後倒去。
踉蹌幾步,撞到一個懷抱,那人將我扶住,“你沒事吧?”
回頭,是一個穿著保安服的年輕人,眉清目秀的一張臉,大概是看到有人拉扯過來詢問的。
“嫂子,我送您回去。”葉剛再度上前。
年輕人伸手攔住葉剛,“你想幹什麼?”
葉剛不想理會年輕人,在這裏撕扯多了會被人注目,他隻想快點帶我離開,所以不由分說再度將手伸向我。
年輕人眼神裏露出凶光,揮拳朝葉剛打去,毫無防備的葉剛被打了個趔趄,趁這個功夫,那個年輕人拉著我就跑。
跑了好一段,他都沒有放手的意思。
“你帶我去哪兒?”我問。
他回頭,往後麵看了看,“我幫你叫個車,別呆在這裏了。”
“我有車。”我指了指酒店外麵的停車場。
“那我送你過去。”
也不管我同不同意,他再度拉起我的手,一邊戒備地四處看,一邊帶我往停車場走去。
真是個有趣的年輕人。
“你剛剛打的那個人可能會饒不了你。”打開車門,我對他說。
他冷笑了聲,“把我打死了他也得償命。”
“新來的?”
永年酒店的保安,既不認識我也不認識葉剛,說不過去。
哦。他點了點頭,三天。
“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你說。”
“今天這裏有場隆重的婚禮你知道吧?”看到他點頭,我繼續說:“你幫我進去拍張新郎的照片,我在這裏等你。”
我把手機遞給他。
他想了想,接過手機走了。
我坐在車裏等著,覺得自己有點瘋,有點絕望,又有點疲憊。
年輕人很快回來,打開車門坐了進來,“給,隔得遠,拍的不怎麼清楚。”
不怎麼清楚也看得見胡永年臉上的笑容,十年了,這麼熟悉的臉,放在手機裏卻忽然有了陌生的感覺。
我扭頭看了看車窗外的陽光,“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啊。”
“那你哭什麼?”
“因為開心啊。”我擦了擦臉上的眼淚,“你叫什麼名字?”
“力默,力量的力,沉默的默。”他說。
這名字有些熟悉,但我沒心情去想在哪裏聽過,想象著此刻胡永年和莫蘭鷗交換婚戒,在來賓們的注視下幸福擁吻,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力默焦慮地看著淚流滿麵的我,“你到底為什麼哭?”
“你丟失過心愛的東西嗎?”
“丟過,”隨即力默又笑了下,“不過現在又找到了。”
“那你很幸運。”
“你呢?丟什麼了?”
我丟了我的愛人,我的心,人生太痛苦了,我不知道以後該往哪裏走,世界空空蕩蕩,我連自己都找不到了。
悲傷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我捂住臉,哭到快要昏厥。
過了好久,停止哭泣,看了看力默,“你怎麼還不走?”
力默從紙抽裏拽出幾張麵巾紙懟到我臉上,“你哭成這樣,我怎麼能走……別哭了,妝都花了。”
我也不想哭,隻是忍不住而已。
“你走吧。”
“那你怎麼辦?繼續哭?”
“沒力氣了。”
原來撕心裂肺地痛哭是這樣一件耗費體力的事,像繞著地球跑了一圈,像從前世跋涉到今生,像抽光身體裏所有的勇氣。
“那我請你吃飯吧,你喜歡吃什麼?”
