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色剛剛褪盡，黎明的第一縷微光刺破雲層，京城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便被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喧囂徹底引爆。

“快來看！快來看啊！皇商趙德勝瘋了！”

“我的天爺！這是把整個德勝祥都搬空了吧？”

一條由數十輛馬車和上百名夥計組成的龐大隊伍，如同一條臃腫的巨蟒，將整條朱雀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車上裝滿了沉甸甸的木箱，夥計們個個愁眉苦臉，壓抑的吆喝聲中透著一股末日將至的悲壯。

隊伍的最前方，趙德勝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身子卻微微佝僂著，眼窩深陷，血絲密布，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空殼。

他一夜未眠，腦子裏反複背誦著沈煉為他準備的最後台詞，他知道，今日他是整個京城最大的戲子，演砸了，就是萬劫不複。

“你看那趙掌櫃，臉白的跟紙一樣，昨晚是去刨自家祖墳了？”

“聽說了嗎？他這是把棺材本都拿出來了，要跟江南來的大財主合作，做什麼漠北的生意！”

“噓！小點聲！我聽說那生意風險大得嚇人，這一把要是輸了，趙家就得從京城除名！”

在人群中幾個不起眼的“說書人”的引導下，一個“貪婪的暴發戶被老狐狸引誘、進行一場傾家蕩產豪賭”的故事，如瘟疫般迅速傳遍了街頭巷尾，成為了全城最新的共識。

趙德勝聽著耳邊傳來的議論，下意識地躲閃著路人同情又幸災樂禍的目光，手死死地攥著韁繩，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他對著一個動作慢了半拍的夥計，聲色俱厲地嗬斥道：“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磨磨蹭蹭的，耽誤了吉時，要你們的狗命！”

這番色厲內荏的咆哮，更是將一個被貪婪衝昏頭腦、又對未來充滿恐懼的賭徒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廣源樓二樓，臨窗的雅間內。

錢忠憑欄而立，居高臨下地欣賞著樓下這出聲勢浩大的“好戲”。

他端著一杯上好的雨前龍井，嘴角噙著一抹智珠在握的輕蔑笑意。

“蠢貨。”他看著趙德勝那副如喪考妣的模樣，輕輕呷了一口茶，對身後的隨從低語道，“還真把自己的棺材本都給搬出來了，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已經上了賭桌。”

隨從連忙諂媚地附和：“還是錢管家您高明！略施小計，就讓這暴發戶把自己的全部家當都乖乖送了上來。這下，咱們的生意更是萬無一失了！”

錢忠得意地笑了。

在他眼中，趙德勝的全部家當，不過是為他即將到來的巨大勝利，增添的一份微不足道的保險罷了。

他享受著這種將獵物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優越感。

與此同時，與“四海通”錢莊僅一街之隔的茶樓二樓。

沈煉臨窗而坐，手中正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白玉棋子。

樓下那足以掀翻屋頂的喧囂，仿佛與他隔著兩個世界，絲毫不能影響他分毫。

戶部尚書何彰侍立一旁，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緊張地低聲彙報著現場的情況。

“公子，趙德勝的車隊已經抵達錢莊門口了......場麵，場麵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大！”

“錢忠也已到場，正在樓上盯著。”

“我們的人已經混在人群裏，把該傳的話都傳出去了......”

沈煉的目光，始終落在麵前的棋盤上，對何彰的彙報隻是偶爾輕“嗯”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四海通”錢莊門口，掌櫃親自率領所有夥計出迎，場麵隆重無比。

在第三方公證人的見證下，趙德勝車隊上那一箱箱所謂的“家產”，與錢忠押運來的二十萬兩雪花銀，被逐一清點，抬入庫房。

最後，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錢忠與手抖得像篩糠的趙德勝，在那份共管契約上，重重地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錢忠拿起那枚代表著共管賬戶一半權力的冰冷銅印，在手裏掂了掂，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他仿佛已經握住了那潑天的富貴，以及趙德勝那可憐的全部身家。

宿國公府，正堂。

沈煉的父親，宿國公世子沈仲，聽完下人關於朱雀大街那場傾城大戲的彙報，氣得渾身發抖。

“啪！”

他將手中一套心愛的紫砂茶具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濺。

“孽子！孽子啊！”他指著門外，對著空氣怒聲咆哮，“我沈家好不容易才緩過一口氣，他......他竟然唆使一個皇商，把全部家當拿去豪賭！這要是敗露了，我沈家豈不是要被一同拖下水！孽子誤我沈家！”

主位上，老國公沈巍卻出奇地平靜。

他撫著花白的胡須，那雙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誰也看不透的精光。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隻說了一句：“再看看。”

“四海通”錢莊，在送走心滿意足的錢忠和失魂落魄的趙德勝後，厚重的大門緩緩關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

錢莊掌櫃立刻快步進入後堂密室，何彰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何大人，”掌櫃遞上一本嶄新的賬簿，神情恭敬中帶著一絲狂熱的敬畏，“錢忠那二十萬兩，已全數存入‘甲字’庫。趙老板的‘本金’，也已按數入賬。請示公子，下一步如何？”

何彰壓下心中的激動，傳達了沈煉的命令。

“啟動‘乙字卷’規程。”

“是！”

掌櫃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精光。

他走到密室最深處，在一處不起眼的書架上轉動機關，隻聽“哢噠”一聲輕響，整麵牆壁竟向內滑開，露出另一排賬簿。

原來，這“四海通”錢莊，從建立之初，便有兩套賬。

一套是給天下人看的“甲字卷”，記錄著所有正常的資金往來。

而另一套，則是隻有沈煉和幾個絕對心腹才知道的“乙字卷”。

那剛剛入庫的二十萬兩白銀，在進入“甲字”庫房的同時，就已經通過一道內部的賬目對衝指令，在“乙字卷”上，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劃撥到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戶頭——宿國公府的軍備采買預付款項之下。

錢，還是那筆錢，物理上分文未動。

但在規則層麵，它的歸屬權，已經完成了偷天換日。

街對麵的茶樓上，何彰快步返回，將錢莊內的一切對沈煉做了最後的彙報。

“公子，錢已入庫，賬已走完。”

沈煉的目光，終於從棋盤上抬起。

他看著樓下漸漸散去的人群，和那輛載著錢忠、春風得意遠去的馬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手中的白玉棋子，輕輕落下。

“啪。”

一聲脆響，在寂靜的雅間內格外清晰，如同一道最終的判決。

“餌已入腹，可以收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