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年前的救命恩人成了街邊乞丐。
他拖著肮臟的軀體出現在我府門口時,
我皺著眉捏著鼻子擺手,
“哪來的臭狗,拖走拖走。”
......
鐵甲蹭過白玉階時,我聽見周遭抽氣聲連成一片。
十年前那場大火在甲胄內側烙下的疤痕似有灼感。
內侍尖細的唱喏剛落,滿殿絲竹竟滯了半拍。
“鎮北侯淩氏昭,到――”
我目不斜視走向西首的席位,
靴底碾過地上細碎的桂花,香氣混著酒氣撲來,
倒像是十年前那個中秋的味道。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虎符邊緣的刻痕,
那裏曾被另一雙手反複摩挲得發亮。
落座時眼角餘光掃到對麵。
青衫洗得發白,袖口卻熨帖平整。
蕭硯正舉杯向鄰座頷首,手指骨節比記憶裏更突出,
握著酒杯的姿勢穩得像當年握著那方青玉案鎮紙。
他微微側坐,錦緞椅麵遮住了左腿,
可我還是認出他舉杯時右肩那不易察覺的傾斜,
那是當年在詔獄裏落下的舊傷。
絲竹聲陡然拔高,他的目光恰好抬起來。
四目相觸的瞬間,我看見他瞳孔驟縮,
像被弓弦彈中的飛鳥。十年前那個雪夜,
他跪在鎮北侯府門前,青衫染血,
也是這樣震驚又痛楚的眼神。
隻是此刻那點痛楚很快被寒冰凍住,
連同當年溫潤的眼底光色,全成了封凍的湖麵。
我率先移開視線,端起侍女奉上的熱茶。
茶盞燙手,正合我意。
“淩將軍年少有為,”斜對麵的安王舉杯笑道,
“小女年方十七,願向將軍請教騎射――”
“王爺,”我打斷他時,聲音比甲胄更冷,
“鎮北軍的箭,隻射敵人。”
安王臉色僵住,周遭議論聲又起。
我知道他們在說什麼,無非是鎮北侯府隻剩一個女流,
卻攥著十萬兵權不肯撒手,連皇室的顏麵都敢拂。
這些話聽了十年,早已磨成耳後風。
餘光裏,蕭硯的酒杯停在唇邊。
他垂著眼,長睫在眼下投出淺影,
沒人看見他喉結滾動時,指節泛白的力度。
殿角忽然一陣騷動。
我抬眼望去,見個穿灰袍的仆役正被侍衛推搡,
那人抬起頭,露出一張被酒色掏空的臉。
楚桀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鉤子,死死釘在我腰間的虎符上,
嘴角淌著涎水,不知是醉了還是瘋了。
十年前他用那串劣質狼牙項鏈騙走我半塊虎符時,
眼裏也是這副貪婪模樣。
“拖下去。”我淡淡吩咐,聲音不大,卻蓋過了絲竹。
侍衛應聲上前,楚桀掙紮著嘶吼,
“淩昭!你憑什麼――”
他的聲音被拖拽聲截斷。
我重新看向席間,蕭硯已經放下酒杯,
指尖在案幾上輕叩,節奏竟與當年他教我讀兵法時的擊節聲重合。
隻是此刻,他叩擊的,分明是那方裂過又重鑄的青玉鎮紙。
我端起茶杯,將眼底翻湧的十年,盡數潑進茶盞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