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兄弟的囑托
雨。
一滴一滴的,落在他的頭上,順著他的臉頰滑進江國慶的脖頸。
1月的南方,正是最冷的季節。那風吹在人的身上,帶著一種透骨的涼意。
來往的行人,一個個穿著厚厚的衣服,縮著身子打著傘,疾步走過他的身邊,沒有人對這個渾身濕透的男人多看一眼。
他就站在醫院的門口的台階上,剛毅的臉龐沒有一絲表情,濃眉下的目光顯得空洞而悲憤。他站在那裏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一個小時,沒有任何人理他。在他頭頂的上方,那幾個一米見方大小的醫院招牌字,就像門口走廊下那兩個保安一樣,淡然而冷漠地望著他。
他的拳頭越握越緊,隻能把滿腔的憤怒壓抑在心裏,讓冰涼的雨水來澆滅他心頭的怒火。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他無法找到答案。
那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兩人一同上學,一同光著屁股下河摸魚,從小學上到高中,兩人形影不離。後來一同到這座大都市中闖世界,在落寞的時候,一同坐在街邊的草地上,喝著低劣的白酒,指著天空大罵。他們彼此之間的友情,比磬石還牢固千百倍。
用句當今最時髦的話說,他們倆除了老婆不能共用外,其他的都是共同的。
他仰頭向天,任由雨水落在他的臉上。如果上天允許的話,他可以代替朱安民去死。
如果早一點發現,也許還有一點機會,你們那些生意人,每天隻知道怎麼賺錢,從來不顧自己的身體。這是那個主治醫生說的話,這話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中,怎麼抹都抹不去。
僅僅是“如果”而已。
對於一個正值壯年而事業蒸蒸日上的人來說,每天的時間都花在工作和應酬上,誰會想到會得那樣的病?
那張20萬的現金支票,就放在他的西服口袋裏。他隻想用這些錢,換朱安民在人世間一個月的時間。
但是他錯了!
前後不過短短半個月的時間,高達上百萬的醫藥費,最終未能延緩朱安民的生命。
他並不缺錢,他一次次地對那個醫生說,用最好的藥,隻要能夠挽救他朋友的生命,花再多的錢都在所不惜。
金錢在很多方麵是萬能的,可以買到世間的一切,包括最神聖的愛情。然而,在生命的麵前,金錢卻變得如此的無力和不堪一擊。
人死了,丟下了賢惠的妻子和一雙可愛的兒女,還有那數百萬的家產。
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就是朱安民的母親,也是他幹媽的七十大壽。隻要挺過了這一關,其餘的都好商量。
年滿七旬的老母親,還等著兒子回去給她辦壽宴,可憐的慈母,再也看不到兒子熟悉的臉龐,聽不到兒子進門後喊“媽”時的興奮。
朱安民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國慶……不要……讓……我媽知……道我的事……她年紀……大了……受不……了……
他轉身跑下樓,跪在那個主治醫生的麵前,求對方盡量延緩朱安民的生命。主治醫生搖了搖頭,眼神中充滿了無限的惋惜。作為醫生,他們已經盡力了。
他喃喃地說道:“安民,你拍拍屁股就這麼走了,我怎麼去向幹媽交代?說好了我們月底一同回去給老人家辦七十大壽的,她盼星星盼月亮都盼著你回去呢?我怎麼對她老人家說呀?親兒子不在麵前,誰會相信?更何況,你是全村人都知道的孝子呀!”
回答他的,隻有無聲的雨滴。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病房的,朱安民的妻子許愛英那歇斯底裏的哭喊,一陣一陣地揪著他的心,把他的心狠狠地扯出血。
他腦海中漸漸閃現朱安民那贏弱蒼白的麵孔來,那是在昨天,朱安民的鼻腔內插著輸氧管躺在病床上,經過幾次化療,臉色變得很蒼白,頭發也一撮撮的掉落。正在一口一口地喝著許愛英喂的湯,才喝了沒幾口,便嘔吐起來,臉色瞬間變得灰白,連氣都喘不上來。
江國慶忙扶著朱安民,對許愛英叫道:“快去叫醫生來!”
許愛英丟下碗跑出去了,朱安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色漸漸變得醬紫色,江國慶急了,他束手無策,隻能緊緊抱住朱安民,哽咽著說道:“安民,你可要挺住,媽還等著我們回去給她辦七十大壽呢!”