“聽說S市有家泰國菜特別好吃。”
胡永年曾說有空帶我去吃,但我們一直忙耽擱了,忽然想去嘗嘗看,他說的好吃到底有多好吃。
好。力默沒有猶豫。
對陌生人,我一直特別有距離,但是此時此刻,我需要人陪伴。這個人不能是熟悉的人,不然我會在她們憐憫的目光裏看到自己的淒涼,陌生人正好,像力默這樣清爽幹淨眼神堅定澄澈的小男生正好,他不知道我是誰,不會試圖開解我,隻做個溫暖的影子跟在我身邊就好。
力默,出現得恰是時候。
他開著我的車在高速上飛奔,我坐在副駕駛,望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行道樹,沉默,憂傷,茫然,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我一路遠離,甩開身後纏繞我的絕望的悲傷。
3個小時後,我們抵達S市。
找了好一會兒,沒有找到那家泰國餐廳的位置,而我已經餓了。
“算了,不找了,我們吃碗牛肉麵吧。”我說。
好。力默將車停好,我們找了個麵館,每人一碗牛肉麵,沉默地吃著。
已經是下午了,店裏顧客不多,服務員坐在門口,昏昏欲睡。
“我以前的夢想是開間麵館。”力默說。
“那為什麼做了保安?”
“我想開間夫妻店,我在後廚做麵,她在前麵收錢,可是我還沒有女朋友,我也沒攢夠開麵館的錢。”力默笑著說。
力默不笑的時候,五官有些清冷,一笑就像一陣春風忽然吹過。
“那你會做麵嗎?”
“會,跟我媽學的手擀麵,等哪天做給你吃,很好吃,”力默看著我,“你想吃嗎?”
我笑笑,不置可否。
“你這樣跑出來,被開除了怎麼辦?”
“咳,再換個地方唄。”力默一臉無所謂。
年輕真好真盲目啊,總覺得這個世界沒什麼大不了。
吃過麵,我們沿著街道慢慢走了起來。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頭,讓我平靜。
力默跟在我旁邊,沒有多問一句。
真是個讓人滿意的陪伴。
直到腳後跟傳來痛感,我停下腳步,四處張望,想找一個可以買到拖鞋的雜貨店。
力默把自己的帆布鞋脫下來,“先穿我的。”
“那你呢?”
“我小時候常常光著腳到處跑,”力默又笑,“因為這個挨過我爸不少揍。”
我穿著力默的帆布鞋,力默光著腳拎著我的高跟鞋,這樣奇怪走在路上的一對,引來路人好奇的目光。
拐過兩個街角,看到一家小超市,力默跑過去買了一雙拖鞋穿在腳上。
我們繼續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慢慢晃著,沒有目的,沒有方向。
沒有胡永年。
走累了,我們在街邊的長椅上坐下,看著一個個陌生人從我們麵前走過。
“我能借你的肩膀靠靠嗎?”
哦。力默往我身邊坐了坐。
好累啊。靠著力默肩膀,我閉上眼睛。
再睜開眼已經是日暮時分,我枕在力默腿上,睡了一覺。
“竟然睡過去了。”坐起身,自嘲地笑了笑。
“你看上去太累了。”
是啊,我已經好些日子沒安穩地睡過,滿腦子都是胡永年即將結婚的事……現在,一切塵埃落定,胡永年成了別人的丈夫,我也是時候麵對現實。
其實這樣也好,比明知沒有結果還沒完沒了地糾纏要好。
“今晚,我們住在這裏吧。”我說。
好。力默點頭。他一副聽任我安排的樣子。
“你這樣聽話的小孩真的很容易被人拐賣。”我說。
力默看著我,“從小到大沒人覺得我是聽話的小孩……我不是誰的話都聽。”
這話說的。
“走,陪我剪個頭發,然後找個酒店住下。”我起身。
力默看著我的長發,有些惋惜的樣子,“為什麼要剪了?”
“留了太久,想換個發型看看。”
頭發剪到過耳長短,晃晃腦袋,是從未有過的輕鬆感。
“好看嗎?”我問力默。
好看。力默說。
我對鏡子裏的自己笑了笑,嶄新的開始,要咬緊牙根撐下去啊。
吃過晚飯,我找了間酒店。
看著酒店富麗堂皇的門麵,力默對我說:“我兜裏隻有二百多塊。”
我拿過自己的包,“你跟著我就行。”
順利地開了房,進到房間,拉開窗簾,城市璀璨的夜景呈現在我麵前。
力默跟過來,“我以為你會開兩間房,”然後他有些緊張有些認真地問我:“你是準備……睡我嗎?”
