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再反抗。
我成了媽媽最完美的傑作。
我留回了長發,像林悅一樣,用一根紅色的發帶束在腦後。
我學會了她所有喜歡的曲子,彈得比她還要熟練。
我的芭蕾舞,在全市的比賽裏拿了第一名。
校長在全校師生麵前,把我請上主席台,稱讚我是我們學校的驕傲。
媽媽坐在台下,臉上是得體的,驕傲的笑容。
她看著我,就像看著一件被精心打磨,終於綻放出光彩的藝術品。
所有人都說,林家的女兒,脫胎換骨了。
隻有我知道,林溪的靈魂,正在這具名為林悅的軀殼裏,一點點枯萎,腐爛。
十八歲那年,我考上了最好的舞蹈學院。
媽媽親自把我送到學校,替我鋪好床鋪,整理好行李。
她拉著我的手,一遍遍囑咐我。
“悅悅,到了新環境,要好好照顧自己。”
“你是最棒的,永遠都是。”
她的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我看著她,忽然開口。
“媽媽,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是林悅了,你還會愛我嗎?”
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緩緩抽回自己的手,看著我,眼神一點點變冷。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你就是林悅。”
她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著她決絕的背影,終於忍不住,蹲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十年。
我演了十年。
我騙過了所有人,卻還是騙不過她。
在她心裏,我永遠都隻是姐姐的影子,一個劣質的替代品。
那天晚上,秦川來找我。
他已經是體校的明星運動員,高大,帥氣,走在路上會引來很多女生的側目。
他提著一袋我最喜歡吃的橘子,坐在我對麵,笨拙地一個一個剝給我吃。
“林溪,別難過了。”
“離開那個家,你就自由了。”
我接過橘子,酸甜的汁水在口腔裏炸開,眼淚卻掉得更凶。
自由?
我早就沒有自由了。
林溪這個名字,像一道符咒,被死死地鎖在我的身體裏。
隻要媽媽還活著一天,我就永遠隻能是林悅。
我看著秦川,啞著嗓子問他。
“秦川,你說,人死了,是不是就解脫了?”
他剝橘子的手一頓,猛地抬頭看我,眼神裏滿是驚慌。
“你別胡思亂想!”
我笑了,眼淚順著臉頰滑進嘴裏,又苦又澀。
“我沒有胡思亂想。”
“我隻是覺得,太累了。”
活成另一個人的樣子,真的太累了。
我隻在大學裏享受了半年的自由時光。
寒假,我必須回家。
那是我作為林悅活著的第十年。
也是我生命的最後一年。
那年冬天特別冷,家裏燒了暖氣,還點了一個老舊的電爐。
弟弟林舟已經十二歲了,正是貓狗都嫌的年紀。
他趁爸媽不在家,偷偷在電爐上烤紅薯,結果打翻了旁邊的煤油燈。
火,一下子就著了起來。
幹燥的窗簾,木質的家具,瞬間被火舌吞噬。
濃煙滾滾,嗆得人睜不開眼睛。
我從房間裏衝出來,正好看見林舟嚇得呆在原地,哇哇大哭。
火勢蔓延得太快了,幾乎堵住了門口唯一的通路。
我沒有絲毫猶豫,抓起沙發上的濕毛巾捂住口鼻,衝進火場,一把拉起林舟。
“快跑!”
我推著他往外衝,灼熱的空氣燙傷了我的皮膚,我的頭發。
就在我們快要衝到門口的時候,頭頂的吊燈不堪重負,帶著一串火星,搖搖欲墜。
我用盡全身力氣,把林舟往前一推。
“舟舟,跑!”
他連滾帶爬地衝出了火海。
而我,被掉落的吊燈和燃燒的橫梁,死死地壓在了下麵。
劇痛和窒息感同時襲來。
透過熊熊的火光和濃煙,我看見媽媽和爸爸瘋了一樣衝了回來。
媽媽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滿臉黑灰,嚇得渾身發抖的林舟。
她衝過去,一把將弟弟死死摟進懷裏,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舟舟!我的舟舟!你嚇死媽媽了!”
她抱著他,一遍遍地親吻他的額頭,檢查他有沒有受傷。
她的眼裏,心裏,隻有她失而複得的兒子。
我躺在火海裏,離他們不過幾米之遙。
我能看到她臉上巨大的慶幸和後怕。
我張了張嘴,想叫她。
媽媽......救我......
可我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的目光,從始至終,沒有往我這個方向偏離一分一毫。
哪怕,她隻要回頭看一眼。
就能看到她那個被大火吞噬的女兒。
也好。
意識的最後一秒,我看見她緊緊抱著弟弟的背影,和那片燒成橘紅色的,不斷坍塌的天空。
原來,不被愛的孩子,連為她去死,都是錯的。
我終究,隻是個可有可無的替代品。
也好。
林悅,我來陪你了。
這一次,我不用再假裝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