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水市座落在長江邊上,是一座擁有2000多年古老文化的曆史名城,改革開放後迅速崛起,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道路四通八達,市郊的經濟開發區擁有多家大中型的品牌企業,雄厚的財政收入為整座城市的現代化建設提供了堅實的後盾。除了一些名勝古跡外,其現代化建設的規模與設計,無不顯示出這座城市的主體風格,在一定程度上,也體現了市委市政府領導班子的行事作風與思想。
前任市委書記趙衛國在工作總結報告上多次提到:……毫不誇張地說,南水已經成為一座極具現代化的大都市……
此時,001號奧迪車飛馳在南水市中心的主幹道上,新上任沒有多久的市委書記吳永平,根本無心欣賞車窗外這座新崛起的現代化大都市的景色,他陷入沉思之中。
10分鐘前,他在市委會議室主持召開關於如何進一步查清南水市國家重點企業——南水絲綢廠腐敗問題的會議,卻接到了南水跨江大橋突然倒塌的消息,他當即中止會議,驅車前往跨江大橋。
市委辦公室主任程春愛和秘書長方誌林坐在車的後排,望著鐵青著臉的吳永平,兩人相互看了看,都沒有說話,各自懷著心事。
跨江大橋是2006年6月24日竣工通車的。剪彩時,全國人大的一位領導在橋上乘興作詩。跨江大橋也是前任市委書記趙衛國的驕傲。他大膽采用民間集資的方式,修建了這座全長達5000多米的斜拉式大橋,在全國開創了民間集資修建大型橋梁的先例,為他的改革先鋒的光輝形增添了傳奇色彩。
現在,這座作為南水市對外開放和體製改革的標誌性的橋梁垮了。趙衛國會怎麼想呢。南水市人民會怎麼想呢?省裏的領導會怎麼想呢?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半年前,身為省委秘書一處處長的他調任南水市委書記,記得他上任時,省委書記張明華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永平,難為你了!”
他當時沒能弄清楚張明華這句話的意思,直到他正式成為南水市委書記,上任之後,才逐漸明白過來。當前官場流行一套順口溜:一等秘書跟著跑,二等秘書湊熱鬧,三等秘書搞外調,四等秘書寫報告。如此說來,他從一個跟著領導到處跑的一等秘書變成了三等秘書,但外調有外調的好處,沒必要整天看著領導的臉色,揣摸著領導的心思去行事。
不過外調的秘書一般都有兩種情況,其中一種是跟在領導身邊的日子久了,深得領導的器重,領導覺得應該好好提拔一下,也不枉跟了這麼長時間;另一種則是由於辦事不利,被領導放出來坐冷板凳。
吳永平自忖當秘書那麼多年,從一個普通秘書幹到秘書長,行事小心謹慎,沒有辦過一件令領導頭疼的事,省委裏的人都知道,這幾年來,他一直是省委書記張明華最得力的助手。
張明華為什麼要突然放他外調,這個問題在他正式上任前著實苦思了一番,最後認定,他是屬於第一種情況。不管怎麼說,在原南水市委書記趙衛國上調之後,省委原先所考慮的諸多個人選中,他吳永平並不在其中。
許多人為了想補這個肥缺,不惜動用各種手段,千方百計和省委決策班子裏的人搞好關係。誰知在開會研究具體決定什麼人去任南水市委書記時,張明華說:“我覺得小吳不錯,讓他去鍛煉鍛煉吧。”就這樣一句話,南水市新市委書記的人選就成了吳永平。雖然有不少人在背後議論,可省委書記開了口,沒有人再有異議。這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南水市在前任市委書記趙衛國的努力下,短短十幾年時間,由一個貧困落後的地級市變成了一個改革開放典型的經濟繁榮地區,往日低矮蒼涼的平房被一棟棟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取而代之,公司企業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趙衛國成功了,已是改革風雲人物的他調到了省裏,任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把一個燦爛輝煌的南水市留給了隻有38歲的吳永平。
在外人看來,吳永平是因為深得省委書記張明華的器重,才被派到這個眾多改革地級市之中排名數一數二的地方去的,好像是吳永平撿到的是一個香噴噴的餑餑,孰不知這個香餑餑卻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南水市遠不是有些人所想象的那麼富庶,而是一個財政嚴重虧空的爛攤子。
就在吳永平上任一個月後,原負責調查源頭縣縣委書記趙德凱和南水絲綢廠腐敗一案的市紀委書記王昌盛,卻“意外”地遭撞車而成了植物人,吳永平深感這起撞車事故背後有黑手,在命令市公安局長洪輝全力追查王昌盛撞車事件的同時,親自掛帥上陣,加大力度重點調查南水絲綢廠的腐敗案。
王昌盛撞車後沒幾天,省紀委收到兩筆數額達700萬的匿名款,彙款人在附言中隻填了6個字:南水黑洞巨大。
那個彙款人肯定是南水人,而且肯定知道南水巨大黑洞幕後的一些事實,可是那個人為什麼不寫匿名舉報材料,而單單隻彙款呢?
