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機屏幕亮起,銀行入賬短信提示那一長串零,刺得我眼睛生疼。一千萬。
附言隻有簡短的三個字:「對不起。」
發信人,是許明軒。
就在一個月前,這個我曾傾盡所有去愛的男人,在病床上冷漠地對我說:“知夏,我們到此為止吧。你很好,但雅青…更能幫助我的未來。”
那時,他剛剛從一場嚴重的車禍中康複。
為了支付他高昂的醫療費和康複理療,我幾乎掏空了工作以來所有的積蓄,沒日沒夜地接單畫圖,曾經珍視的長發也剪掉賣了。
我以為,愛能抵萬難。
可他站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牽起了他青梅竹馬鐘雅青的手。那個富家女站在他身邊,看向我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憐憫和輕蔑。
“溫小姐,你這些付出…”許明軒頓了頓,語氣疏離得像在談論天氣,“我會補償你的。”
我笑了,笑自己眼瞎心盲。我什麼都沒要,隻收拾了我那點寒酸的行李,離開了那個我們曾稱之為“家”的出租屋。
1
我正在給許明軒疊他那件穿了三年的白襯衫。
領口的地方,已經被我洗得有些微微起毛了。
他總說,最喜歡我身上這股幹淨的,混著陽光和洗衣液的味道。
他說這話時,會把臉埋在我的頸窩裏,像一隻尋求溫暖的小狗。
我信了。
和他在一起的三年,一千多個日夜,我信了他說的每一句話。
我想起很多事,像電影慢鏡頭一樣,一幀一幀地在我眼前回放。
比如,我公司年會,設計部拿了大獎,老板請客去最貴的KTV。
我興奮地給他打電話,讓他下班過來一起玩。
電話那頭,他沉默了很久。
“知夏,我就不去了吧。”
“為什麼啊?大家都想見見你。”
“我......你看我,就是個普通的小職員,穿的衣服都是地攤貨。”
“去了你那些光鮮亮亮的設計師同事麵前,我怕給你丟人。”
我當時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我隔著電話安慰他:“胡說什麼呢,你在我心裏是最好的,誰也比不上。”
“乖,你們玩得開心點,我等你回家。”
那天晚上,我在KTV裏心不在焉,提前離場,給他打包了他最愛吃的夜宵。
回到家,他正窩在沙發上打遊戲,屏幕的光映著他專注的側臉。
我把夜宵放在他麵前,他頭也沒抬。
“哦,放那吧,我這局打完。”
我一個人坐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他,直到夜宵都涼透了。
我們去逛商場,我隻敢看打折區,他卻能拉著我直奔奢侈品專櫃。
他會指著一塊我連牌子都念不出來的手表,跟我分析它的陀飛輪技術和日內瓦印記。
他的眼睛裏閃著光,那種光芒,我隻在真正懂行的人臉上見過。
我笑他:“你怎麼跟個專家似的。”
他敲了敲我的額頭:“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雜誌上看的。”
我以為他隻是愛看雜誌,見識廣。
有一次我過生日,咬牙花了三個月的積蓄,給他買了一塊八千塊錢的手表。
那是我能承受的極限了。
他收到的時候,表情很平淡。
“挺好看的,謝謝。”
然後就隨手放進了抽屜裏。
我一次都沒見他戴過。
我問他為什麼不戴,他說怕上班的時候磕著碰著,弄壞了可惜了。
我還是信了。
我提過無數次,想見見他的家人和朋友。
他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
“我爸媽在老家,身體不好,不想讓他們折騰。”
“我那些朋友,一個個都是不著調的單身漢,整天就知道喝酒泡吧,你跟他們玩不到一塊去。”
