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清晨,藥童叩響我院門,說師娘讓我回穀小住幾日。
我正要讓藥童回話婉拒,他又補了句:
“師娘還說,小霜師妹也在,特意備了師姐愛吃的桂花糕。”
林霜總是這樣,懂得用最溫柔的方式,堵回我的拒絕。
暮色漫過青石板路,我回到了藥王穀熟悉的竹樓前。
飯桌上,師父師娘的目光黏在我隆起的小腹上,話裏話外都是對侯府長孫的期盼。
“阿鏡啊,這胎定是個聰慧的,瞧這腰身就知道。”
“定要好好養著,莫辜負了敘白的心意。”
無人在意我的痛苦,哀鳴,明明我就坐在他們麵前,滿心滿眼寫著呼救,可他們依舊能視而不見,越過我的靈魂,看向一層皮肉下的胎兒。
林霜就坐在我的對麵,素白的裙衫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一雙杏眼水汪汪的,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她麵前擺著三碟精致的素點心,還有一碗藥水香四溢的湯羹――那是她心疾犯時,師父特意為她研製的藥膳。
而我的青瓷碗裏,是一盅泛著油花的當歸烏雞湯。
從小到大,皆是如此。
她是藥王穀的小師妹,是師父師娘捧在掌心裏的明珠,連咳嗽一聲都能驚動全穀上下。
我呢?高熱不退時,隻有師娘隨手丟來的一丸藥;練藥灼傷了手,師父也隻淡淡說句“醫者自醫”。
所以當年初遇段敘白,我才一心想同他好,不僅是少年春心萌動,也是想要逃離這穀中。
師娘見我盯著湯碗發怔,又把碗往我麵前推了推:
“這烏雞湯是用三年老雞燉的,加了穀中的野參,特意給你補氣血的。快趁熱喝了,不然涼了傷胃。”
濃鬱的腥氣直衝鼻腔,胃裏頓時翻江倒海。
我猛地按住桌沿,指尖泛白,搖了搖頭:“師娘,我......”
話未說完,師娘的臉已沉了下來:
“你這孩子,怎麼越發不懂事了?”
“你如今懷著侯府的金孫,不多補補怎麼行?若是孩子有個三長兩短,你擔待得起嗎?”
字字句句,都像鈍刀割在心上。
我再也忍不住,捂著嘴踉蹌著衝進後院。
身後傳來林霜柔弱的聲音:
“姐姐,你別怪師娘,她也是為了你和孩子好。”
我扶著門柱幹嘔,酸澀的臟物灼燒著喉嚨。一隻纖細的手輕輕拍著我的背:
“若是我能像姐姐這樣,有好胃口就好了......可惜我這病體,什麼都吃不下呢。”
我抬起頭,見她遞來一方繡著蘭草的手帕。
指尖觸到帕子的瞬間,她用氣音在我耳邊說:
“姐姐,別演了。”
“你最好安分些,我的耐心有限。”
“別忘了,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從我這裏‘借’來的。”
帕角沾著些微油漬,正是方才桌上雞湯的味道。
那腥氣再次湧上來,我猛地將帕子丟在地上。
回到飯廳時,段敘白恰好踏著月色進來。
看見我,他眉目一挑,徑直走到我身邊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師娘立刻接過話頭,語氣裏滿是委屈:
“敘白你來得正好,你看阿鏡,讓她喝碗雞湯補補,她竟鬧起性子來。”
我望著眼前這個我敬了十年、愛了三年的男人,心臟在胸腔裏輕輕顫抖。
哪怕他對我隻有一句維護,一句關切,也好。
可他隻是淡淡掃了我一眼,然後轉身走向林霜,拿起她麵前的白瓷碗,舀了一勺藥羹,吹了吹才送到她唇邊,明明是對我說話,目光卻不曾看我一眼:
“能吃多少是多少,別勉強自己。”
他的聲音分明還是溫潤如初,可我卻得不到絲毫暖意。
安撫好林霜,他才像終於想起我似的走過來,伸手將我攬入懷中。
對著師父師娘朗聲道:
“師父,師娘,三日後是阿鏡的生辰,我已命人在侯府備下宴席。”
“到時候會請京中各位大人,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段敘白有多珍視我的妻子。”
我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凍結了。
侯府宴席。
那是京中最體麵的場合,文武百官都會到場。
他要把我捧到最高處,讓所有人見證我們的“情深意重”。
也好。
這樣的話,我日後“癔症發作”墜湖而亡時,才不會有人懷疑到他頭上。
他低下頭,在我額間印下一個冰冷的吻,唇瓣擦過肌膚時,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高興嗎,夫人?”
“這是你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