那個人究竟是誰?
兩個月下來,幾件事沒有任何發展,他深深體會到了南水絲綢廠腐敗案背後的龐大勢力的“厲害”。在此期間,省委書記張明華幾次打電話給他,要他排除一切困難,無論如何都要將南水絲綢廠的腐敗案查清,國家撥款扶持十幾個億的重點企業,引進那麼多“先進”的設備,幾年內居然沒有生產出一匹絲綢來,這不僅僅是南水市的恥辱,也是全省人民的恥辱。在電話裏,吳永平向張明華保證,如果南水絲綢廠的腐敗案不徹底查清,他甘願接受處分。
他也知道,在他沒有下來之前,省裏就幾次派人下來調查,可查來查去,什麼問題都沒有。
南水絲綢廠是上世紀60年代修建的國家大型企業,有職工8000多人,80年代之前曾火過一陣子,人家都認定那是鐵飯碗,待遇好、福利高,很多人托關係都要進去。從90年代開始,受改革經濟浪潮的衝擊,企業越來越不景氣了,熬到2001年就實在熬不下去了。且不說拖欠職工的的工資,僅欠外債就達20個億以上,而企業的總資產,也不過是10億左右。
原先絲綢廠是省直屬企業,90年代中期劃歸市裏管轄,市裏針對絲綢廠的現狀進行了一係列的深化改革,可越改革問題越多。本來企業宣布破產也就罷了,可是牽扯的問題太多,也太雜。
2003年的時候,趙衛國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暫時停止破產申請,為了上萬職工的生計問題,盡量挽救該廠。由市裏打報告申請省裏和中央財政撥款,引進國外先進設備,來一次徹底的大改革、大換血。兩三年下來,廠房新建了不少,機器設備也買來了,可就是開不了工,仔細一查,原來這些所謂的“先進”設備,是國外的同行淘汰掉的設備,根本無法生產絲綢。等於花了大價錢買來一堆廢鐵。
市裏找到那家負責聯係該業務的外貿公司,可公司已經不在了。
這宗腐敗案子發生後,廠裏的職工到處上訪,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省裏幾次派專案組下來調查,可相關的人不是自殺就是逃匿,根本無從查起,幾次三番也就擱置下來了。
話說出去時容易,事情做起來難。原南水絲綢廠的廠長許國泰負案在逃,廠裏負責該事務的副廠長事後服毒自殺,書記廖雄嚴被抓的當天晚上畏罪自殺,雖說有幾個科長級的人物在押,可審來審去竟審不出半點有價值的東西。由於他剛到南水市上任沒多久,各方麵的人事都不太熟悉,工作很難展開。
在他沒有來之前,市裏的幾個頭麵人物都在爭這個位子,暗地裏使了不少的勁,可到頭來,憑空掉下一個外人。但是有小道消息傳出,他是來過渡的,長則一年,短則半年,就要拍拍屁股走人。
幾個月前市委市政府開了一個加強廉政建設的會議,全市局級以上幹部全部參加。在會上,
他首先就《紅樓夢》中的《好了歌》來作開場白:“《好了歌》中提到,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金銀’、‘嬌妻’、‘兒孫’忘不了。這幾樣放在廉政上,就是要叫幹部樹立正確的權力觀和金錢觀,把好美色關、家庭關和人情關。”