主治醫生很快來了,檢查了一番之後,說:“這是病人化療後的正常反應,沒事的!”
隨後,主治醫生把江國慶和許愛英叫到門外,低聲說道:“病人的情況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昨天我們醫院就對病人進行了專家會診,結果很不樂觀,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許愛英的雙眼紅腫,已經說不出話了,這些天她都在淚水中度過,盡管早有心理上的準備,當聽了醫生的話後,身子禁不住一顫,所幸江國慶扶得及時,才不至於摔倒。
江國慶誠懇地說:“醫生,我們有錢,能不能……”
主治醫生搖了搖頭,說:“按你們家屬的意思,我們用的都是最好的藥,我看了這麼多年的病,沒見過惡化得這麼快的!如果他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就盡快吧!”
十分鐘後,醫院下達了病危通知書。
江國慶把病危通知書塞到褲袋裏,回到病房,見朱安民的氣色看上去比剛才好了一點,雙頰之間隱隱有一抹潮紅。
稍懂醫學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是回光返照現象。
朱安民望著江國慶,有氣無力地問道:“告訴我,我還有多長時間?”
江國慶笑著說:“醫生說你的病正一步步好轉,照這樣的情況,等幹媽七十大壽的時候,你一定能夠起床。先把老人家的壽辰辦了,你再回來慢慢療養!”
朱安民苦笑道:“國慶,別騙我!你忘了我們是什麼關係,我從你的眼神中就看出來了。更何況,我自己的病,也知道一些。看來,我留在世上的時間不多了。”
江國慶捂著朱安民的嘴,罵道:“你胡說些什麼?”
朱安民喘了幾口氣,說道:“沒事,我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其實一個月前我檢查身體時,醫生就已經告訴我了,我這病沒得救,隻能延緩!我想反正都這樣了,看看能不能熬過我媽的七十大壽,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江國慶的眼中已經噙滿了淚水,哽咽道:“難怪你這段時間像瘋子一樣的拚命,有時候連我的電話都不接。還以為我有什麼事對不起你,你生我氣了呢!”
朱安民笑道:“你想到哪裏去了?我隻想多賺點錢,給他們多留點!”
江國慶說道:“還有我呢,我會不管的麼?”
朱安民換了一個話題,說:“還記得我以前對你說的那件事?”
江國慶說道:“你是說辦醫院的事情?”
朱安民點了點頭:“這些天我躺在醫院裏,也想了很多。你看門診大樓那邊排隊看病的人,都排到大門口了。以前我來醫院,見到掛號處那排成幾條長龍的隊伍,還有來往醫生護士那冷漠的表情。就有了一種莫名的衝動,為什麼不能夠辦一家令病人滿意的服務性醫院呢?病人在治療過程中,享受著上帝一樣的微笑服務。心情上的愉快,也將更加促進病情的痊愈。我想過了,國家會進行醫療改革,對於民營醫院來說,未嘗不是一個契機。隻要醫生的技術過硬,一定會有很大的發展。連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長安醫院,是長長久久,平平安安的意思,你看怎麼樣?”
他的話說得過多,一下子又咳起來,他似乎很痛苦,卻又咬牙強行忍住。盡管醫生給他打了止疼針,但來自體內的巨大疼痛,還是無法完全控製。
江國慶說道:“等你的病好了,我們再來慢慢商量!”
朱安民說道:“我們已經跟愛英說過,她也同意我的想法。我這病也花了不少,剩下那些七七七八八加起來,大約還有兩百萬,就當是我對你的投資,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能夠辦好的!答應我,好不好?”
江國慶微微點了點頭,淚水已經順頰而落。
朱安民說道:“你哭什麼?我還沒死呢!我知道你也忙,有事的話,就少來醫院看我,不要耽誤了你的生意。”他的臉色有些悲戚起來,接著說道:“說真的,我不想死,可沒辦法,誰讓我得了這樣的病!”
江國慶擦了擦眼淚,有些生氣地說道:“我早就對你說,要你注意身體,可你就是不聽,你……”
他無法再說下去,都到了這地步,說這些話還有什麼用?
朱安民說道:“有了前車之鑒,你可要注意身體了!萬一我……咱媽可要靠你養老送終的呢!”
江國慶漸漸回到了現實中,是呀!朱安民走了,老人家還要靠他送終的呢!
人生三大悲慘事,即少年喪母、中年喪妻、老年喪子。這喪子之痛,老人家能夠受得了嗎?
