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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隨著巴圖被押下祭壇,這場幾乎顛覆部落的鬧劇終於塵埃落定。

綽羅斯環視全場,聲音雖然虛弱,卻仍滿是威嚴。

“今日之事到此為止,都散了吧。”

他轉向阿茹娜,語氣緩和下來。

“阿茹娜,隨我回王帳,有些事要跟你交代。”

說完,他便在大薩滿的攙扶下,轉身準備走下祭壇。

人群開始緩緩散去,孟山和劉大等人激動地朝陳銳這邊擠,想說些什麼,卻被酋長親衛不動聲色地隔開。

陳銳正準備跟著人群退下,一隻手卻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阿茹娜。

“你,跟我來。”她沒有看任何人,目光隻牢牢鎖定著陳銳,帶著一股堅定。

陳銳一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已經走下幾級台階的酋長背影,壓低聲音。

“我去不合適吧?那是你們的家事。”

“我說你來,你就來。”阿茹娜不容置喙,手上力道又加重幾分。

這邊的動靜不大,但足夠讓附近還沒走遠的長老們聽見。

他們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紛紛停下腳步,用複雜的眼光看向這邊。

一個漢奴,竟要參與酋長的家事?

綽羅斯的腳步也停住了。

他緩緩回頭,祭壇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幾個剛剛領了罰的長老,連呼吸都放輕了。

所有人都看著老酋長,等著他嗬斥女兒的荒唐之舉。

綽羅斯緩緩轉過身,他凹陷的眼窩看不出情緒,目光從女兒臉上移到她身後陳銳的臉上,停留了片刻。

“隨你。”

他竟然吐出兩個字後就轉回頭,繼續向王帳走去。

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像一塊巨石砸進水裏。

那幾個長老的臉都綠了。

這就差公開表態了。

那個漢奴的地位,從今天起,就不一樣了。

陳銳心中念頭飛轉,被阿茹娜半拉半拽地跟在酋長身後,走向那頂象征著部落最高權力的王帳。

......

王帳內,火盆燒得通紅,跳動的火光將巨大的影子投在四周的獸皮帳壁上。

陳銳跟在阿茹娜身後,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踏入這個部落的權力核心。

上次他來的匆忙,無暇注意帳內裝飾。

一張巨大矮桌,幾張鋪著狼皮的坐墩,角落裏掛放著兵器鎧甲。

簡單,粗獷,處處透著力量。

綽羅斯在鋪著整張白狼皮的臥榻上坐下,身體的疲憊讓他長長呼出一口氣。

阿茹娜立刻上前,拿起一張薄毛毯,動作輕柔地為他蓋在腿上。

“父親,您身體還沒好,不該在外麵站那麼久......”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後怕。

綽羅斯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女兒手背。

“傻丫頭,阿父還死不了。”

這溫情的一幕,讓陳銳感覺自己有些多餘。

他很識趣地側過頭,假裝研究起一把長弓,給這對剛經曆生死的父女留出空間。

“父親,您到底是什麼時候醒的?”

阿茹娜終於問出了憋在心裏最久的問題。

這個問題,也是陳銳最想知道的。

綽羅斯並未避諱,緩緩開口。

“巴圖派人軟禁你的第二天。”

阿茹娜猛地睜大眼睛,滿臉都是不敢置信。

陳銳的心也沉了一下。

三天前?

這三天,他利用身體裏那個神秘的“麵板”,每隔一小時就遠程“監控”一下酋長。

沒看出過蘇醒痕跡。

他竟然在演戲?

而且還把自己這個開了掛的都給騙過去了?

陳銳第一次對這個世界的土著,產生了忌憚。

這不是個普通領袖。

“是大薩滿最先發現我醒了。”

“但我讓他繼續對外宣稱我油盡燈枯。甚至,我讓他去麻痹巴圖,告訴他,我必死無疑,熬不過祭天大典。”

陳銳心裏發冷。

好家夥,合著大薩滿也是個影帝。

這兩個人一唱一和,把所有人都蒙在鼓裏。

巴圖他們輸得真不冤。

“那您為什麼不直接現身?”