他一再對當前行政官員的腐敗問題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說:“80%以上的貪官都有情人,95%以上的貪官都有不同程度的癖好,某些人正是摸清了這些貪官的愛好,投其所好不斷加大投資,一步步地將貪官引入陷阱,當貪官醒悟過來時,已經無法自拔了。隻能被動地與對方合作,大肆侵害國家與人民的利益,為己謀私。其實他們也知道,終究有那麼一天會站到被告席上,他們的腐敗為國法不容,為人民所不容……”
這是他分析省內外幾十個貪官案例後得出的結論,他接著說:“我把貪官的情人分成幾種類型,包養型、情感型、俘虜型、相互利用型、歡樂型、複合型。”
貪官情人還有這麼多“型號”?下麵已經有人開始暗暗發笑了。也許在這些人的心裏,吳書記的“高調”理論,隻是一種場麵上的話。像這樣的廉政會議,他們不知道參加了多少,上麵唱歸唱,下麵的人照舊我行我素。套句行內的話:不怕你貪多少,就怕你站錯了隊伍。
吳永平強調說:“這些類型的貪官和情人,往往都有五種表現:以色謀權、色助官貪、貪錢買色、色逼官貪和色相賄賂。”
說到色相賄賂,他還舉了某市原國稅局女局長的例子,她為了以色相勾引官員,前後花500萬元去香港、上海等地整容,光臀部整形費就達50萬元,整出了一個“市內最美麗的屁股”。
說到這裏,有很多人已經開始低聲議論起來,坐在旁邊的程春愛有些掛不住了,臉色顯得有些不自然,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目光有些迷離地向那些坐在下麵的幹部掃了一眼,之後挺了挺胸,正襟而坐,臉色也漸漸恢複了自然。
“貪官好色,情人撈錢,百姓埋單。”吳永平最後“抖”出了他真正想告訴這些幹部的話,“貪官的情人們無一例外,都是權力的情人。她們看中的,僅僅是貪官手中的權和錢。另外有八種錢不能收:收百姓的錢,就是喪盡天良;收貪官的錢,等於自投羅網;收大款的錢,就會陷入泥潭;收企業股份,就會引火燒身;接受商業賄賂,就是十足笨蛋;收感恩錢,就是本末錯位;收親友的錢,就會淡薄親情;收禮金,就會積羽沉舟。”
這是吳永平第一次以這種方式給幹部們做報告,雖然他手上有市委秘書處的稿子,但是他講話很少按稿子來,常常自己發揮。
他還給幹部抵禦“情人”誘惑“支招”:用和諧的家庭氛圍驅散周圍色情幹擾,樹立為家人負責、原配夫妻最可靠的觀念。他同時建議,各單位不要把貪色官員列入提拔名單。如有在娛樂場所發現官員的蹤跡,一經查出,第一次於以嚴重警告,第二次於以除名。
報告也做了,大家各自表態加強廉政建設。相關的紅頭文件也已經發下去了,可這落實卻成了表麵上的文章。一陣風吹過,連塵埃都沒有留下一點,各部門的工作情況依舊那麼“現實”。
對於他這位新書記的指示,沒有人敢不“貫徹”下去,可就算再貫徹,仍是那個樣子,一點都沒有改變。
他憋著一肚子的火,心知那些人大多是趙衛國一手提拔的,那些人隻對趙衛國惟馬首是瞻,似乎不把他這個新上任的市委書記放在眼裏。
按照老百姓順口溜中的官場言論準則:對上級甜言蜜語,對輿論豪言壯語,對外賓花言巧語,對群眾謊言假語,對同事流言蜚語,對下屬狂言惡語。
可是現在,那些人對他這個上級,居然不言不語,陰奉陽違。心想反正你也幹不了多久,自古法不責眾,大家都是這個樣子,我在這期間隻要不出問題,看你這個新市委書記能奈我何?