因為你沒帶身份證啊,所以隻能開一間。
至於睡他這件事,我沒想過,不過既然他說了,我不由仔細打量起他,真是個好看又挺拔的男生呢,既然胡永年今晚屬於別的女人,我為什麼不可以有別的男人?
“那你同意嗎?”我問。
力默笑了,眼睛裏閃過狡黠的光,他靠近我耳邊,輕聲問:“那你會對我負責嗎?”
“你不會還未成年吧?那永年酒店人事部也太大意了。”
“我21了。”
“這麼小。”
“不小。”力默意味深長地盯著我。
“那為什麼還讓我負責?”我假裝聽不懂他的一語雙關。
“嗯……”力默靠得更近了,“因為我還是處男。”
我笑了起來。笑得又突然又奇怪。但是我忍不住,我從來沒想過某天會和一個小男生在酒店裏討論睡不睡處不處男的問題。
“我不是沒人要,我隻是潔身自好。”被我笑得羞憤,力默為自己解釋。
“對不起,我不該笑的。”我對他擺了擺手,“我洗澡了。”
“你不怕我破門而入啊。”
“好好做你的處男,別亂想。”
我對力默不設防,一種來自潛意識裏的信任。力默,力默,總覺得這名字在哪裏聽過。
洗完澡出來,見力默正歪在小沙發裏看電視。
“你等我會兒。”他跳起來,衝進浴室。
五分鐘後,力默圍著浴巾走出來,臉上帶著即將結束處男生涯的期待。他看著挺瘦,身上卻盡是緊實的肌肉,我想起精瘦這個詞,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打量完他身材,我指了指衣櫃,“那裏有睡衣,你睡沙發。”
“送到你嘴邊的美味,都不吃嗎?”
“和我上床有什麼後果你知道嗎?”
要是被胡永年知道,大概會廢了他。
力默笑笑,“我知道,那又怎樣?”
果然是盲目膽大的年輕人啊,他對這個險惡的社會似乎一無所知。
“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回去。”
力默無奈地攤了攤手,“好吧,你可別後悔。”
我搖搖頭,要是真睡了,恐怕後悔的是他。正想著,手機響了,是胡永年打來的,洞房花燭夜,他竟然還抽的出空給我打電話。
你好。我用官方的客套的語氣跟胡永年打招呼。
在幹什麼呢?胡永年問。
你有事嗎?
明晚回去看你,年年睡了嗎?
沒等再說什麼,我聽到電話那頭傳來莫蘭鷗的聲音:永年,牛奶你喝熱的還是冰的?
掛斷電話,將手機扔到一旁,心揪在一起幾乎不能呼吸,我將頭埋進被子裏,哭了起來,嗚咽的哭聲在安靜的房間裏分外清晰。
力默拿了紙巾過來,塞到我的手裏,然後坐在一旁,靜靜看著我哭。
“你怎麼有那麼多眼淚啊。”見我哭到停不下來,力默歎息著說了一句。
是啊,我為什麼要為一個離開的男人流這麼多眼淚,在我哭的時候,說不定他正裹著莫蘭鷗快樂地翻雲覆雨,我好恨,卻無處發泄,抓過力默的胳膊,狠狠咬了上去。
力默沒有動,等我咬完,他拿起紙巾擦了擦我的臉,“好點了嗎?”