怎麼辦?
※※※※※※※※※※※※※※※※※※※※※※※※※※※※※※※※※※※※※
就在江國慶苦苦思索著怎麼樣為他幹媽辦七十大壽,而不讓老人家知道朱安民的死因時,卻接到了老人家打來的電話。
在電話裏,老人家的聲音顯得異常的平靜:“國慶呀!安民他怎麼了?連我的電話都不接?”
江國慶回答道:“幹媽,他到歐洲去了談一個大項目,昨天我開車送他去了機場。可能國際長途太貴,也可能他正在和客戶談判,沒辦法接您的電話。沒事的,他很快就回來的!”
老人家說道:“我連續兩個晚上夢到他,他說他不能陪我過七十大壽了。國慶,你不要騙我,我雖然沒有你們那麼有見識,可是經曆過的人世要比你們多得多。我有一種預感,他已經不在了……”
說到後來,老人家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起來。
江國慶急忙說道:“幹媽,你這是說哪裏話?他……”
老人家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上次安民回來的時候,把一張病曆單忘記在家裏了,這孩子,從小記性就不太好。國慶,你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他是什麼時候走的?說吧!”
江國慶知道再也瞞不過去,隻得說道:“幹媽,昨天他……”
電話那邊停了片刻,聲音變得更加沙啞和低沉起來:“國慶,當年你們是一起出去的,我沒有別的要求,隻求你把他送回來,就葬在他爸的身邊。當年他爸死的時候,他才12歲,哭著喊著要爸爸。這下好了,他們爺倆再也不會分開了!”
江國慶說道:“我知道的,幹媽!您老的七十大壽,我來給您辦!”
電話那頭說:“死了親兒子,我還有一個好幹兒子,也算是我有福!你放心吧,我沒事!”
掛上電話後,江國慶立即打了幾個電話回村裏,要他們陪著老人家。這老年喪子之痛,並非一般人能夠體會得到的。
兩天後,江國慶帶著朱安民的骨灰,回到那個生他們養他們的村子。車子駛近村口時,遠遠看到村口有很多人,拄著拐杖站在人群中的那個老太婆,正是他的幹媽。
他下了車,幾步衝到老人麵前,深深跪了下去,哽咽著說道:“媽,我把安民帶回來了!”
老人家的臉上早已經是老淚縱橫,她望著江國慶懷中那深灰色的骨灰盒,絕望的眼神,壓抑不住內心的悲痛。嘴唇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朱安民的葬禮簡單而不失隆重,江國慶至始至終都伴隨在幹媽的身邊,儀式過後,他站在那堆黃土麵前,心中默念道:安民,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你的家人。
幾天後,許愛英把一張180萬的存單交給江國慶,同時說道:“不要辜負安民對你的期望!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夠把醫院開好!”
江國慶拿著那張薄薄的存單,覺得有千鈞般重。這並非是180萬的問題,而是一位兄弟遺孀對他的信任。
望著許愛英那憔悴的樣子,他叫了一聲“嫂子”,眼睛再一次模糊了。
不錯,醫院的名字就叫“長安”。取“長長久久平平安安”之意,而且裏麵有一個“安”字,也算慰籍朱安民的在天之靈。
可是開一家民營醫院,投入很大,初略算了一下,最起碼要400萬。他自己做生意這麼多年,帳戶內不過百把萬,加上朱安民的180萬,還差一百多萬。
他想到了一個人。
※※※※※※※※※※※※※※※※※※※※※※※※※※※※※※※※※※※※※
劉文輝是江國慶的妻舅,當初江國慶做模具生意時,把他拉了去,幾年下來還算賺了一些錢。
他是個精明人,從外表就可以看得出來。要不精明的話,他能夠把生意做得那麼大?模具生意可不是那麼好做的,剛開始還可以,後來做的人多了,競爭激烈,利潤低,有時候賣出一車子的貨,才賺上那麼一兩千塊,弄不好還要倒貼。他也想著該行做別的生意,可一時間也不知道什麼生意好做。
有一天朱安民對他說,想開一家醫院。他早就聽說朱安民想拉著江國慶改行做民營醫院,隻是由於江國慶的考慮沒有成熟,所以這事一直拖著。
剛開始,他對創辦民營醫院不是很感興趣,還以為朱安民是開玩笑呢。辦醫院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呀?那東西投資大,風險高。再說他們兩個人根本不懂那塊的事情,很少和醫院打交道,也不知道怎麼去管理,從小到大很少生病,偶爾感冒去一趟醫院,打兩針吃點藥就好了。
聽朱安民說過之後,他有些心動,後來側麵又做了一些了解,才知道做民營醫院的利潤很大。進價幾塊錢的藥,可以賣好幾十甚至一兩百,那可是暴利行業。所以,當江國慶開口向他借錢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120萬,一個子兒都不少!
