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忠順王府。
前院裏觥籌交錯,歌舞不絕。
而相隔不遠處的廂房裏,卻彌漫著一室頹靡的氣息。
趙語蓮攏了一件月白的紗衣,輕薄的衣料根本遮不住她渾身斑駁的紅痕。
她咬著唇,輕聲抽泣著,仿若不堪忍受的模樣,暗地裏卻掀起餘光,覷了眼旁邊沉默的男人。
周修謹赤裸著,鬆鬆垮垮的披了一件青色的外袍,胸前大片的肌膚裸露著,似是因為剛剛經曆一場情事的緣故,比起往日溫和守禮的模樣,更添了幾分野性。
他雙唇繃成一條直線,嗓音也有些暗啞:“你為何會在我的房間?”
他漆黑的眼眸裏似湧動著深不見底的漩渦,整個人如一柄出鞘的劍鋒,泛著森冷的寒光。
趙語蓮莫名有些恐懼。
她覺得眼前的周修謹好似變了個人,與往常有些不一樣,可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又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她垂著頭,用帕子拭著源源不斷的淚珠,抽泣著:“世子宴上喝多了酒,犯了頭疼,我放心不下,便送解酒湯來。實則亦是有事要求世子相助。誰知世子一見了我,便......”
接下來的話她仿若說不出口,隻哭泣聲更大了些。
周修謹閉上眼,眉心微微蹙起,似是在回想昨夜裏發生的事情,卻是一片模糊。
他目光沉沉,帶著探究,“你說有事求我?”
趙語蓮微止了泣聲,哽咽著低聲道:“世子也知道,我父親被人誣陷通敵叛國而死,沒幾天母親也隨他去了,要不是劉伯母勸說老王爺,以我和小公子有婚約的由頭將我一力保了出來,連我也難逃一死。”
“如今我孤身一人借住在王府,伯母屢次勸我盡快與小公子成婚,我本以為她是為了我好,可是......那日卻意外聽到伯母說,等我嫁過去,就先把我的嫁妝拿在手裏,再、再想法子讓我病死......”
雖然趙家已經被抄,但她的外祖乃是江南首富,臨終前母親留下了一大筆龐大的財產,並不在查抄之列。
“我別無他法,唯一能想到的人隻有世子,本想求世子能幫我推遲婚期,好叫我想法子應對,誰知道卻被世子......”
趙語蓮泣不成聲。
她本想直接退婚,可忠順王府於她有恩,貿然退婚並不可取。
不得已,隻得將主意打到了周修謹身上,在他的酒裏下了情藥。
不僅因為周修謹是忠順王府的世子,有足夠的能力庇佑她,更是因為在訂婚之前,兩人之間曾有過一段因緣。
趙語蓮覷視著周修謹,見他沉默著一言不發,心中有些打突,摸不準男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若是事敗,不說是她要被萬人唾罵囚禁沉塘,便是趙家最後那點名聲也將會毀個幹淨。
她微微咬著下唇,來了一招以退為進。
“雖則我一心愛慕世子,卻偏偏造化弄人,叫我與小公子有了婚約。”
“他是您侄兒,身份有別,長幼有序,如今卻發生了這樣荒唐的事情,傳揚出去,世人如何看我,我又有何麵目再在世上苟活下去?”
她覷了眼麵容冷硬的男人,作勢要去撞柱,“不如死了算了!”
一隻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拽了回去。
趙語蓮重重的撞進了周修謹懷裏,男人肩寬胸硬,撞的她肩頭微疼。
她淚眼朦朧的抬起頭,看到男人眼底有銳利的鋒芒一閃而過。
但很快,周修謹溫和的笑起來,快的仿若適才那鋒芒乃是她的錯覺。
“若你所言是真,這便是我那個長嫂和侄兒的不對,與你何尤?再則昨晚之事也是我魯莽,對你不住,你若是死了,叫我一生何安?”