我搖了搖頭。
沉默片刻,力默的吻突然壓過來,一股甜膩的味道在口腔裏彌漫開來,猶豫一秒,我摟住力默,撲倒在床上。
讓一切都毀滅吧,愛也好恨也好,在這一刻的沉淪裏徹底打碎吧。我用這種方式忘記胡永年。
風暴般的糾纏平息之後,力默擁著我,“以後,不要再為了他哭。”
閉上眼睛,一串眼淚無聲落下,“你懂什麼。”
“我又不是傻瓜。”
抬頭看著力默,他的眼神裏帶著猜到一切的了然,從我讓他去拍一張胡永年做新郎的照片開始,他就知道我為什麼一直在哭,但他什麼都沒說,陪著我一路傷心逃離。
“你不怕嗎?”我摸著他胳膊上剛剛被我咬過的傷痕問。
力默笑了起來,笑聲裏是無所顧忌的狂烈,“如果我死了,你可一定不要忘了我。”
沒等我再說些什麼,力默的吻又不由分說地纏了上來。
年輕的肉體,是無窮無盡的氣力,帶著夏日午後青草的氛圍,我在他散發的氣息中忘記自己,忘記所有悲傷。
性愛的快樂,是治愈心傷的藥。我沒有那麼恨胡永年了,他有莫蘭鷗,我有力默,我們扯平了。
第二天醒來,拉開窗簾,刺目的陽光照進來,我回到現實。
躲過力默的擁抱,“我們該回去了。”
我聲音裏的冷漠力默聽得出來,沒有說什麼,轉身穿好衣服,我們走出房間。
回海市的一路我都在沉默,腦子裏很亂,人很木然。
到了海市,力默將車停在路邊,“我們以後還會見麵嗎?”
不知道。
“我會跟你們經理打好招呼,不會追究你昨天擅自離崗的事,你回去上班吧。”
力默沒有問我為什麼可以幫他擺平離崗的事,他將自己的手機號碼寫在一張紙上遞給我,然後下了車。
關車門之前又回頭,“別再哭了哦,不值得。”
看著力默站在路邊打車,看著他坐上出租車,看著他從車來伸出一隻手搖了搖,我莫名笑了下,想起昨晚和他的肌膚之親,竟然沒有厭惡和罪惡感,如此輕易地接受了另一個男人的身體,我也很吃驚。
回到家裏,我媽對我的短發有些驚訝,“頭發怎麼了?”
“剪了,天天打理太煩了。”
抱住萬年,陪她玩了會兒,我上樓洗臉,上妝,準備上班。
公司的同事對我的新發型也很意外,嘻嘻哈哈應付幾句走進辦公室,辦公桌上放著一個紅色的盒子。
“大老板的結婚喜糖,昨天發的。”助理跟進來說。
“我不喜歡吃甜的,你拿去吧。”控製住想把喜盒扔進垃圾桶的衝動,我對助理說道。
助理歡喜地道謝,抱著盒子出去了。
我坐進椅子裏,發了會兒呆,然後開始翻閱放在辦公桌上待辦的文件。
沒什麼大不了的,胡永年結婚了,可是地球還在轉,我還活著,一切都要繼續。
過了會兒,助理進來,“莉姐,大老板讓您把新盤的數據報告送給他。”
“傳真過去啊。”
“那邊說或許有出入,需要您當麵遞交,隨時解答。”
這是胡永年的借口。但沒辦法,誰讓我領他薪水呢。
開車去了總部,秘書起身,“胡總在裏麵等您。”
曾幾何時,這裏還是我不能進的地方,一瞬間的恍惚,我踩著高跟鞋推門進去。
辦公室裏空空蕩蕩,胡永年沒在辦公桌前,沙發上沒有,窗邊也沒有。
正愣怔著,有人從背後將我擁在懷裏。原來他躲在門後。
“怎麼剪頭發了?差點沒認出來。”胡永年說。
“新婚快樂。”
“不要說這個。”
“不說這個我怕您忘記自己的已婚身份。”
“還在生氣?”