陳銳終於忍不住開口,“以您的威望,隻要醒過來,出現在眾人麵前,巴圖的一切陰謀都會不攻自破。根本用不著這麼麻煩。”

綽羅斯看向他,眼中閃過讚許。

這個問題,問到了點子上。

他冷笑一聲,“因為我要的,不是破他的陰謀。”

“而是坐實他的罪!”

“巴圖要反,這是事實。但你以為,僅憑這個,我就能徹底扳倒他?”

綽羅斯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

“陳銳,你來部落時日尚短,不懂我們蒼狼部落的規矩。”

“酋長是頭狼不假,但部落的重大決策----比如開戰、遷徙、立嗣、審判----都必須召開長老大會,由12長老和我共同商議決定。”

陳銳靜靜聽著,將這些關鍵信息牢牢記在心裏。

老酋長似乎是把他當成了自己人,很有耐心地解釋起來。

“部落內部,主要分為兩大派係。白狼家族,也就是我所在的蘇氏。黑狼家族,阿史那氏,是部落第二大家族,勢力龐大,現在由巴圖統領。”

他頓了頓,聲音沉了下來。

“巴圖的父親,是我的結拜兄弟,也是部落的戰爭英雄,二十年前為了掩護我,戰死在了東胡人的刀下。這份天大的人情和榮譽,都落在了巴圖身上。”

“所以,即便巴圖人品不行,野心勃勃,但他在長老會中,依然有很多人支持。特別是我一直沒有兒子,很多搖擺不定的長老,暗中都投靠了他,覺得他繼位是遲早的事。”

陳銳心中飛速盤算。

原來是“二元政治”結構。

綽羅斯氏是執政黨,阿史那氏是在野黨魁首,還有一群牆頭草。

巴圖不僅有實力,還有“烈士之後”的政治資本和法理依據。

這盤棋,比自己想的複雜得多。

“所以,你現在懂了?”老酋長看著他,“我就算醒了,當眾揭穿他,長老會能怎麼判?最多就是罰他幾百頭牛羊,不痛不癢。處死一族之長,還是戰爭英雄的獨子?不可能通過。就連他那個千夫長的官職,在沒有和我動刀之前,我都很難剝奪。”

陳銳後背有些發涼。

他終於明白了老酋長的困境。

猶豫片刻,他還是提醒酋長。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綽羅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點頭。

“你說得對。我病了這麼久,巴圖的尾巴早就翹到天上去了。這一次,我就裝死,讓他自己把野心都暴露出來,讓所有長老都看清楚,他為了酋長的位置,能幹出多麼喪心病狂的事。”

“隻有這樣,我才能名正言順地削弱他,拔掉他的爪牙。”

“也隻有這樣,我才能讓阿茹娜,順理成章地成為繼承人!”

聽到這裏,一直沉默的阿茹娜,手掌不自覺地攥緊。

自己這三天的擔驚受怕,被軟禁,都是父親布下的狩獵陷阱。

一塊用來引誘獵物的誘餌。

可她不恨。

她隻覺得心疼。

心疼自己的父親,為了給她鋪平前路,竟然要在病榻上,算計到這種地步。

就在這時,綽羅斯忽然抬起手,示意談話暫停。

他轉向阿茹娜,語氣溫和卻不容改變。

“你先出去。”

“我和陳銳,單獨談談。”

阿茹娜愣住了。

她看看一臉平靜的父親,又看看同樣有些意外的陳銳。

最終,她還是點點頭,什麼也沒問,起身走出了王帳。

厚重帳簾落下,隔絕了外麵的光線和聲音。

剛才那一點父女溫情蕩然無存,氣氛重新變得凝重。

帳篷裏,隻剩下炭火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劈啪聲,和兩個男人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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