所以,他所麵臨的不僅僅是這樁大腐敗案,而是自己在南水市的威信,隻有有了威信,工作才能展開。然而,一個人的威信並不是那麼容易樹立的,他覺得有必要整一整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三把火確實要好好燒一燒。
經過一番紀律整頓,撤掉了幾個人浮於事的局長之後,情況頓時大為好轉。但是,市委市政府不斷有小道消息傳出來,說什麼:一朝皇帝一朝臣,吳書記是秘書出身,整人的手段拈手即來,不聽話就整你……
而他也得了一個“整人書記”的外號。
王昌盛出事後,省裏從外地調了一個叫朱永林的人來任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朱永林上任後,接連查處了幾個腐敗幹部。這樣一來,市裏各部門的工作作風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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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永平緊繃著臉,腦裏一片混亂,他還沒有接到橋垮傷亡人數的準確數字。事故的緣由是一艘運沙的沙船引起的,沙船自上而下失去控製後在主橋墩上碰了一下,沙船沒有什麼損壞,但主橋墩卻當即坍塌。受其影響,橋麵頓時變形,陸續發生坍塌,當時正值上班的高峰期,橋上有許多車輛,很多人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落入河中。
“快,快!”吳永平催促著司機。轉過頭來對程春愛說:“程主任,其他部門的人都通知了嗎?”
“吳書記,都通知了。市政府安全辦、市公安局、市建委、武警中隊、市裏幾家醫院都緊急出動了。”程春愛滿臉肅然地答道。
“要馬上救人,馬上救人。采取一切措施,動用一切力量,把人員傷亡人數降到最小的數字。”
奧迪車駛出主幹道,向跨江大橋而去。這輛車是前任市委書記趙衛國的專車,趙衛國任人大主任後,這輛車便成了閑置物,吳永平當時執意不肯坐這輛車。後來張明華打電話來問及此事,才不得不使用了它。
20分鐘後,吳永平趕到了跨江大橋。一同趕到的還有市長孟楚庭和常務副市長雷新明等人,大家一看這陣勢,一個個臉色凝重,說不出話來。
“死了多少人?”吳永平問負責現場求援工作的市公安局長洪輝。
洪輝說道:“經清理,共有48人,失蹤的人數因時間緊,還不能算出來。到目前為止,救出的傷者有一百多人。”
說話間,吳永平來到了大橋邊。他站立的這邊大橋,還有二百米沒有垮。而西邊的大橋已蕩然無存,殘缺的大橋像一把長劍直刺蒼穹。像在對蒼天發問:這是為什麼?大橋上那些粗大而彎曲的鋼管像是在為因災難死去的人們鞠躬默哀。事故已采取了緊急措施,橋兩邊站滿了守衛人員,橋下的救援工作還在緊急進行。一輛輛救護車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吳永平走在抬著一個受傷嚴重的人的擔架旁邊,跟著往救護車那邊趕。
“吳書記,造這樣的橋,輕輕一撞就垮了,這是犯罪,是犯罪啊。平時稍重一點的貨車駛過,橋麵都會抖幾抖的……”傷者痛哭流涕地對吳永平哭喊。吳永平沒有吱聲,淚珠從他的眼中滾流而出,他無言地看著傷員被抬上救護車。在這種時候,他還有什麼話可以說的呢?
“滴滴……”身上的手機響了,吳永平打開手機,一聽是趙衛國的聲音:“永平呀,我是老趙,聽說跨江大橋被沙船撞垮了?”
