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沈逐淵的目光在我落筆的指尖凝了許久，

墨滴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深色，他才猛地回神，

聲音裏帶著難以置信的錯愕：“你......答應了？”

我將筆擱回筆洗，玉蝶步搖在鬢邊輕輕晃動，蝶翅上的珍珠折射出冷光。

“為何不答應？”我抬眸看他，眼底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沈家既容不下我，孟家又正好需要個衝喜的，豈不是兩全其美？”

他踉蹌著後退半步，月白錦袍的下擺掃過案幾，帶倒了一旁的硯台，

墨汁潑在明黃色的地毯上，如同綻開一朵醜陋的花。

“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他的聲音發顫，目光裏翻湧著複雜的情緒，

有震驚，有困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剛嫁進沈府他待我簡直判若兩人，我一直以為是哪裏做得不對。

我望著他緊繃的下頜線，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人總是會變的。”我淡淡打斷他，

指尖摩挲著和離書上自己的名字，墨跡已幹，

“沈逐淵，你不是一直想擺脫我嗎？”

“如今我成全你，也成全季竹茹，不好麼？”

他的喉結劇烈滾動著，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手腕，

卻在觸及我衣袖的前一刻停住，指尖微微蜷縮，

“你都知道了？你當真......心甘情願？”

我心中冷笑，心甘情願？

若是半年前他將和離書摔在我麵前時，

我定會哭鬧著追問緣由，

甚至會卑微地反省是不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

可上個月在假山後，我親耳聽見他的心腹小廝跟侍女閑聊，

說少爺這些年魂牽夢縈的從來都是借住季家那位小姐，

娶我不過是聽說我這身巫蠱之術可報季竹茹無恙。

原來那些桃花樹下的溫柔，那些玉蝶步搖的心意，全都是做給旁人看的戲碼。

我精心照料的表妹，日日在我麵前裝乖賣巧的妹妹，竟是他藏在心底的朱砂痣。

而我這個正牌妻子，不過是他用來救心上人的藥引。

我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翻湧的寒意，將寫好的和離書推到他麵前，

“字都簽了，還有什麼真假可言？”

沈逐淵的指尖撫過我名字的筆畫，指腹的薄繭刮過紙麵，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的臉色比方才更白了些，

燭火在他瞳孔裏明明滅滅，倒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一寸寸碎裂。

我離開沈府那日，天色陰沉得厲害，像是隨時會落下淚來。

包袱早已被仆從搬上馬車，我立在府門前，最後看了一眼這朱門高牆。

幾年時光終究是喂了狗。

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伴隨著季竹茹嬌柔的嗓音，

“嫂嫂這就要走了嗎？”

我轉過身，見她穿著一身藕荷色衣裙，

鬢邊簪著我那支鳳釵，正由丫鬟扶著，一臉“不舍”地望著我。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卻掩不住眼底的雀躍，

那得意幾乎要從眼角眉梢溢出來。

“妹妹身子弱，不必出來吹風。”我淡淡道，

目光掃過她發間的鳳釵，那是母親留我的唯一念想。

她像是沒聽出我話裏的冷淡，上前一步，虛情假意地握住我的手，指尖冰涼，

“嫂嫂此去孟家，一路多保重。竹茹......竹茹會想嫂嫂的。”

我抽回手，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仿佛沾了什麼臟東西。

“不必。”

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複如常，隻是那笑意未達眼底。

“嫂嫂何必如此冷淡？你我雖要分離，可終究姐妹一場......”

“姐妹？”我挑眉，逼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隻有我們兩人能聽見，

“季竹茹，你偷去的東西，遲早要還回來。”

她的瞳孔微縮，強作鎮定，“嫂嫂說什麼，竹茹聽不懂。”

“聽不懂沒關係。”我勾唇一笑，那笑容裏帶著幾分嘲諷，幾分篤定，

“你且記著，不出三日，你定會哭著求我回沈府。”

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周圍的仆從聽見。

“嫂嫂莫不是氣糊塗了？我怎會求你回來？”

我不再看她，轉身踏上馬車。

車簾落下的瞬間，我仿佛還能看見她站在原地，嘴角掛著勝利者的微笑。

車夫揚鞭，馬車緩緩駛離沈府。

我靠在車壁上，閉上眼。

她如今能站我麵前如此耀武揚威，

若不是我，怕是沈家早已將棺材板都給她備好了。

三日未到，我便收到了沈府傳來的消息。

說是季竹茹在用膳時，正與沈逐淵說笑，

忽得捂住胸口，一口鮮血噴湧而出，濺得滿桌飯菜都是。

她眼前一黑，再次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