掙開胡永年的擁抱,轉頭看著他,“希望您明白我現在的態度不是生氣,而是和別人的丈夫應該有的距離……胡總,這是您要的數據報告,您看看,有不清楚的地方我為您解答。”
“年年還好嗎?”胡永年接過報告,看都沒看就轉身扔到辦公桌上。
“很好。”
她還小,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等再大一些,我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大人世界這些複雜的事情。我對不起她。
“等晚上我回去看她,我們一起吃頓飯。”
“不要來,我不想我和年年平靜的生活被打擾。”
胡永年,他不過新婚第二天而已,他就不怕莫蘭鷗發現他蹊蹺的行跡?他們吵架我不管,但是年年,我必須要保護好。
“有我在,誰也不敢去打擾你們。”胡永年走過來,伸手摸了摸我的短發,“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短發的樣子。”
我後退一步,“報告您看嗎?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回去了,還有很多文件等著我去處理。”
“沒別的事,我就是想看看你。”
“那麼再見,胡總。”
轉身,將胡永年說到喉嚨未曾出口的話關在門後。
心裏暗想,如果胡永年知道我昨晚和力默睡在一起,他會不會氣瘋了?想象胡永年暴跳如雷的樣子,我嘴角湧起一個莫名其妙的笑意。
晚上下了班,我沒有回家,我在辦公室待了好一會兒才離開。不想回家,不想見到胡永年,不想和他一起吃飯。
開著車在夜晚的街頭晃著,無處可去,幹脆找個小廣場邊的空地,將車停好,座位放倒,聽著音樂,發呆。
據說很多中年男人在回家前會在車上獨處一會兒,抽根煙,聽聽歌,或者什麼都不做,隻是放空一會兒,享受難得的屬於自己的一小段時間。
這個時候,我忽然理解了他們。
手機響起,是胡永年,我沒接。
無非是問我在哪兒?為什麼不回家?我想胡永年需要很長一度時間才能明白,從他結婚那一刻起,我們就完了。
正想著,有人敲響我的車玻璃窗。扭頭,力默的臉映進眼簾。
恍惚了下,搖下車窗,力默問我:“你怎麼在這裏?”
我坐起身,四處望了望,馬路上車來車往,小廣場上有人在跳廣場舞,這種地方,力默為什麼會忽然鑽出來?
“我夜跑,看到你的車。”
見我一臉疑惑,力默解釋。他翹著嘴唇,滿眼都是藏不住的歡喜。
人生何處不相逢,真是奇怪的定律,當一個注定和你有糾纏的人出現在你的生命裏之後,他就總能在各種場合與你相遇。
“那你繼續跑吧。”我指了指前麵的路,對他抬了抬下巴。
“跑完了。”力默將胳膊抵在在我的窗口。
“那回家吧。”
“別把自己弄的跟我媽似的。”力默看著我,“你怎麼不回家?”
嗯?“要你管。”
力默笑了,“我兜裏恰好揣了錢,請你吃燒烤吧,前麵有一家,味道很不錯。”
我們的關係似乎不適合一起吃燒烤,但又似乎沒有比他更適合一起吃燒烤的人,我們尚算陌生,卻又有過世上最親密的行為,我看著他,陷入沉默。
“走吧,看你的樣子肯定沒吃飯。”力默打開車門,看了看我的高跟鞋,“你腳沒事吧?不然我把你背過去?”
見我不說話,力默又說:“以後不要穿高跟鞋開車,多危險。”
他讓我別把自己弄的跟他媽似的,可是他,也很媽。
我下了車。
那就喝幾杯吧。
燒烤店在幾百米之外,桌椅板凳擺在路邊,初夏的夜晚,坐了滿滿的人。
我停住腳步。
“怎麼了?”力默問。
“人太多了。”
不但多,還很嘈雜,燒烤的煙氣四處彌漫,看上去臟兮兮的非常糟糕。我沒在這種街邊攤吃過東西。
說來可笑,18歲前是沒人帶我吃,18歲後胡永年帶我去的全部是高級餐廳,我從貧窮一步邁入富貴,這之間平常的煙火人生反倒從未體會過。
“那就進屋裏吃吧,現在是夏天,大家都喜歡坐在外麵,裏麵反倒是空著的。”力默說。他好像很了解這裏。
果然,攤主看到力默,熟稔地跟他打招呼。
我沒有停下,徑直進屋。聽到攤主問力默:女朋友啊?
