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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院內的空氣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凝固成了冰。

所有緹騎,包括北鎮撫司千戶趙恪在內,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心臟被一隻名為恐懼的巨手捏得生疼。

為首的女官雲袖,麵容冷峭如霜,手持一卷明黃懿旨,卻並未展開。

她身後,是兩列身著重甲的宮中禁軍,沉默如鐵,森然的殺氣將整個懸鏡司的後院化作了一座無形的刑場。

雲袖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每個字都像是一塊冰,砸在眾人緊繃的神經上。

趙恪心中一沉,正要上前解釋徐恪病重無法接旨,雲袖那雙冰冷的鳳眸卻已經掃了過來,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沒有理會趙恪,隻是淡淡地抬了抬手,指向院外。

“陛下就在外麵等結果。”

她頓了頓,聲音愈發寒冷。

“三天之期,還剩最後半個時辰。”

這句話,比任何聖旨都更具殺傷力。

它如同一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下,讓在場所有人的膝蓋都軟了下去。

趙恪瞬間明白了。

這不是來催促的,這是來行刑的!

半個時辰後,若無結果,等在外麵的就不是女帝的鳳駕,而是屠戮整個懸鏡司的刀斧手!

絕望,如同瘟疫,在緹騎們之間迅速蔓延。

每個人的臉上都失去了血色,一片死灰。

就在這死寂的絕望中,趙恪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讓他混亂的大腦清醒了一瞬。

他知道,此刻他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病榻上那個將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賭上去的少年。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向前一步,整理了一下自己淩亂的衣冠,對著院門外那模糊的鳳駕輪廓,長揖及地,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洪鐘大呂般的嘶吼。

“啟稟陛下!”

“指揮使大人雖身染沉屙,卻已於昨日找到破案之法,名曰‘追魂’!”

“如今,我等並非在等線索,而是在等千裏之外的......‘鐵證’!”

“追魂”二字一出,連雲袖那張冰山般的臉上都閃過了一絲異色。

趙恪的心在狂跳,他將徐恪那些匪夷所思的“驗屍”指令,偷換概念,包裝成了一種玄妙而自信的秘術。

他是在賭!

賭女帝那顆多疑的心,會被這個聽起來神乎其技的名字勾起一絲好奇!

雲袖冷冷地看著他,又看了一眼角落裏正在緩緩流逝的沙漏,沒有駁斥,也沒有讚同。

沉默,就是最可怕的煎熬。

鳳駕之中,一隻執著朱筆的玉手微微一頓。

女帝李青鸞聽到了趙恪那聲拚盡全力的嘶吼。

“追魂?”

她清冷的聲音在車輦內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片刻之後,車簾被掀開。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身著玄色龍紋常服的女帝,竟真的走下了鳳駕,在雲袖的引導下,一步步踏入了這座充滿了血腥與陰謀的衙門。

她穿過森然的大廳,無視兩旁噤若寒蟬的緹騎,徑直走進了徐恪的病房。

一股濃重的藥味和高熱帶來的獨特氣息撲麵而來。

女帝看到的,是一個麵色慘白如金紙,嘴唇幹裂起皮,幾乎已不成人形的少年。

他雙目緊閉,眉頭緊鎖,整個人陷在被褥裏,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幾乎與死人無異。

他似乎陷入了極度的夢魘,在無意識的囈語中,反複念叨著兩個含糊不清的詞。

“肺......魚......”

女帝的鳳眸裏沒有半分憐憫,隻有極致的審視。

她想看看,這隻她親手從地獄裏撈出來的“惡犬”,究竟是真的有通天徹地之能,還是在用最後的生命,上演一出裝神弄鬼的鬧劇。

就在這時,病榻上的徐恪仿佛感受到了那股如刀鋒般審視的目光,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動起來。

他猛地睜開了雙眼!

那是一雙怎樣渙散而又明亮的眼睛,瞳孔無法聚焦,卻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直勾勾地對上了女帝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沙啞地擠出幾個字。

“陛下......臣的刀......”

“......快磨好了......”