“沙船沒事,但橋卻垮了!死傷一兩百人啊!”吳永平的聲音低沉起來。
“啊……”手機沉默片刻後,又傳來了趙衛國的聲音:“抓緊救援工作,我馬上回南水。”
“誰的電話?”一旁的孟楚庭問。
“趙書記打來的。”盡管趙衛國已調任省人大副主任,吳永平還稱其為趙書記。
“這麼快他就知道了?”孟楚庭愣了一下,臉色有些不好看。
趙衛國在這裏當書記的時候,在工作上他們都配合很好,絕少有意見分歧,有人還暗地裏稱他們是“黃金搭檔”。私下裏他們也是好朋友,記得趙衛國臨走的時候,拉著他的手低聲說:楚庭呀!這裏就暫時交給你了,記著,我們是好朋友。
出省城上任後,趙衛國經常晚上打電話給他,問問南水市的情況,談談朋友之情什麼的。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肯定有人打電話過去了。按道理,趙衛國就算打電話過來詢問,也應該打給他才對,為什麼要打給吳永平呢?
難道趙衛國的葫蘆裏,還賣著別人不知道的藥?
“恐怕連上麵都知道了。孟市長,這一下我們南水對上麵可不好交差了。”吳永平痛心疾首地說。
孟楚庭的心比吳永平還要沉重,跨江大橋的修建是在吳永平還未來南水之前經市委常委數次開會審議決定修建的。大橋的倒塌,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南水市是改革開放的典型。在趙衛國任市委書記的年代,一座座高樓大廈拔地而起,一座座廠房挨個而建。趙衛國最喜歡做的兩件事就是開工奠基和竣工剪彩,在無數的開工典禮和竣工剪彩中,造就了南水的輝煌,也造就了趙衛國的光輝形象,南水市的巨大變化使趙衛國成了一座不可逾越的豐碑。
南水,這個處處閃爍著輝煌的畸型怪物,似乎是專門留給吳永平的。
南水市的確存在很多問題,從2000年以來,就開始出現財政赤字,露出了一個巨大的黑洞。
趙衛國和孟楚庭倒要看看,吳永平到底有什麼本事收拾這個爛攤子,誰知吳永平大膽地行事,著重於整頓幹部紀律,在撤掉幾個人浮於事的局長後,首先拿南水絲綢廠開刀,打響反腐倡廉的第一炮。
南水的改革成果受到了質疑,趙衛國的權威受到了挑戰。
改革就必然出現腐敗嗎?腐敗就能否定改革嗎?
現在,作為改革碩果的跨江大橋告別了這座美麗的城市,是否也是對昨天的輝煌的否定呢?
孟楚庭在痛苦的思索著,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他望著站在不遠處的吳永平,從那張肅然鐵青的臉上,他隱隱地感覺到了一種危機,心裏不禁微微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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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後,在市委會議室緊急舉行了跨江大橋事故處理會議。事故現場的後援解救工作仍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吳永平望了望都已到齊的各部門的主要負責人,抑製著心中的沉痛,緩緩地說:“請同誌們記住今天,2007年5月12日,這個黑色的日子,讓我們為那些慘遭不幸的死難者默哀。”
吳永平首先起身默哀,市長孟楚庭、常務副市長雷新明、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朱永林及其他到會的人都直立默哀。
哀畢,吳永平示意大家坐下,接著說:“跨江大橋的倒塌,是一樁嚴重的工程質量事故。我們市委對這次慘重事故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死了那麼多人,直接經濟損失上億,我們怎麼向黨和人民交待,怎麼向死難者的家屬交待?我們現在要做的,是馬上成立事故調查委員會,由市委副書記、紀檢書記朱永林負責這件事,徹底調查事故的原因,追查事故的直接負責人,再通過法律程序,對那些人繩之以法,並且成立事故善後小組,對死難者的家屬表示慰問,並依法進行賠償。”