力默在外麵點好了食物,然後進屋,見我站在包間裏,他脫下自己的T恤擦了擦凳子,然後又穿好。
“坐吧,破是破了點,不過東西好吃。”
說起破,我想起老街,離這間燒烤店不算遠,再拐兩條街就到了,十年了,那種破舊陰暗的記憶淡的像一幅褪了色的畫。時間是魔法,將所有你自以為深刻的東西一點一點抹去。
我沉默的時候,力默一直看著我,等我扭頭看他,他說:你看上去心事重重。
如果他經曆過我經曆的事,大概就會明白我為什麼這般沉寂與落寞了吧。
“你覺得我是什麼人?”我問。
力默臉上的笑容更濃了,他往我身邊湊了湊,“我覺得你是我的人。”
小男生口無遮攔的情話本來不必當真,但聽在耳朵裏,不知為什麼心卻雀躍了一下。
“你談過戀愛嗎?”
“暗戀算嗎?”力默問。
我想了想,搖搖頭。
“那就沒有,我看女人的眼光,”力默抬起手比劃了一下,“有些高。”
自認眼光高的力默卻把他給了我,“那我是不是該給你頒個錦旗?”
“那你準備在錦旗上寫什麼?”力默露出整齊的白白的牙齒,“寫我愛你吧。”
力默對我說的話換成另一個人我可能會覺得被冒犯,可是力默說出來,我卻覺得有些可愛。
人與人之間的磁場真是神奇。
我不是個愛吃燒烤的人,羊肉串我吃了一塊肉就放在手邊,認真地吃著煮花生和毛豆。
想要喝酒,卻觸到杯子有些油膩,於是縮回手。
力默看在眼裏,起身去重新洗了杯子,回來在我麵前認真地擦幹淨,“給。”
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矯情。
“我這哥的杯子洗的是有些馬虎,不過這裏來的大多都是跟我一樣的糙人,不怎麼在乎。”
力默說他糙是自謙了,他眉清目秀心思細敏,整個人看上去幹幹淨淨,觀感非常好。
“你不喝嗎?”
“你喝,我一會兒幫你開車。”
“我可以找代駕。”
“別,我不放心。”
力默的話總是隨隨便便就能在別人的心上暖一下,這種小男生沒有談過戀愛真是奇怪。
喝酒的時候,胡永年的第四個電話打來了,想了想,接了。
媽媽,你什麼時候回家呀?一接通,萬年奶聲奶氣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媽媽在外麵有事,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不要等媽媽了好嗎?
好。
掛了電話,又喝了一杯酒。
“是兒子還是女兒?”力默問。
他很淡定,沒有因為忽然聽到我有個孩子而慌張起來。
“女兒。”
“女兒好,我媽常常罵我不省心,想把我變成她貼心的女兒。”力默笑。
“你有多不省心?”
力默想了想,“可能是沒有變成我媽想要的那種孩子吧……就連現在的工作都是我媽罵了我一個月實在聽得不耐煩才找的,她希望我安穩點,可是我從小就一直在瘋跑。”
能想象得出來,力默小時候應該是那種很野的小孩,叛逆,輕狂,不把世界放在眼裏。
“再過幾年你就知道你媽是對的。”
人總要經過社會的毒打才會變得成熟。力默應該還沒被毒打過。
“或許吧。”力默笑,然後忽然問我:“生小孩很痛吧?”
我被問的發愣,“你又不生小孩。”還管痛不痛?
