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屋內,沈逐淵早已在我房內恭候多時。
自我們成親後,這是他第一次踏進我的院子。
他身著一件月白色錦袍,烏發用一根玉簪束起,
側臉的線條在燭火下顯得格外柔和。?
見我進來,他抬眸看來,眸中似有微光閃動,
倒讓我想起去年桃花盛開時的光景。?
那時我還未嫁他,而我因父親有事要辦需在京城中小住些時日。
我便是在那時與他相識,
他時常尋些不正經的由頭來府中尋我。?
一日我在園中撲蝶,不慎崴了腳,
正疼得眼圈發紅,他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
他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腳踝,動作輕柔得像是對待稀世珍寶。?
“別動,我看看。”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
陽光下,他認真的眉眼仿佛鍍上了一層金光,我竟看得有些癡了。?
後來他每日都遣人送來上好的傷藥,
還親自為我抄錄了許多緩解疼痛的方子。?
有一回,他送來一個精致的木盒,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對玉蝶步搖,
蝶翅上鑲嵌的細小珍珠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見你喜歡蝴蝶,便想著送你這個。”他撓了撓頭,竟有些不好意思。?
我那時紅了臉,小聲說了句“多謝”,他卻笑得像個得到糖的孩子。?
思緒回籠,再看眼前的沈逐淵,不知怎的,竟覺得有些陌生。?
不等我開口,我一眼便看到了放在桌上的和離書,
到嘴的話硬生生咽回了肚裏。
指尖冰涼,幾乎要握不住袖口的錦緞。
我盯著那紙上“和離”二字,墨跡未幹,
像是誰用刀在心上劃了道血口子。
沈逐淵站起身,月白錦袍掃過地麵,帶起一陣冷風。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聲音發緊,伸手想碰我的衣袖,卻被我側身避開。
案上的燭火猛地跳了跳,將他眼底的慌亂照得一清二楚。
“孟家在朝堂上遞了彈劾的折子,”他喉結滾動,艱難地吐出後麵的話,
“說沈家私通外敵,還扣了幾筆陳年舊賬。”
我的手猛地攥成拳,指甲掐進掌心。
那些所謂的“醃臢事”,我並非一無所知。
沈逐淵曾在醉酒後含糊提過,說沈家為站穩腳跟,確實做過些見不得光的交易。
那時我隻當是醉話,如今卻成了懸在頭頂的利劍。
“孟家要什麼?”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卻強裝鎮定。
他別過臉,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
“孟老夫人說,孟承裕得了重病,請了無數大夫都沒用,”
“算命的說要找個八字相合的女子衝喜。”
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歎息,“他們查到了你的生辰八字。”
心口像是被巨石壓住,連呼吸都帶著痛。
我想起那年桃花樹下,他為我簪花時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聽來隻覺諷刺。
“所以,你們是想讓我去給孟承裕衝喜?”
沈逐淵的肩膀顫了顫,沒有立刻回答。
窗欞外傳來幾聲夜梟的啼叫,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他終於轉回頭,眼眶泛紅,卻不敢與我對視。
“父親說,隻要你應下,孟家就撤掉彈劾,沈家......就能保住。”
我忽然笑出聲,笑著笑著,眼淚卻滾了下來。
原來在他心裏,在沈家所有人心裏,我從來都隻是可以隨時舍棄的棋子。
南山的莊子可以讓,母親的遺物可以讓,
如今連我這個人,都可以拿去換沈家的榮華富貴。
“沈逐淵,”我擦去眼淚,一字一頓地問,“你答應了,是不是?”
他的睫毛劇烈地抖動著,像是被風吹得快要折斷的蝶翼。
許久,他緩緩地點了下頭,
那動作輕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卻重重砸碎了我最後一點念想。
燭火劈啪作響,映著他蒼白的臉。
我走到案前,拿起那支他曾送我的玉蝶步搖,拔下發髻上的銀簪,蘸了研好的墨。
“不必勞煩你寫了。”我在空白的宣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筆尖劃過紙麵,發出沙沙的聲響,“這和離書,該由我來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