他對工作安排以後,語氣一轉,接著說下去:“跨江大橋的倒塌,說明什麼呢?給了我們什麼啟示呢?都說我們是人民的公仆,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向人民負責。用什麼負責呢?像今天大橋倒塌的事故,我們用什麼負責?用我們的性命,用我們的腦袋嗎?如果當我們都用性命,腦袋擔保,跨江大橋還會垮嗎?這裏麵,不否認有人為的因素。”
不經意間,吳永平的目光投入在孟楚庭的臉上,隻那麼一刹那,孟楚庭會長都感覺到了,他逃避似的將頭扭到一邊。
“跨江大橋垮了,我敢肯定地說,這起惡性事故的背後一定有著最為黑暗的內幕。過去,王昌盛副書記在我沒上任的時候,口口聲聲說要揭開南水的蓋子,當時我聽說市裏有很多人反對,南水有什麼蓋子可揭?南水的形勢一片大好啊!昌盛書記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現在還是一個植物人,可凶手至今仍末捉拿歸案,幕後人仍逍遙法外,昌盛書記的血白流了。還有幾十萬交到省紀委的匿名款,至今還不知道是誰交上去的,這裏麵肯定有文章。我不是拿跨江大橋來做文章,來否定南水的改革,否定南水的成績。改革歸改革,成績歸成績,但整件的內幕一定要揭開,不僅僅是跨江大橋。大家都知道,各市級部門財政嚴重虧空,說出去沒有人相信,可這是事實,雖說抓了幾個人,判了幾個人,又有什麼用呢,根源在那裏麵?我們必需尋找根源,徹底解決才行。”
孟楚庭聽吳永平講完話之後,本想不在說什麼,也不知該說什麼,但畢竟事關重大,作為一市之長,不講句話是不行的,隻得作補充發言:“吳書記對工作的安排,已經很清楚了,大家都要盡快落實執行,事故發生了,我人們心裏麵都很沉痛,但我們不能亂了思想,各部門的工作要正常展開。追查責任,調查事故是調查委員會的事,到時候該誰負責誰負責,該誰的罪就誰的罪,誰都逃不了!”
吳永平覺得孟楚庭講的話有些含糊,話中有話似乎又有所指。他想到趙衛國馬上要來到南水,在這起事故處理上勢必又要引起新的爭端,不禁眉頭微結,再一次發言:“也許我剛才講得嚴厲了些,也許有些人認為我把矛頭指向前屆市委,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我要明確地說,我們市委是有責任的,我是有責任的,我主持南水市委工作已半年多了,為什麼不對全市的重大工程建設進行質量檢查?一座大橋的主橋墩,鋼筋水泥構建而成,居然經不住沙船的那一碰,說垮就垮了,並且就垮在我主持工作的期間,我沒有責任嗎?我要向省裏檢討,並請求省裏給我處分,人民的利益高於一切,就算把我吳永平撤了職,坐了牢,能抵得上40多條人命嗎?”
散會後,吳永平把朱永林留在了自己的辦工室,孟楚庭則負責去做善後工作。市質檢部門也派人去大橋上提取樣品,並在第一時間送來了報告,報告上說相關的檢驗皆為合格。合格怎麼會出這麼大的事情?這內中的貓膩,隻怕連傻瓜都瞞不過去。吳永平決定要朱永林暗中調查,一定要找到有力的證據。
程春愛端來了兩杯茶,本想向吳永平說些什麼,見朱永林在,猜他們必定有什麼話要談,隻好又退了出去。
見程春愛出了辦公室,吳永平才開了口說:“朱書記,你調來長工平已有幾個月了,接替王書記的工作也幹得很出色,也查出幾宗案子,懲治了幾個黨內的蛀蟲,可能你也領教了南水市的工作難度,形式不容樂觀啊!在這次事故調查上,你一定要硬起肩膀,不要被任何勢力左右,一步一步地查下去,查到誰,處理誰,決不手軟。這次,我也是豁出去了,不把事情用清楚,我決不罷休。還有南水絲綢廠的腐敗案和王書記的車禍真相,都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朱永林嚴肅地說:“吳書記,請你放心,我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王書記給我樹立了好榜樣,哪怕就是變成了第二個王書記,我也在所不惜。可是我覺得這裏麵的問題太多太雜,難度很大。”
吳永平拍了拍朱永林的肩膀:“都是意料之中的事,難度越大,就越要查到底,你大膽的工作吧,王書記的悲劇不會在你身上重演,如果讓你成為第二個王昌盛,我吳永平就是第三個。”
朱永林非常感動,緊緊地握了握吳永平的手,雙眼濕潤地走出了辦公室。
吳永平看了手表,已經快 5 點鐘了,想著還要去醫院裏看望傷者,慰問家屬,於是收拾起文件,準備離開辦公室。程春愛又走進了辦公室,站在一旁,吳永平抬頭問:“程主任,還有什麼事嗎?”