不過,他不是借給江國慶,而是入股。因為他知道,開私人醫院是很賺錢的。
他相信開醫院比做模具強得多,所以想和江國慶一起幹。而江國慶也正好缺少得力的幫手,辦醫院比不得搞企業,必須要最信得過的人幫忙才行。
這年頭,國家鼓勵民營資金多元化發展,隻要有錢,承包社區醫院並不是一件難事。由於受一些條件的約束,江國慶承包下來的那家社區醫院,並不能掛“長安醫院”的牌子,而是以社區醫院的名義存在。原先醫院裏的一些醫生和護士,也要繼續留下來工作。
一副重擔就這麼壓在了江國慶的肩膀上。
無論做什麼生意都有風險,風險太大的生意,是沒有幾個人敢做的。做生意最怕的就是不懂行,輕則花錢買教訓,重則傾家蕩產,開不得玩笑,萬一虧得一塌糊塗該怎麼辦?江國慶剛剛開模具廠的時候,也沒有賺到什麼錢,到後來摸清了路子之後,生意才好起來。
他是個有心人,再與一個做過醫藥生意的朋友聊過之後,終於知道開醫院風險程度。原來每個行業都是有規則的,問題是要看你怎麼玩。不同的人,做同樣一件事,也會有不同的結果。
他根本不懂醫院管理,所有醫院內的事務,全都交給社區醫院的老院長周文華負責。
周文華是當兵出身,做了20多年的軍醫,後來轉業到地方,先在一家大醫院做,當了幾年的泌尿科主任,又轉到這家社區醫院當院長。江國慶接手醫院的時候,正值他退休。本來他想退休後過點清閑的生活,可經不住江國慶再三上門相請,才答應繼續當這個院長,替江國慶管理整個醫院。
在周文華的待遇問題上,江國慶並沒有同劉文輝商量,就是這點導火索,引來了日後的矛盾衝突。這一點,是江國慶沒有料想到的。
※※※※※※※※※※※※※※※※※※※※※※※※※※※※※※※※※※※※※
醫院的經營每況愈下,江國慶頭疼不已,有時候徹夜難眠。他妻子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可作為妻子,除了在生活上給予丈夫的照顧外,工作上並不能幫上半點忙。
醫院創辦近一年來,生意並不象劉文輝預計的那麼紅火,有時候連正常開支都很難維持。而別的一些民營,生意卻越來越紅火。
他覺得江國慶的經營方法有問題,在國家政策沒有對民營醫院進行規範的時候,不凡把“利”字放在第一位。
他和江國慶幾次就經營方法的問題進行商討,最終鬧得不歡而散。
在這樣的時候,他必須考慮自己的退路了,投資的120萬幾乎是他全部家當,不能白白就這麼被江國慶玩完。他始終記得有一個老人對他說過的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他早就領悟到那八個字的意思,可畢竟與江國慶有那麼一層關係,有些話不能說得太絕,有些事也不能做得過火。
他覺得有必要和他姐姐商量一下。
在那間不到15平米的小房間內,劉文輝抽了兩支煙之後,才說道:“姐,不是我說他。他那麼做根本不行。”
問:“怎麼不行了?”
她是個賢妻良母,隻知道相夫教子,對丈夫的工作問題從來不過問的。
劉文輝說:“投資幾百萬進去,折騰了一年,到現在弄連進藥的錢都沒有。同樣是做醫院的,別人的生意都那麼紅火,為什麼我們……”
門口的人影一閃,他抬頭一看,見江國慶進來了,忙欠了一下身,叫了聲“姐夫!”
江國慶“唔”了一聲,將疲憊的身體丟進沙發內,問道:“中午在這裏吃飯?”
“不了!”劉文輝說:“我中午約了幾個朋友吃飯!”
江國慶說:“也好,我中午和周院長陪衛生部門的人吃飯!”
