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婚十載那天,我的心徹底涼透了。
不過是玩笑般對夫君提了句想要一支赤金點翠步搖。
他卻沉下臉來。
“你整日守著家宅,戴這樣貴重的步搖做什麼?”
這話像把刀,直直紮進我的心口。
十年前我陪他挑著貨擔走街串巷,到如今鋪子即將開遍京城,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他為了麵子買下價值百兩的烏木馬車;
為了攀附權貴,給其內眷送羊脂玉鐲;
到了我這裏,一支步搖竟成了不配擁有的物件?
正低頭神傷時,我恰巧從鏡子中看到了他手上的信。
那是寫給女子的一張桃花箋:
【金玉樓裏你喜歡的那隻簪子我已買好。】
原來我在他心中的位置,早被旁人占了去。
既是如此,我也該拿回屬於我的一切了。
1
青瓷杯一碰,叮的一聲脆響。
“夫君,轉眼你我已經成婚十載了。”我放下酒杯,向對麵的沈硯扯了扯嘴角。
燭火照著,他那張臉看著格外生分。
他身上錦袍穿得周正,腰間掛著我新送他的玉佩。
熬了十年,他總算有了如今的體麵。
剛剛我開玩笑說:“夫君,我想買支赤金步搖。”
“你身處內宅,戴這個沒用。”
他隨口應著。
眼睛沒離開過手裏那張桃花箋。
那信箋顏色嬌嫩,肯定不是寫給生意夥伴的。
我直覺不對勁。
為了這日子,我特意定下醉仙樓的雅間,他倒好,空著手就來了。
正好這時,他身後的舶來鏡子把箋上的字照得清清楚楚。
【金玉樓裏你喜歡的那隻簪子我已買好。】
我心裏咯噔一下,這簪子定然不是買給我的。
我想起十年前他求娶我時,隻能在巷口吃碗餛飩,他把碗裏倆荷包蛋都夾給我,還會因為我光顧著吃沒看他而耍小性子。
“鋪子很忙嗎?”我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裏。
“南邊來新貨了。”他放下信箋,“安兒一個人在家可以吧?”
“張嬤嬤看著呢。”我盯著他,“說好了,今天就隻我們兩個人。”
他聞言一愣。
隨即擠出笑來:"自然,我就是掛心兒子。"
午飯就這麼平淡地吃完了,到最後我也沒等來他的禮物。
回家路上,我們坐在他新買的烏木馬車上。
“鋪子裏還有事,我得回去一趟。”他頓了頓,又說:“就不陪你了,你先回家照看好安兒。”
正說著,車外傳來小廝的聲音,隨即遞進來一封信。
他慌忙去接。
可我已經瞥見那信封上有朵小桃花。
信上露出一行字:“多謝夫君。”
我趕緊別過臉,假裝沒看見。
“誰送來的信?”我故作隨意地問。
鋪子開了十年,夥計們都知道今天是我們的好日子。
“是賬房,說南邊的貨到了。”他聲音發緊,連馬車外的風聲都蓋不住那慌張。
下車時,我假裝替他撣撣衣襟。
指尖卻觸到他腰間係著的香囊。
那香味甜膩,絕不是我弄的艾草香。
再抬眼,見他領口沾著口脂。
鮮豔欲滴。
我素來不塗這麼鮮豔的口脂。
“這口脂是怎麼回事?”我指著問。
他手忙腳亂地扯掉,臉一下子白了,強笑道:“許是前些時候鋪子新到了一批口脂,驗貨的時候蹭上的......”
我笑了笑,沒再追問。
成婚十年教會我,有些戰場需要準備充分才能開戰。
2
回到家,安兒還在睡。
讓張嬤嬤下去休息,我收拾他今早匆忙落下的錢袋,裏頭掉出張紙來——是金玉樓的票據,上麵寫著“赤金嵌珠簪一支”。
票據背麵還潦草地寫著個“柔”字。
我捏著那張紙,手止不住地抖。
窗外的風刮得窗欞響。
我卻什麼也聽不見。
這半載的事突然串成了線。
他總說去北街對賬,回來時領口常沾著甜香粉味;
我數次說喜歡的那支簪子,他都皺眉說沒必要。
原來他不是沒聽見我的話,隻是把心思全放在了旁人身上。
那些被我忽略的細節,此刻像針一樣紮進心裏。
看來我是該做回自己了。
“娘!”
安兒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揉著眼睛站在門口。
“怎麼啦乖寶?”我趕緊抹掉臉上的淚。
“爹說要帶我去廟會玩!”安兒咧著嘴笑。
“好呀,你天天都盼著要跟爹出去玩,這回如願以償了,高興嗎?”
“高興是高興......”安兒撓撓頭,“就是爹每次都帶著那個柔姨,我不喜歡她,可她總給我買糖吃。”
我渾身一僵,像被潑了盆冰水:“柔姨?”
“嗯呐,爹說柔姨是她的紅顏知己,還讓我叫她娘親。”安兒突然捂住嘴,“哎呀,爹說這是我倆之間的小秘密,不能跟娘講!”
我把他摟進懷裏。
強壓住發抖的手。
“沒事,跟娘說說,那柔姨長什麼樣?”
“長得很好看!長發在陽光下是金色的,她說我比爹還討人喜歡......”
安兒絮絮叨叨說著他們去河邊劃船、去鋪子買糖的事。
樁樁件件都帶著那個女子的影子。
等他說累了睡熟後。
我輕輕把他放回床,站在門口攥緊了拳頭。
這柔姨是誰,我心裏算是清楚了!