趙語蓮忐忑的心情略微安定。
她算計周修謹,未嘗不是鋌而走險。
兩人雖有過一段因緣,但曾經湧動的情愫晦暗不明、不曾為人知曉。
她亦不能肯定如今周修謹是否還對她有意,如今見到周修謹這樣,不由內心熨帖。
“世子隻是喝多了酒,”趙語蓮羞怯的垂下頭,軟聲道,“亦非有意......”
她的話音突然一頓,目光落在周修謹敞裸的胸膛上。
那裏一片光潔,什麼都沒有。
但趙語蓮記得很清楚,之前一次的秋獵上,周修謹意外受傷,她曾無意間看見他的胸膛上分明有一顆紅痣。
可是現在......
“怎麼了?”
周修謹見她發愣,溫和笑問。
趙語蓮猛然回神。
她抬起頭,眼前分明還是她熟悉的容顏,就連唇邊掛著的笑意都與往常別無二致。
她複又低頭看了眼胸膛,後背微微生出寒意。
一個略有些荒謬的念頭不受控製的出現在她腦中。
這個人——可能不是周修謹!
趙語蓮略有些慌亂的垂下眸光,掩去眼底的驚疑,輕笑道:“沒事,隻是我想起以前。我素來喜愛琴韻,世子還曾費盡周折為我尋來一本古譜,細想來,仿若還是前不久發生的事。”
她明顯感覺到周修謹的身體微微一僵,卻又很快放鬆下來,隻聽男人笑道:“原來你還記得。”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在趙語蓮心頭掀起了翻天巨浪。
什麼琴韻,什麼古譜!
她將府出身,哪裏喜歡那勞什子琴音,周修謹又哪裏會為她尋什麼琴譜?
枕邊有個玉佩,被布料遮住露出了一角,她假作羞澀,用身子擋住勾出玉佩來。
匆匆一瞥,上麵隱約刻著兩個小字,似乎是,“蕭煜”?
難道這就是他的名字?
這個人,果然不是周修謹!
蕭......
這是皇家姓氏!
可不論是宮中還是幾位王爺府上,似乎沒有聽說有叫蕭煜的。
那他是誰?
為何會與周修謹一模一樣?
他假冒周修謹身份潛入忠順王府究竟圖謀些什麼?
真正的周修謹又去了哪裏?
七八個念頭轉瞬即逝,趙語蓮麵上卻看不出絲毫異常。
可一想到周修謹生死不明,而自己卻與眼前之人顛鸞倒鳳,她就忍不住背後生寒,額上也冒出細密的冷汗。
她迫切的想要逃離這裏,卻又生怕男人看出不對,不得已生生按捺下來。
迎著周修謹——確切的說是蕭煜的目光,裝作羞怯的模樣,假意道:“與世子有關的事,我自是記得清清楚楚。”
蕭煜的目光泛著寒意,語氣卻依舊溫和:“你放心,既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我一定會對你負責,等晚些時候,我便向祖父提起我們的婚事......”
“不!”
趙語蓮聽的頭皮發麻,猛地出聲打斷他。
卻又察覺自己反應太大,連忙垂首道,“我已經與小公子有了婚約,世子乃是小公子的叔叔,我又豈能與世子成婚?如此豈不有違天下倫常?”
開什麼玩笑!
她急速的轉動腦筋,“我不願汙了世子名聲,能與世子有這一場歡好,已足以慰我平生。但求世子勸動老王爺,廢了我和小公子的婚事,從此我常伴青燈古佛,了此餘生。”
按照原本的計劃,此時她就應該向周修謹提出請求,將自己的婚約轉移到他身上,但如今......
嫁給這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人,她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嗎?
可蕭煜卻笑著撫上她的麵頰,“你把我當成了什麼人?難道在你心裏,我便是這等薄情負幸之徒嗎?”
他常年習武,指腹帶著一層薄繭,劃過趙語蓮嬌嫩的肌膚,一路下滑,來到她的脖頸,在此處反複摩挲。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他的笑與周修謹一模一樣,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和。
可落在趙語蓮的眼中,卻仿若是藏起獠牙的豺狼,正伺機而動,準備一口咬掉她的脖子!
他想要殺了她!
趙語蓮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渾身僵直著不敢動作,垂在身邊的手卻習慣性的緊握起來。
敲門聲突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