說完這句,他眼中的光芒瞬間熄滅,頭一歪,便再度昏死過去。

這句話,既是效忠,也是自信,更像是一道刺破絕望的宣言,狠狠紮進了女帝的心裏。

女帝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時間,在沙漏的流逝中,一分一秒地走向終點。

每一粒沙子的落下,都像是一記重錘,敲打在懸鏡司所有人的心臟上。

就在最後一粒沙即將落盡,雲袖的手已經準備抬起的瞬間――

“報!”

一聲淒厲的嘶吼從前院傳來,一名緹騎連滾帶爬,像一顆出膛的炮彈般衝了進來,因太過激動,腳下一個踉蹌,直接摔了個嘴啃泥,但他顧不上疼痛,高高舉起了手中那個用火漆死死密封的信筒。

“江南八百裏加急!驗屍密報!”

所有人的心,都在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趙恪一個箭步衝上前,奪過信筒,他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捏不住那薄薄的竹筒。

他當著女帝和雲袖的麵,用顫抖的手指剝開火漆,展開那張薄如蟬翼卻重如泰山的信紙,深吸一口氣,用盡平生最大的聲音,大聲宣讀!

“驗!死者周平,肺部剖檢,無水無淤泥!乃......乃死後拋屍!”

轟!

滿場嘩然!

所有緹騎的臉上都露出了狂喜和難以置信的神色!

徐恪的第一個判斷,對了!

女帝的鳳眸中,第一次閃過一絲真正的動容。

趙恪的聲音因激動而愈發高亢:“驗!死者喉骨有輕微裂痕,符合......符合扼殺之狀!”

謀殺!

鐵證如山!

“驗!死者指甲縫隙內,清理出微量木屑,經辨認,為......金絲楠木!”

金絲楠木!

能用這種木料做家具的,非富即貴!

趙恪念到這裏,幾乎已經喘不過氣來,他死死盯著信紙上的最後一行字,用嘶啞的、帶著顫音的聲音,吼出了那致命的一擊!

“驗!死者胃中......有未消化完之食物殘渣,經辨認為......為‘銀鱗刀魚’!此魚僅產於京城玉泉山,離水即死,非當場烹飪不可食!”

致命一擊!

這直接證明了,那個死在千裏之外江南水溝裏的周平,他臨死前的最後一餐,是在京城吃的!

報告讀完,滿室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聞所未聞的破案方式,和這環環相扣、無可辯駁的鐵證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哪裏是追魂?

這分明是閻王爺親手遞上來的生死簿!

女帝眼中那萬年不化的寒冰,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她緩緩點頭,沒有說一個“好”字,卻對身旁的雲袖下達了命令。

“傳太醫,用最好的藥,讓他活下來。”

隨即,她轉向已經激動得渾身發抖的趙恪,聲音冰冷刺骨,卻如同天籟。

“朕要知道,京城裏哪家酒樓,用得起金絲楠木做桌椅,還供得起‘銀鱗刀魚’。”

趙恪心領神會,想也不想,立刻答道:“回陛下!隻有一家!戶部侍郎周文淵的本家兄長,戶部尚書宋文淵的私產——聽風苑!”

女帝轉身離去,玄色的裙擺在門檻上劃過一道冰冷的弧線。

隻留下一句,讓整個懸鏡司的血液都為之沸騰的話。

“天亮之前,朕要他在懸鏡司的大牢裏,跟你聊聊那條魚。”

......

與此同時,戶部尚書宋文淵的府邸內,燈火通明。

宋文淵正與幾位同僚品茶弈棋,談笑風生,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那徐恪不過是嘩眾取寵的黃口小兒,周平一死,線索已斷,神仙難查。我等隻需坐等天明,便可上奏為李禦史鳴不平,順勢請陛下除了這隻瘋狗,還朝堂一個清靜。”他撚起一枚白子,悠然說道。

“宋公高見!”

眾人紛紛附和。

他舉起茶杯,正欲一飲而盡。

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猛地劃破夜空,緊接著一聲驚雷轟然炸響!

宋文淵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潑了出來,茶杯“啪”的一聲摔碎在地,濺濕了他的緋色官袍。

他皺了皺眉,隻當是天氣無常。

他卻不知,就在這驚雷聲的掩護下,無數身著飛魚服的黑影,已如狼群般,悄無聲息地包圍了他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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