十五年前,沈硯還在布莊當學徒時,指著對麵繡坊的姑娘跟我說:“那是蘇柔,先前跟我私定終身,卻嫌我窮嫁了別人,我遲早讓她後悔。”
如今,她回來了。
我擦幹淚,心裏悟了。
她這是想白撿便宜,想空著手就把我十年熬出來的家底撈走。
做夢!
3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
我對著桌上的賬冊,手指捏著算盤珠子微微發顫。
他近三個月的私賬多出來不少蹊蹺開銷。
金玉樓的珠釵。
玲瓏閣的胭脂。
一筆筆都不是小數目。
我既沒見過實物,也沒聽他提過是給哪個客商的禮。
“在忙什麼?”
沈硯的聲音從背後突然冒出來。
我手忙腳亂地合上賬冊。
起身時撞翻了他手裏的茶盞。
深褐色的茶水在青磚地上淌開一片。
“對對賬。”我扯過粗布蹲下擦,“今日怎麼回來這麼早。”
“那邊的生意談崩了。”他解下腰間的玉佩隨手擱在桌上,那玉佩沾著股甜香,不是我常熏的艾草味,“安兒呢?”
“張嬤嬤帶他去上騎射課了。”我瞥見他袖口沾著點金粉,忽然開口,“你這是從哪裏回來的,怎麼袖口沾著金粉呢?”
沈硯的臉僵了一瞬。
但很快又緩過來,一把撥開我的手:“鋪子裏新到的雲錦,驗料子時蹭上的!”
我往後退了退,他身上的香粉味太衝:“你近來身上總帶著股甜香,倒像是女子用的香粉。”
“柳雲!”他嗓門陡然拔高,“你這幾日怎麼了?一天到晚疑神疑鬼!”
“早些日子你說陪客商飲酒到半夜三更。”我翻開賬冊裏夾著的票據,“怎麼玲瓏閣的賬上,有當夜你買胭脂的記錄?哪個客商要你深更半夜買這些?”
沈硯的臉騰地紅了,脖子上青筋直跳。
“你翻我私賬?”
“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怕我查?”
我冷笑一聲。
他幾步衝過來搶賬冊。
“那是幫客戶家眷帶的!你何時變得這般胡攪蠻纏?”
“幫人帶?”
我轉身從櫃裏摸出個小匣子砸他身上。
“那這些也是幫人帶的?”
匣子裏的東西散了一地,是幾張畫,畫裏他正陪著個長發女子在玲瓏閣挑胭脂,在金玉樓選首飾。
我托人跟著看了三日就拿到這些,可想而知他們平時在一起的頻率。
沈硯半個字都說不出。
“她是誰?”
我的聲音靜得發寒。
“你聽我講......”他總算找回聲音,“是蘇柔,前陣子因為鋪子的事才......”
“蘇柔?”
我猛地抓起桌上的瓷瓶砸向牆。
碎瓷濺在我們當年的合巹酒壺上。
“你那個嫌你窮、當年跟著別人跑了的相好?十五年前說你沒出息的蘇柔?”
沈硯一聽這話,突然炸了。
“閉嘴!不許你這麼糟踐她!”
“安兒都跟我說了!”我吼出聲,“‘新娘親’給他買糖,帶他去玩!你讓我兒子喊那個女人娘親?”
“你說話放尊重些!”沈硯一把攥住我的手腕,“蘇柔如今日子難,她男人打她,她不過是需要個朋友寬寬心......”
“寬心?好啊!你幫她寬心寬到床上去了?”
我再也壓不住火氣,甩出最後一疊紙。
那是這一個月來,他倆進出客棧的記錄,我找人調查得清清楚楚。
鐵證麵前,沈硯終於閉了嘴。
他臉色黑得像鍋底。
我盯著他的臉看,想找出半分愧疚。
卻一絲一毫都沒有。
我衝進裏屋從櫃頂拖下一個蒙灰的木匣子。
匣子裏,當年他寫給蘇柔的那些書信,還係著紅繩。
最上頭是張舊畫。
是他當年給蘇柔畫的畫像。
“十年了!”我把畫砸到他臉上,“你留著這些破爛留了十年!我呢?我陪你睡柴房,啃窩頭,夜裏幫你縫補衣裳!鋪子快開不下去時我求遍認識的人給你湊錢!現在日子剛好過,你倒回頭找那個當年嫌你窮跑了的女人?”
沈硯的臉擰得更凶,衝我吼道:“是!我就是沒忘!蘇柔從來不會像你這樣撒潑!她知道怎麼心疼人,不像你,整天跟個碎嘴婆子似的......”
啪!
我的手掌在他臉上留下清晰的指印。
有仇向來當場報,我從不含糊。
可我沒料到他會為了那個女人如此狠。
沈硯捂著臉頰。
眼裏翻出我從未見過的凶光。
他猛地掐住我的脖子。
將我按在榻上。
指節越收越緊。
“聽著。”他俯身在我耳邊低語,呼吸噴在我脖子上,“所有產業現在價值屬實萬兩,跟我和離,你一個銅板都別想拿到。為了安兒,你最好學著大度一些。”
窒息感像潮水般湧來。
他連裝都不裝了?
怎會如此?
不僅要過橋拆橋,還要用孩子逼我認命!
他如今飛黃騰達了,就去找舊相好再續前緣,那我這十年來陪他吃的苦、受的罪,算什麼?
我拚命掙紮,可他力氣大得驚人,半天下來他紋絲不動。
眼前漸漸發黑時,門外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