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京城,聽風閣。
銷金窟中的銷金窟,天字號房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將一屋子的奢靡與人心都封在其中,壓抑得人喘不過氣。
滿京城的膏粱子弟,凡是叫得上名號的,此刻都擠在這裏,伸長了脖子,像一群圍觀鬥雞的看客,目光灼灼地盯著賭桌上的兩個人。
其中一人,是宿國公府的三公子,沈煉。
他一張俊臉蒼白得像紙,眼下兩團濃重的烏青,眼裏的血絲比賭桌的紅絨布還要鮮豔。整個人斜倚在椅子上,鬆鬆垮垮,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標準紈絝。
他對麵,戶部侍郎之子李承,嘴角噙著一抹勝券在握的譏笑,眼神裏的貪婪和輕蔑幾乎要溢出來。
“三公子,還跟嗎?”李承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雅間,“你麵前可就剩那麼點銀票了,怕是不夠看啊。”
沈煉像是沒聽見,隻是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腦袋,抬手揉著太陽穴,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樣。
他身後的老仆福伯,一張老臉皺得像苦瓜,嘴唇哆嗦著,想勸又不敢。誰都知道,這位三公子賭紅了眼,是什麼話都聽不進去的。
從昨天下午到此刻,整整一天一夜,沈煉已經輸掉了三座莊子、五個鋪麵,還有身上所有能當的東西。
宿國公府本就日薄西山,這一下,算是被他徹底推到了懸崖邊上。
“三公子,要不算了吧?”有人在旁邊假惺惺地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
“就是,跟李少鬥,你還嫩了點。”
李承聽著眾人的吹捧,臉上的得意更甚,他屈起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沈煉,沒錢就滾蛋,別在這兒占著茅坑不拉屎,浪費大家時間。”
沈煉終於有了反應,他緩緩抬起眼皮,渾濁的目光掃過桌麵,然後,他笑了。
那笑容輕佻又散漫,帶著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癲狂。
“誰說我沒錢了?”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他衝著身後的福伯招了招手,懶洋洋地吩咐:“福伯,去,把本公子壓箱底的寶貝取來。”
福伯一個激靈,老淚差點當場湧出來,泣聲道:“三公子!萬萬不可啊!那......那是國公府最後的根了!”
“廢什麼話!”沈煉不耐煩地一揮手,“讓你去就去!”
福伯還想再勸,可看到沈煉那雙泛紅的眼睛,最後隻能重重一跺腳,顫巍巍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紫檀木盒。
盒子打開,裏麵靜靜躺著一張泛黃的地契。
滿場嘩然!
“是......是宿國公府在城郊的那百頃良田!”
“我的天,他瘋了?那可是太祖爺禦賜的田莊,宿國公府的祖產啊!”
“這要是輸了,宿國公府就徹底完了!”
議論聲中,沈煉拈起那張薄薄的地契,像拈著一張無足輕重的草紙,隨手扔在了賭桌中央。
“跟了。”他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仿佛那不是家族的命脈,隻是一句無聊的玩笑。
福伯眼前一黑,雙腿一軟,要不是旁邊有人扶著,怕是當場就要癱倒在地。
李承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雙眼死死盯著那張地契,喉結上下滾動。他本以為今天隻是來痛打落水狗,沒想到還有這等潑天的富貴等著自己!
他強壓下心中的狂喜,故作姿態道:“沈三公子果然豪氣!既然如此,李某就卻之不恭了!”
說罷,他抓起骰盅,手腕發力,瘋狂搖晃起來。
“嘩啦啦——”
清脆的骰子碰撞聲,此刻在眾人耳中卻如同催命的符咒。
全場死寂。
“啪!”
骰盅重重扣在桌上。
李承深吸一口氣,猛地掀開!
三顆象牙骰子,穩穩地疊在一起,最上麵的那顆,赫然是六點!
“豹子!是圍骰!”
“三個六!通殺啊!”
李承看到點數,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狂喜,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沈煉,你輸了!你輸得連褲衩都不剩了!”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死人的眼神看著沈煉,憐憫中夾雜著幸災樂禍。
完了。
宿國公府,這個曾經煊赫一時的百年世家,今天就要徹底斷送在這個敗家子手裏了。
福伯再也撐不住,發出一聲絕望的悲鳴,直挺挺地向後倒去,當場氣暈了過去。
沈煉卻仿佛置若罔聞,他甚至沒有去看李承的點數,隻是懶洋洋地伸出手,慢吞吞地揭開了自己的骰盅。
三個一。
最小的點數。
“噗嗤——”
不知是誰先笑出了聲,隨即,整個雅間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嘲諷。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最小的點數!真是天生的敗家子!”
“敗家之王!今日之後,京城第一紈絝的名頭,非沈三公子莫屬了!”
李承一把抓過那張地契,在手裏揚了揚,走到沈煉麵前,居高臨下地拍著他的臉,極盡羞辱之能事:“沈煉啊沈煉,你現在感覺如何?是不是感覺自己像條狗?不對,狗都比你有用!”
麵對這般羞辱,沈煉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李承覺得無趣,啐了一口,轉身享受著眾人的恭維和吹捧。
就在他最得意,所有人都等著看沈煉如何崩潰痛哭的時候,異變陡生。
一直癱在椅子上的沈煉,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
他先是撣了撣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剛才輸掉整個家族命脈的人不是他。
然後,他踱步走到李承麵前。
所有人都以為他要狗急跳牆,紛紛後退一步,準備看好戲。
可沈煉隻是笑了笑,那笑容裏,不見半分頹唐,反而帶著一絲......詭異。
他微微前傾,湊到李承耳邊,用一種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
“李公子,好好享受這最後的狂歡。”
李承臉上的狂笑還沒來得及收斂,聞言一愣。
隻聽沈煉的聲音繼續幽幽傳來,像地獄裏的耳語。
“明天此時,你的全部家產,都會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