劉文輝笑了一下說:“光陪人吃飯解決不了問題,要想辦法才行!”
江國慶把頭往後一仰,說:“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想辦法?”
見丈夫與弟弟說話的語氣有些微妙,忙插話道:“都是一家人,別那樣子!國慶,我聽說你和文輝吵了?打虎都要靠親兄弟呢!文輝也是好意,再說,他不也投了那麼多錢麼?”
江國慶的聲音突然大起來:“你知道文輝給我出什麼騷點子?他叫我學著別人的樣子,專治那些‘臟病’,進價幾塊錢的藥,坑別人一兩千塊。我江國慶做人堂堂正正,就是把錢全部虧完了,絕不幹那樣的缺德事!”
劉文輝站起來說道:“現在大家都那麼做,就你有德行?我那麼說,也是為你好!你的錢虧完了,我和安民的怎麼辦?”
江國慶說道:“要是安民還活著,他也絕對不會做那樣的事。治病救人天經地義,哪有趁火打劫的?”
劉文輝說道:“姐夫,你想過沒有?那些得‘臟病’的人,有幾個是好鳥?他們有錢去找小姐,還怕沒錢來看病?不賺他們的錢賺誰的錢?”
江國慶說道:“不管怎麼樣,那種缺德的事情,我江國慶絕對不做。要有本事,你單獨開一家醫院去,你怎麼做我管不著?”
劉文輝大聲說道:“我現在哪裏還有錢開醫院,早知道你這麼死心眼,我那一百多萬就是丟到水裏,也不會跟你來瞎折騰!你當我虧得起嗎?我家裏還有老婆孩子,他們要吃飯的!”
叫道:“你們不要吵了好不好?都是一家人,想想怎麼解決吧!”
劉文輝說道:“反正我不管,如果兩個月之內還看不到起色,把我投入的錢還出來!”
他說完後,甩門而出。
望著低頭坐在沙發上的丈夫,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用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柔聲說:“你的白頭發又多了。整夜不睡覺怎麼行?要多注意身體呀!”
江國慶握著妻子的手,說:“如果有一天真的做不下去了,就是把醫院裏的機器賣掉,我也不會少文輝一分錢!”
說:“他從小就那樣,吃不得虧的,你別往心裏去。你別聽他的,想辦法把醫院怎麼做好就行!另外,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江國慶問:“什麼事?”
說:“我在這裏也幫不上你什麼忙,想帶著孩子回老家去。我想過了,隻要我在你身邊,文輝那邊就……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想你一心把醫院做好!”
江國慶把妻子擁入懷中,心中百感交集。有幾個女人能夠在丈夫最困難的時候,像他妻子那麼體貼的呢?他低聲說道:“文芳,我答應你,一定把醫院做好!當有那麼一天,我開車去接你們回來!”
當他躊躇滿誌地考慮者怎麼把醫院做好時,一雙無形的黑手已經向他伸了過來。
※※※※※※※※※※※※※※※※※※※※※※※※※※※※※※※※※※※※※
在一間咖啡廳裏,一男一女相對坐著,每人的麵前放著一杯咖啡。
那男的看上去比女的要大很多,五十出頭的樣子,一雙並不大的眼睛,透出一股精明與深邃。他低聲問:“為什麼要找我?”
女的三十歲不到,穿著一身得體的套裙,化了一點淡妝,顯得非常有魅力,她一邊攪著咖啡,一邊說:“我覺得你是最合適的人選,如果你不答應,我另外找人,事成之後給你30萬!憑你現在的待遇,幹10年也賺不了這個數!”
男的說:“以你的身份以及和長安醫院的關係,應該希望醫院的生意的好才對,為什麼要整垮長安醫院?”
女的喝了一口咖啡說:“這個你就不必問了,隻要長安醫院換了老板就行!你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男的說:“我怎麼知道事成之後你會不會給我30萬?到時候長安醫院換了老板,我聯係不上你,找誰要錢去?”
“如果你這麼想的話,我隻好找別人!”女的拿出一大遝錢:“這裏有5萬,是你的活動經費,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總之在兩個月之內,把事情辦成!”
男的說:“兩個月恐怕不夠,我知道江老板的為人,不到山窮水盡,他是不會輕易放手的!”
女的說:“那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說完後,她再也不看那男人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
長安醫院終於出事了!
