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廝那聲淒厲的稟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眾人頭頂上。
前一刻還爭先恐後效忠的管事們,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隨即轉為一片死灰。
榮國府。
老祖宗。
這六個字,在這座國公府裏,便是天。
賈珍再混賬,那也是榮國府老太太的親侄孫。如今他生死不知,榮府那邊派人來問罪,這天,是真的要塌了!
剛剛歸順的人心,瞬間土崩瓦解。無數道驚恐、懷疑、甚至幸災樂禍的目光,悄然投向了那個站在台階上的玄衣身影。
他們想看看,這位剛剛用雷霆手段鎮壓了內府的新主子,要如何應對這來自家族最高權威的怒火。
然而,賈琅的臉上,沒有半分驚慌。
他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平靜得像一潭寒淵。
他感受到了身旁秦可卿身體傳來的微不可察的僵硬,她剛剛凝聚起來的勇氣,在這座大山麵前,又有了崩潰的跡象。賈琅伸出手,沒有去牽她,隻是用指節,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
溫熱的觸感,堅定而有力。
秦可卿的呼吸一滯,抬頭看向賈琅,正對上他那雙沉穩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說:有我。
她紛亂如麻的心,竟奇跡般地安定了下來。
“慌什麼。”賈琅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院中所有人的心跳聲,“天還沒塌下來。”
他轉向那個報信的小廝,語氣平淡地吩咐:“去,把榮府的嬤嬤請到前廳奉茶。就說我隨後就到。”
這番鎮定自若的姿態,像一根定海神針,瞬間穩住了搖搖欲墜的局麵。那些管事們麵麵相覷,心中的惶恐雖未消散,卻也不敢再表露出來。
前廳。
燈火通明,一個穿著絳紫色比甲、麵容精明的仆婦,正端坐在客座上,慢悠悠地撇著茶沫。她正是榮府王夫人處的心腹,周瑞家的。
她一進門,便沒把自己當外人,那雙眼睛滴溜溜地四處打量,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審視與傲慢。
腳步聲傳來。
周瑞家的放下茶碗,正準備端起長輩府裏來人的架子,卻在看到來人時,微微一愣。
走在前麵的,是新大爺賈琅。他一身玄衣,麵沉如水,步履沉穩,那股子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森然氣勢,讓她心頭沒來由地一跳。而他身側,竟是穿著大紅嫁衣的新少奶奶秦可卿。
“周嬤嬤,深夜造訪,有失遠迎。”賈琅開口,聲音客氣,卻不帶半分晚輩的謙卑。
周瑞家的定了定神,連忙起身福了一福,嘴上卻不饒人:“給大爺、少奶奶請安了。隻是老婆子我奉了老祖宗和我們太太的命,不得不來叨擾。府上的喜宴,怎麼好端端的就散了?內宅裏又這般吵嚷,老祖宗在榮慶堂都聽見了動靜,生怕出了什麼事。不知......珍大爺在何處安歇?”
一連串的發問,句句都透著興師問罪的味道。
賈琅沒有回答,隻是走到主位上,坦然坐下。隨即,他指了指旁邊的座位。
“嬤嬤一路辛苦,坐下說話。”
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卻瞬間改變了廳內的氣場。
他不是被審問的晚輩,而是此間之主。
周瑞家的心中一窒,那股子居高臨下的氣勢頓時泄了三分,隻能訕訕地坐了回去。
“不瞞嬤嬤,”賈琅端起茶碗,卻沒有喝,隻是用碗蓋輕輕摩挲著碗沿,發出細微而規律的聲響,“今日,家中出了些醜事。”
周瑞家的眼神一亮,耳朵立刻豎了起來。
賈琅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恰到好處的沉痛與無奈,在【殺伐果斷】詞條的威勢襯托下,這抹沉痛顯得格外有分量。
“父親他......因今日大喜,多飲了幾杯,竟至酗酒過度,突發了瘋病。”
“什麼?”周瑞家的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他......他不僅在內宅大鬧,砸毀器物,甚至......甚至......”賈琅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艱難的哽咽,他看了一眼身旁麵色煞白、垂淚欲滴的秦可卿,“甚至意圖......傷害新婦。”
轟!
周瑞家的腦子裏,像是有個炸雷響過。
她看著賈琅臉上那不似作偽的悲憤,又看了看秦可卿那副受了天大委屈、驚魂未定的模樣,心中已信了七八分。賈珍是什麼德性,兩府上下誰人不知?酒後亂性,做出這等禽獸之事,太有可能了!
“為保全我母親與我夫妻的顏麵,更為保全寧國府、乃至整個賈府的體麵,我......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將父親強行看護起來,請了醫生施針,讓他靜養。”
這番話,合情,合理。
既解釋了賈珍的缺席,又解釋了內宅的喧嘩,更將賈琅自己,塑造成了一個為了家族聲譽,不得不忍辱負重、大義滅親的孝子。
周瑞家的被這番話,以及賈琅那不容置疑的氣勢,徹底鎮住了。她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竟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賈琅看穿了她內心的動搖,隨即更進一步。
他站起身,對著周瑞家的長長一揖。
“此事說來,實在家醜。本不該外揚,但老祖宗垂問,我亦不敢隱瞞。還請嬤嬤代我向老祖宗和二太太轉達萬分歉意,孫兒不孝,未能管束好家門,驚擾了長輩。”
“明日一早,我必將親自前往榮府,磕頭請罪,再將原委詳細稟明。”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不由分說地塞進了周瑞家的手裏。那入手的分量,讓她心頭狂跳。
“嬤嬤深夜奔波,這點辛苦錢,不成敬意。”
一套組合拳下來,周瑞家的已經徹底暈了。她從一個問罪的使者,變成了一個同情晚輩的知情者,最後,又成了一個拿了好處費的傳話人。
她捏著那厚實的荷包,原本的質問,此刻都化作了口中的寬慰:“大爺......這......這可使不得......您也是為了賈家好,老祖宗和太太知道了,定會體諒的。”
賈琅親自將她送到廳外,態度恭敬,卻也疏離。
看著周瑞家的身影消失在二門外,前廳的危機,似乎暫時解除了。
一直緊繃著神經的秦可卿,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她走到賈琅身邊,看著他那張在燈火下顯得有些冷硬的側臉,眼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與一絲化不開的崇拜。
可隨即,她又想到了什麼,秀眉微蹙,輕聲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憂慮。
“夫君,用瘋病的借口,今日是搪塞過去了。”
“可明日......明日老祖宗和府裏的長輩們若是執意要親眼見一見父親,屆時,又該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