“可是,”力默看著我,頓了頓,“我的女人會生啊,如果太痛我會舍不得,我不是非要有孩子不可。”
現在的小男生思想都這麼先進了嗎?忽然有些羨慕力默口中說的“我的女人”,還未出現就已經被疼愛。
“你媽聽到這種話會再罵你一個月。”我說。
力默哈地笑了起來。
吃完燒烤,力默送我回家。夏夜微風讓人舒適,我在半開的車窗邊,閉上眼睛,借著酒精之後的眩暈,假裝自己在飛翔。
到了麗嬌灣,力默下車,“好好休息,我走了。”
“這裏不好打車,你把車開走吧,明天停到酒店就行。”我叫住他。
“不用,跑幾步到下個街區就行了,我媽看到我開這種車回去會以為我搶銀行了,那就不是罵我一個月那麼簡單,會把我扭送到派出所的。”
力默對我揮揮手,轉身走了。
看著力默的背影,後知後覺地被他剛剛的話逗笑。
抬頭,看到胡永年站在二樓的窗前看著我。已經十一點了,他竟然沒走,莫蘭鷗不找他嗎?
“剛剛那個人是誰?”進了屋,胡永年問我。
“代駕。”
“你喝酒了?和誰?”
沒有回答胡永年的問題,轉身去冰箱拿出一盒牛奶,忽然想起那晚在電話裏聽到莫蘭鷗問:永年,牛奶你要熱的還是冰的。
更不想搭理胡永年了。
把一盒冰牛奶一飲而盡,上樓去浴室洗澡。
胡永年跟進來,將我抵在牆角,“還在氣?”
“我沒有生氣,我尊重你的選擇,也請你尊重我現在的立場。”
“就算結婚了我也不會離開你,什麼都沒有改變。”
怎麼會沒有改變呢?以前我們在一起他隻是胡永年,可是現在他一靠近我就有個聲音在提醒,他是莫蘭鷗的丈夫,我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跟他肆無忌憚地糾纏在一起。
“我很累,想洗完澡早點休息,你先出去。”
“我也還沒洗,一起洗一起睡。”胡永年貼上來,不由分說吻下來。
曾幾何時,性愛會緩解我們的矛盾,可是現在不行了。
想都沒想,使勁推開胡永年,失控地對他喊:“你讓我清靜一會兒好不好?”
“到底怎麼了?”胡永年也有些氣,“不就是結了個婚,有什麼大不了。”
被胡永年的話氣到失笑,不想再跟他說半句話,把他往門口推去。
到底力氣小,沒有推動他。
他抱住我,伸手扳住我的腦袋,蠻橫地吻住我。
他像一隻獅子,不管我同不同意,都要強硬地宣誓他的權威。
我被激怒,跟他在浴室裏撕扯起來,撕扯中不小心碰掉洗手台上的花瓶,花瓶落在理石地麵發出脆響,鮮花落了一地。
這響聲沒有讓胡永年停手,反倒讓他的欲望更加燃燒,直到我腳底一滑,倒在地上,一隻手掌紮到花瓶碎片,鮮血流了出來,胡永年才停下。
碎片紮得很深,鮮血滴在白色睡衣上觸目驚心,胡永年慌忙將我抱起來,“我帶你去醫院。”
在急診室,清理好傷口,縫了十針。
回去的一路,不管胡永年說什麼我都沉默著,沒有說話的欲望,也沒有說話的力氣。
到了家,胡永年進到臥室,我徑直走向客房。
胡永年過來拉住我,“睡臥室吧,抱著你睡手就不疼了。”
“沒事。”
跟心痛比起來,手疼算什麼。
“莉莉,你早知道我不會娶你的。”終於,胡永年開始直麵我們之間的問題。
“我知道你不會娶我,但我也沒準備好你娶別人,到目前為止我都沒法接受這個現實,也許一直都不會接受,所以我們都冷靜冷靜吧。”
說完,我走進客房。
胡永年沒有跟過來。
第二天醒來,胡永年已經離開了。
我媽看到手上的紗布,驚慌地問我怎麼了。
“洗澡時不小心滑倒了。”
我媽臉色仍舊很為難,“昨晚我聽見響聲了,你們沒事吧?”
“沒事,您不要擔心。”
沒有給我媽再發問的機會,我拎著包走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