出事的是肝病科醫生楊祖蔭。
中國有很多民間的醫生,雖然不具備正規的行醫資格,但是他們憑著自己的不斷鑽研,或者祖上遺傳下來的醫術,靠著他們獨特的治療手段,在治療某些病症的時候,很有令人欽佩的療效。
楊祖蔭就是這樣的醫生。
他從家鄉出來後,在一家小診所裏呆了兩個月,看到長安醫院招聘醫生的廣告後,找人做了一個假的行醫資格證,並偽造了一份簡曆。
負責麵試的長安醫院院長周文華,在問了楊祖蔭一些肝病臨床方麵的問題後,認為他對肝病的治療有一定的經驗,於是留了下來。
經過幾個月的試用期,看著那些肝病患者在楊祖蔭的治療下痊愈,周文華等幾個醫院領導逐漸放下心來,就在前不久,任命楊祖蔭為肝病科主任,成為醫院的骨幹。
這天,楊祖蔭像往常一樣,吃過午飯後就來到診室,看了一會醫學方麵的書,接著在桌子上睡了一覺,醒來後替自己泡了一杯釅釅的茶。
轉進診室後麵的小房間,用冷水洗了一把臉,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點,正準備打起精神來接待患者。
回到桌前剛坐下,就見一個醫生衝了進來,語氣急促地說:“楊醫生,你快到後麵去躲一躲, 那幾個人又來了!”
楊祖蔭的臉色頓時一變,低聲道:“不是劉總和他們談了嗎?他們還來做什麼?”
“肯定是沒談得好!”那個醫生上前扯著楊祖蔭往後麵走,說道:“快走!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好漢不吃眼前虧……”
那個醫生和楊祖蔭剛轉過醫院的後門,就見走廊的前麵衝進來幾個人。守在門口的保安王大軍剛上前阻攔,被為首那個男人一把推開。
王大軍正要發火,就見站在外科診室門口的副院長祝躍進朝他使眼色,忙退到一邊,跟到那些的身後。萬一這些人真要亂來的話,他就要行使保安的職責了。
那幾個人來到楊祖蔭的診室門前,見裏麵沒有人,為首的那個男人抓住一個走過來的護士,惡狠狠地問道:“那個醫生呢?”
護士嚇得臉色發白,連聲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媽的,叫你們院長來。”那個男人大聲說。
醫院副院長祝躍進是看著那幾個人衝進門的,他知道來者不善,忙退到財務室,給醫院總務科長劉文輝打去了電話。
“劉總,你在哪裏?”在電話裏,祝躍進的聲音很緊張:“他們又來了,怎麼辦?”
此時的劉文輝正在一家飯店裏陪著兩個朋友喝酒喝到半酣,接到電話後有些火了,借著酒興對祝躍進吼道:“那件事我不管了,你們怎麼處理那是你們的事,周院長不是說答應他們的要求嗎?隻要江總答應,我沒有意見!”
說完之後,他掛了電話。
祝躍進連忙打了院長辦公室的電話,把門診這邊的事情對周文華說了。
周文華接到電話後,淡淡地說:“暫時不要驚動江總,我馬上下來!”
在一樓的門診部走廊內,那幾個男人一路走過去,為首的那個男人十分囂張地指著兩邊診室裏的醫生,叫道:“識相一點的話,都給我乖乖地呆在裏麵!”
他剛走到樓梯口,見上麵下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他見過兩次,是醫院的院長,叫周文華。
“你帶這麼多人來是什麼意思?”周文華站在樓梯上厲聲問道。他是軍人出身,說話的時候自有一種軍人的威嚴。
“都過去那麼多天了,你們醫院到底什麼時候賠錢?”那個男人說道:“今天要是再不解決的話,別怪我們不客氣!”
他上前幾步,用手去抓周文華。不料手還未近身,卻被周文華一把抓住,同時拇指扣住他的脈門。
他的臉色頓時一變,身體突然間變得沒有一絲力氣,差點兒就跪在樓梯上。
周文華適時將手一放,這個男人“蹬蹬蹬”往後跌了幾步,幸有身後的人扶住,才沒有摔倒。
“別看我這麼大年紀,可要想打架的話,我一人打你們5個,”周文華朗聲說道:“這裏是醫院,不是你們打架鬧事的地方!問題是要坐下來商量解決的,你以為這麼鬧就會有結果?”
