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那夜同床後,蘇硯辭再沒發過癔症。
蘇夫人樂得合不攏嘴,又賞了我一錠金元寶。
這天我醒時,身側已涼透。
推開房門,正見花廳裏坐著位穿藕荷色羅裙的姑娘。
她鬢邊簪著珍珠釵,手裏把玩著玉如意,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蘇硯辭坐在她身旁,指尖正替她剝著荔枝。
我從未聽過他說話那樣軟:“嘗嘗,嶺南新貢的。”
姑娘抬眼望見我,瞳孔微縮,隨即起身福了福:“妹妹是?”
蘇夫人忙打圓場:“這是......家裏雇來的幫工。”
我垂下眼,盯著自己鞋尖。
“我叫沈知意。”
姑娘轉向蘇硯辭,語氣嬌俏。
“自幼同硯辭哥哥相識,前幾日剛從外祖家回來。”
蘇硯辭將剝好的荔枝遞過去,沒看我。
晚膳後,蘇夫人把我叫到佛堂。
檀香繞著她的珠串,她慢悠悠道:“知意是吏部尚書的嫡女,與硯辭早有婚約。”
我撚著袖口的補丁,沒作聲。
“你既懷了蘇家的種。”
她忽然握住我的手,“生下孩子後,我給你一百兩,再賠你處宅院,如何?”
奶奶的藥渣還堆在牆角,父親當年被地痞打斷的腿,至今陰雨天仍會流膿。
我指尖掐進掌心:“再加五十兩。”
蘇夫人皺了皺眉,終是點頭:“依你。”
蘇硯辭回來時,衣襟沾著淡淡的梔子香。
那是沈知意發間的味道。
我正對著燭火啃幹餅,胃裏猛地一陣翻騰。
他停在我麵前,輪椅碾過青磚,發出輕微的聲響。
“難受?”
“無礙。”
我別過臉。
他卻伸手,指尖擦過我唇角的餅屑。
指尖帶著涼意,我瑟縮了一下。
“明日讓大夫來看看。”
他收回手,轉著輪椅進了內室。
第二日我起得遲了。
剛走到月亮門,就見沈知意蹲在廊下,逗著隻雪白的京巴犬。
她拋出個東西,小狗叼著跑回來,尾巴搖得歡快。
看清那物件時,我渾身的血都衝上頭頂。
是奶奶留我的銀鐲子。
雖然隻有半截,卻是她當年陪嫁的唯一物件,被她用紅繩纏了又纏,戴了整整五十年。
此刻,那銀鐲被狗叼在嘴裏,啃出個豁口,沾滿了泥汙。
我撲過去搶過來,銀鐲子硌得掌心生疼。
“你憑什麼動我東西?”
沈知意眨著無辜的眼。
“這是我昨日在硯辭哥哥房裏找到的,放在個舊布包裏,瞧著不值錢,伯母說讓我拿去給狗當玩意兒。”
蘇夫人和蘇硯辭恰好走來。
沈知意眼圈一紅,淚珠滾了下來。
“妹妹莫怪,我若是知道是你的東西,定然不會......”
她忽然從袖中掏出個錦盒,打開來,裏麵躺著支赤金嵌寶的簪子。
“布包裏還有這個,我還當都是伯母的呢。”
蘇夫人臉色驟變,指著我罵道。
“好個手腳不幹淨的東西!缺錢便說,竟偷起主子的物件來了!”
蘇硯辭的眉頭擰成個川字,目光在我和沈知意之間轉了轉。
我攥著那半截銀鐲,指節泛白:“不是我拿的。”
“證據?”
蘇夫人冷笑,“難不成是知意冤枉你?”
“我早聽村裏人說,你打小就愛偷雞摸狗。”
沈知意抽噎著:“伯母別怪妹妹了,許是她一時糊塗......”
“糊塗?”
蘇夫人拍著桌子,“今日偷簪子,明日是不是要偷家宅了?”
我挺直脊背:“沒有證據,我不道歉。”
“反了你了!”
蘇夫人厲聲道,“給我滾回你那破屋去!”
兩個仆婦架著我的胳膊往外拖。
門檻磕到膝蓋時,我聽見蘇夫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孩子生下來,自會派人抱走,總不能跟著你這種娘學壞。”
寒風卷著落葉,撲在我臉上。
懷裏的半截銀鐲,冰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