程春愛小心翼翼地說:“吳書記,趙書記馬上就要來南水了,跨江大橋也是他一手集資修建的,這是個敏感的問題,你應該知道如何對待的。”
吳永平心中不悅,說道:“程主任,你是不是覺得我剛才在會上的發言有點過火?”
程春愛的神色變得不自然起來:“吳書記,你這是說哪裏的話,你剛才在會上的發言,充分體現了你的工作態度與高度的責任心,我隻是覺得……”她吱唔一下,鼓起勇氣說:“我覺得這件事應該找一個最好的處理方式,畢竟……”
吳永平知道程春愛想說什麼,這個50多歲的老女人,有時候行事大膽潑辣,但有時候卻顯得顧慮重重。畢竟辦公室主任這個職位,並不是任何人能夠當得了的。他說道:“你放心吧,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絕不姑息!”
“吳書記,我是擔心你和趙書記之間的關係。”程春愛陪著小心再一次提醒。
“程主任啊,我看你越來越婆婆媽媽了。”吳永平冷冷地丟下這句話,抬腳走出辦公室。
程春愛一臉茫然,看著吳永平的背影,她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如今全市象她這麼大年紀還在崗的女人,數不出第二個;她畢業於師範學院,年輕的時候教過兩年書,後來轉到政府部門,當個基層幹部,漸漸升為鎮黨委書記,由於她長得很不錯,被譽為縣裏的黨政一枝花,二十幾年的拚搏,終於爬到了這個位置上,著實不容易。關於她的情色謠言早就滿天飛了,更有玄乎的,說她那個剛去源頭縣上任的女兒金琳,是她與原市委書記趙衛國生的。嘴巴長在別人的臉上,人家要說,誰也堵不住。
往事如煙,當初認識趙衛國的時候,她還是一個剛步入仕途的黃毛丫頭,漸漸地,她明白了什麼是官場遊戲規則。在這場遊戲中,她有付出,當然也有所得。隨著年紀的增長,她的心態也越來越平和,她打算再過兩年就申請退休了。在市委幹的這十幾年,全市的情況她是了如指掌的,也擔憂過。但是擔憂又有什麼用呢,她隻需要揣摩好領導的心思,做好本職工作就行了,很多事情都不是她所能夠處理的。
吳永平一來就抓著絲綢廠的腐敗案子不放,她也得到消息說,上麵就是派吳永平來整治南水的。處理了那幾個局長後,一時間人人自危,市委市政府內原先暗鬥的幾股勢力,不約而同地聯合在一起,她心知這位新書記的處境很難,一直都在努力扮好自己的角色,充當市委市政府幾股勢力交鋒的潤滑劑,就象剛才她提醒吳永平一樣。
這半年多來,她已經逐漸摸清了吳永平的行事作風,這位“整人書記”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對事不對人,可這種情況又有幾個人知道呢?
在吳永平來了之後,孟楚庭幾次找她談話,無非是問她的工作情況,但她知道孟楚庭真正關心的是吳永平。該說的話,她不會隱瞞,但是不該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會吐出來。多年的政府工作經驗,早已經教會了她如何說話和行事。
跨江大橋倒塌後,本來就暗流激湧的南水市,恐怕要掀起一場大風浪了,想到這裏,她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在辦公室的抽屜裏,有她一封半年前就已經寫好的退休申請,本來想在吳永平來南水上任後就交上去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卻拖了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