周文華畢竟是軍醫出身,眉宇間自有一股軍人的威嚴與氣質,不怒自威。經他這麼一喝,場麵頓時安靜下來。那個男人剛才那股囂張的氣焰頓時無影無蹤,訕笑著上前,朝周文華問道:“那你說怎麼處理?”
周文華說:“先去我的辦公室,有什麼話到那裏去說。你們就算有事,也不能影響我們醫院的正常工作次序!”
幾個人跟著周文華來到院長辦公室,雙方各自分頭坐下。祝躍進也跟了進來,給那幾個人各泡了一杯茶。
那個人剛一坐下就問:“周院長,這件事你們能夠拖到什麼時候?”
“我們也想盡快解決!”周文華說:“為了這件事,我們醫院的領導還特地開了一個會,可是你們提出的賠償費太高,我們實在沒有辦法接受!”
那個人冷笑了一下:“上次我們來隻要兩萬,今天我們要五萬!”
“你的弟弟先後在我們這裏拿了2000塊錢的藥,加上各項檢查費一起,也不過3000多塊錢!”周文華的眉頭一皺:“按我們行業內規矩,就算是我們醫生的責任,也是退還醫藥費和檢查費,大不了再加點精神賠償,憑什麼要那麼多錢?”
那個人盯著周文華,一字一句地說:“就憑我知道那個姓楊的醫生是假的!”
他把那個假字咬得特別重。
周文華大驚,長安醫院在招聘醫生的時候,特別注重醫生的資曆和專業醫術。楊祖蔭是他親自麵試的,各方麵的技術都沒有問題,進醫院後也確實治愈了不少患者。就算楊祖蔭的那些材料是假的,可是連院方都不知道的事情,這個男人有是如何知道的呢?
站在旁邊的祝躍進聽了這個男人的話之後,臉色頓時也是一變。他退了出去,下樓後在醫院後麵的住宅小區內,找到了坐在石椅上的楊祖蔭。
“祝院長,前麵的情況怎麼樣?那幾個人走了沒有?”楊祖蔭遞了一支煙給祝躍進,說道:“這事也不能怪我,天底下有哪個醫生幹保證能治好病人的病的呢?”
“是不能怪你!”祝躍進說:“就算是神醫,也不能擔保治好每個病人。不過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楊祖蔭問。
祝躍進說:“除了你自己之外,有誰還知道你的那些證件是假的?”
楊祖蔭的手顫抖了一下,煙頭掉落在地,他露出一種很尷尬而慚愧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隻不過想找一個好一點的地方上班,但是我在我們當地是很有名的,誰得了肝病都不去醫院,而是來找我……”
祝躍進打斷了楊祖蔭的話,說道:“我知道有很多鄉下的土醫生,在治療一些疑難病症方麵,比大醫院的專家教授還厲害,我並沒有怪你假造簡曆和證件,而是想知道還有誰知道你的那些事?”
楊祖蔭說:“醫院裏除了我之外,沒有別人知道!”
祝躍進說:“可是連我們都不知道的事情,那個男人居然知道!”
楊祖蔭驚道:“我辦假證的事情,隻有幫我辦證的那個人才知道的呀,難道他們認識?”
祝躍進想了一下說:“應該不會湊巧吧?你好好想一想,那些人究竟是怎麼知道的。我先上去看看!”
他來到樓上,見周文華臉色陰沉地坐著,那幾個人一個個興高采烈的樣子,悠哉悠哉地抽著煙。
看到祝躍進的眼神,周文華什麼都明白了,心中暗自後悔當初沒有對楊祖蔭的那些證件認真核對,現在後悔也沒有用,當務之急是要解決問題。
長安醫院創立以來,來醫院就診的患者一直不多,這一個多月來更是少得可憐。周文華和祝躍進都知道醫院的經濟很緊張,上個月醫院進藥的錢,聽說還是老板江國慶向一個朋友借的。
在祝躍進離開之後,周文華與坐在他對麵的這個男人再三溝通,可對方咬定要5萬,少一分都不行。
依醫院目前的情況,不要說5萬塊,就是1萬也拿不出來。周文華和祝躍進兩人都清楚。
“再給你們一個小時的時間,”那個男人看了一下手表說:“到時候我們就報警,把事情一鬧大,看你們醫院還開不開得下去!我們早打聽過了,有關部門一旦查實事情的真相,對你們這些醫院的處罰是很厲害的。”
就是考慮到醫院的聲譽,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一開始的時候,無論是江國慶,還是周文華,都沒有想過要報警,隻是認為對方的要求過高,才一直拖著。沒想到現在由當初的兩萬變成五萬了。
周文華和祝躍進相互看了一眼,兩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取得了意見上的統一。周文華對那個男人說道:“對你們來說,無非就是想要點錢,相信你也看出來了,我們醫院目前很不景氣……”
那個男人不耐煩地說:“你們可別叫窮,這麼大的醫院,連幾萬塊錢都拿不出來?”