我善解人意地點點頭:“好吧,那等你覺得合適的時候再說。”
我把我倆所有的工資都存在一張聯名卡裏,密碼是我的生日。
我用Excel做了一份詳細的五年規劃。
第一年存夠十萬,第二年存夠三十萬,第三年在我們這個城市付一套小房子的首付。
我把表格拿給他看,指著上麵的數字,眼睛裏充滿了對未來的向往。
他從身後抱著我,下巴抵著我的肩膀。
“知夏,你真是個適合過日子的好女孩。”
“能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現在回想起來,他當時的語氣,或許不是感動,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
他手機裏總有些不能讓我看的秘密。
有一次他洗澡,手機放在客廳,一個叫“許氏集團-法務部”的群聊彈出了消息。
我剛要拿起來看,他裹著浴巾就衝了出來,一把搶過手機。
“怎麼隨便看我手機?”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那麼緊張。
我愣住了:“我沒有,是它自己亮的。”
他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又緩和了語氣。
“哦,一個垃圾廣告群,我這就退了。”
我發燒到快要昏迷,躺在床上。
他笨拙地給我量體溫,喂我喝水,用冷毛巾給我敷額頭。
我當時燒得迷迷糊糊,心裏卻覺得無比溫暖和踏實。
可他轉身就給自己點了一份一百多塊的豪華海鮮外賣。
而我床頭,隻有一碗他煮的,半生不熟的白粥。
2
深夜兩點,我的手機鈴聲像一道催命符。
“喂,你好,請問是許明軒的家屬嗎?”
一個冰冷又陌生的聲音。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他是......他出什麼事了?”
“他在濱江大道出了嚴重車禍,現在正在市中心醫院搶救,請你馬上過來。”
我甚至忘了穿外套,抓起鑰匙就往外衝。
深夜的城市,空曠而寒冷。
我開著車,手抖得連方向盤都握不穩。
手術室外,那盞紅色的燈,像一隻嗜血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一個醫生步履匆匆地走出來,摘下口罩。
“病人顱內出血,多處骨折,必須立刻手術!”
“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女朋友!醫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
“病危通知書,你來簽。另外,馬上去繳費處交二十萬押金,費用不夠,手術不能開始。”
我毫不猶豫地拿起筆,在“家屬”那一欄,簽下了我的名字,溫知夏。
那兩個字,我寫得歪歪扭扭,力氣大得幾乎要劃破紙張。
“醫生,他的家人呢?能不能聯係上?”
我茫然地搖頭:“我......我沒有他家人的電話。”
醫生皺起了眉,看了我一眼,沒再說什麼。
我衝向繳費處,把我們聯名卡裏所有的積蓄都取了出來,隻有不到十萬塊。
我開始打電話,給我能想到的每一個人。
我的朋友,我的同事,甚至是我多年不聯係的大學同學。
“喂,是我,溫知夏......”
“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我聽著電話那頭或推脫或敷衍的借口,一遍遍地重複著我的請求。
尊嚴,在那一刻,變得一文不值。
許明軒的手機也在我這裏,不停地有電話打進來。
來電顯示的名字,都是“王總”,“李董”,“張特助”。
我接起一個,對方的語氣很焦急。
“許少,您在哪?明早九點的董事會......”
許明軒讓我掛掉。
在他斷斷續續清醒的間隙,他抓著我的手,氣若遊絲。
“別接......誰也別接......就說我出差了。”
我當時以為,他是怕那些領導知道他出了事,會影響他的工作。
我真的,太傻了。
換藥的護士是個熱心腸的大姐。
她一邊給我搭把手,一邊閑聊。
“你男朋友這醫保卡不一般啊,是最高級別的那種,我們醫院一年都見不到幾張。”
“按理說這種卡,住院都不用自己墊付醫藥費的。”
我心裏泛起一絲疑惑,但很快就被籌錢的焦慮給衝散了。
還差五萬,我借遍了所有人,也湊不齊。
我走進了一家24小時營業的典當行。
我把許明軒送我的那枚定情鑽戒,放在了冰冷的櫃台上。
老板是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
他拿起戒指看了看。
“戒指不錯,可惜鑽石太小,最多給你兩萬。”
我紅著眼眶,點了點頭。
走出典當行,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塊“收”字招牌,感覺自己的一部分,也永遠地留在了那裏。
我拿著湊齊的錢衝回醫院,路過他的病房窗戶。
他醒著,正看著窗外。
他看見了我臉上的淚痕,也看見了我空蕩蕩的手指。
他隻是麵無表情地,把頭轉向了另一邊。
那幾天,病房裏來了幾個“遠房親戚”。
他們都穿著低調但昂貴的衣服,手上戴的表,是我不認識的牌子。
他們和我點頭示意,然後就用我聽不懂的方言和許明軒交談。
有一次我端水進去,聽到其中一個人說。
“老爺子那邊已經知道了,讓你先安心養傷,外麵的事......”
看到我進來,他們立刻住了口。
3
我把爸媽留給我的房子,掛在了中介公司。
簽抵押合同那天,銀行的信貸經理是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孩。
她看著合同上我的簽名,和一長串的還款數字,眼神裏充滿了同情。
“溫小姐,你真的想好了嗎?這筆貸款的利息很高,一旦逾期,銀行有權隨時收回房產。”
我點了點頭,聲音沙啞。
“我想好了。”
許明軒就坐在我身後的沙發上,不停地看著手表。
“能不能快點?我下午還要做康複治療。”
他的傷情穩定下來後,抱怨就越來越多了。
“這醫院的飯菜簡直不是人吃的,一點油水都沒有。”
“床單為什麼不能一天一換?我感覺上麵都有蟎蟲了。”
“能不能給我換個單人病房?隔壁床那個人打呼嚕,吵得我根本睡不著!”
我耐著性子哄他:“乖,再忍一忍,等出院了我們就回家。”
他冷哼一聲:“回哪個家?你那個鴿子籠嗎?”
我愣住了。
一個穿著阿瑪尼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來到了病房。
許明軒介紹說:“這是我叔叔。”
那位“叔叔”對我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後從一個愛馬仕的公文包裏,拿出了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我。
“溫小姐,這段時間辛苦你了,這點錢你拿著,算是我們家的一點心意。”
我連忙擺手拒絕。
“叔叔,這我不能要。我照顧明軒,是因為我愛他,不是為了錢。”
他看著我,眼神更加複雜了。
許明軒卻在一旁冷冷地開口。
“給你就拿著,你現在不是正缺錢嗎?”
我白天在公司拚命地畫圖趕項目,晚上來醫院給他擦身按摩。
我幾乎沒時間睡覺,整個人憔悴得脫了相。
有一次我給他削蘋果,他看著我在鏡子裏的倒影,皺起了眉。
“你就不能去化個妝嗎?頂著這麼一張臉,影響我食欲。”
那天下午,韓則舟來了。
我的大學同學,這家醫院心外科的主治醫生。
他穿著白大褂,身姿挺拔,帶著一股讓人安心的氣息。
“知夏,我聽同事說你在這邊,過來看看。”
他看見我憔悴的樣子,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如果有需要,隨時來找我。”
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不用了,則舟,謝謝你。”
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的狼狽。
4
許明軒的大學室友們,開著清一色的跑車來看他。
整個住院部都轟動了。
他們提著我見都沒見過的進口水果和補品,魚貫而入。
病房裏瞬間充滿了古龍水和金錢的味道。
他們對我,保持著一種客氣又疏遠的距離。
會叫我“嫂子”,但眼神裏,卻是一種毫不掩飾的審視和探究。
一個染著黃毛的男生,大大咧咧地拍著許明軒的腿。
“軒子,你這回可真是玩脫了啊!還真住進普通病房了?”
“我跟你說,鐘雅青下周就回來了,你要是再不回家,女神可就跟別人跑了!”
另一個男生立刻用眼神製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