“真的很困難!”祝躍進說:“要不這樣,你們先坐一會,這麼大的一筆開支,我們得向老板有個交代才行!”
那個男人說:“那好,我們就多等你們一會,諒你們也不敢亂來!”
周文華和祝躍進出了辦公室,兩人下了樓梯,在走廊裏低聲商量了一會兒,覺得還是要讓江國慶知道。
※※※※※※※※※※※※※※※※※※※※※※※※※※※※※※※※※※※※※
江國慶也沒有想到經營民營醫院會這麼艱難。
佛祖釋迦牟尼說人有八苦,分別是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生、老、病、死,是自然生理上的痛苦;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和求不得,是精神上的痛苦。
生老病死世人皆無可避免,隻是這“求不得”之苦,應是可以憑主觀意誌免除的。奇怪的是,古往今來,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平民百姓,大都是在這“求不得”上苦苦折磨自己。或費盡心機,或使盡伎倆,或機關算盡,或明爭暗鬥,最終是“反害了卿卿性命”。
原本渴求的東西,卻遠遠的隻可觀,而不能走近,甚至觀而不得,隻可放在心底。欲罷不能,欲求不得。情緒裏不免傷心,焦灼和懊悔。
釋迦牟尼說的那八苦,其中後麵的四苦,是自己的原因所造成的,可以通過控製自己的欲望而擺脫。但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逃不過生、老、病、死這四個字。除病字之外,生、老、死這三個字,非人力所能為之,誰都擺脫不了。
這“病”字卻大有可為,人活一世,從生到死沒有生過病的人,恐怕從古到今都找不出一個。除非是絕症,不然的話都可以人為控製。
能夠控製“病”來救人的,自然就是醫生。
醫生懸壺濟世治病救人,所以為世人所敬仰,所崇拜。無論在哪個朝代,在地球上哪一處角落,醫生所享有的社會地位,比平常人是要高出許多的。
也正因為如此,很多人都想做醫生。但是醫生也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做的,同樣是學醫的,醫術不同,醫德也會不同。
有的醫生具有崇高的醫德,隻為看病而看病,但有的醫生,卻隻盯著病人口袋裏的錢,沒有足夠的錢,他寧可看著病人死在他的麵前,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中國自改革開放之後,受經濟浪潮的影響,原本救死扶傷的崇高職業,也漸漸沾上了銅臭。收紅包、亂開藥等不良之風在國家各大醫院中漫延,每一位前來就診的患者,就像一隻隻待宰的羔羊,任由醫生屠宰。就醫難,看病難,已經成為社會性的大問題,而且矛盾日益加劇。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催生了民營醫院的發展。
在一定程度上,民營醫院的人性化服務,得到社會的認可。但是由於一些民營醫院的管理者,隻注重利益,而忽略了自身的硬件設施,因而有些民營醫院的醫生良莠不齊,導致醫療事故頻頻發生。民營醫院由於信譽問題等諸多原因,漸漸受到社會的排斥。
原以為辦民營醫院,會像他以前辦企業那樣,隻要注重於內部管理,注重服務就行了。哪知道他錯了!他忽略了社會。
如今的絕大多數人,有病隻會去那些大醫院,是很少去小醫院的。看看市內的哪家大醫院,無論是不是專家門診,都是排成了長龍。而一些小醫院,包括社區醫院,莫不是門可羅雀,有的連生存都很困難。
醫院至去年接手以來,就沒有遇到一件令他高興的事情,唯一讓他心有慰籍的,是那二十多個盡職的醫生和醫護人。
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他的體重下降了20多斤。所遇到的困難,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醫院已經連續幾個月出現虧空,如果再這麼下去的話,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卷鋪蓋走人,而投資下去的那些錢,也會化為泡影。
他比誰都急。
可是有時候急是沒有用的,得想辦法才行。
桌上的那包煙已經被他抽掉了一半,真的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來。他的心裏翻來覆去的隻有三個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