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長會第二天,早上六點五十九分。
我準時在家長群裏,發出了一張圖片。
一張新鮮出爐的課表。
我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高分衝刺終極課表”。
周一到周五,從早上七點的早讀,到晚上九點的晚自習。
每一分鐘,都被數理化英塞得滿滿當當。
體育課的位置,被我用紅筆圈出,改成了“數學強化”。
音樂課和美術課,變成了“英語聽力”和“物理周測”。
連寶貴的課間十分鐘,都赫然寫著四個字:“隨堂小測”。
這張表,是我熬夜做出來的。
精致,高效,毫無人性。
完美滿足了他們的所有要求。
群裏安靜了整整一分鐘。
然後,李莉的頭像跳了出來。
她發了一個“熱烈鼓掌”的表情包。
“蘇老師終於開竅了!這才是畢業班該有的樣子!”
“我就說嘛,蘇老師認真起來,比誰都強!”
“這才叫負責任!”
一時間,群裏全是讚美之詞,充滿了勝利的喜悅。
“早該這樣了,我們家長早就盼著這一天了。”
“謝謝蘇老師!我們全力配合!”
我關掉手機,走進教室。
新課表已經用A紙打印出來,貼在了黑板旁最顯眼的位置。
學生們陸續走進教室,然後,一個接一個地,僵在原地。
他們的目光,像被釘子釘在了那張課表上。
前一秒還睡眼惺忪的臉,瞬間血色盡失。
我班那個籃球主力,那個曾對我說“我媽要打斷我腿”的男孩,死死盯著“體育課”被劃掉的地方。
他眼裏的光,昨天隻是滅了。
今天,變成了死灰。
整個早讀,教室裏一片死寂。
隻有翻動書頁的沙沙聲,像無數條蠶在啃食桑葉。
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第一周,高強度的學習開始了。
我成了最嚴苛的監工。
上課提問,下課測驗,錯一道題,罰抄十遍。
很快,課堂上開始出現此起彼伏的哈欠聲。
學生們的眼神變得渙散,像蒙了一層霧。
曾經最活躍的幾個孩子,現在趴在桌上,連頭都懶得抬。
周四晚自習。
李昂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仰著頭,兩道鮮血從他鼻孔裏流了出來。
周圍發出一陣小小的驚呼。
我平靜地遞給他一包紙巾。
“去洗手間處理一下,然後回來繼續做題。”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裏是困惑,是恐懼,也是一絲乞求。
我沒理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一道新的函數題。
當晚,家長群裏,李莉又@了全體成員。
她發了一張照片。
一張沾著血的紙巾。
配文是:“看看我兒子,奮鬥的勳章!學到流鼻血,當媽的心疼又驕傲!”
“這才叫衝刺!這才叫拚命!”
她緊接著又發了一條,語氣裏帶著炫耀和質問。
“@所有人,別人家的孩子都在拚命,你們家的呢?可別掉隊啊!”
群裏幾個家長立刻附和。
“李昂真是好樣的!我們家孩子也要向他學習!”
“是啊,不逼自己一把,都不知道自己多優秀!”
我看著手機屏幕,笑了。
奮鬥的勳章?
真好。
我等的就是這個。
等到群裏的氣氛被李莉烘托到最高點。
等到所有人都沉浸在這種變態的“榮耀”裏。
周末,下午三點。
我一言不發,將一份文件,轉發到了家長群。
一份帶著市教育局鮮紅抬頭的PDF文件。
《關於開展2024年度全市“陽光少年”評選活動的通知》。
我沒加任何解讀,我知道他們自己會看。
會看得比誰都仔細。
通知裏,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為響應素質教育號召,本次評選將采用‘一票否決製’......”
“......其中,‘體能綜合測試’與‘團隊協作能力展示’兩項,占總評分40%,且單項不達標者,直接淘汰,無緣後續評選......”
最下麵,還有一行加粗的黑體字。
“本年度‘陽光少年’評選結果,將直接與全市各重點高中‘自主招生’名額掛鉤。”
家長群,瞬間死寂。
李莉那句“奮鬥的勳章”,還孤零零地掛在上麵。
像一個剛被扇上來的,滾燙又響亮的巴掌印。
他們親手砍掉的,不是一節體育課。
是通往捷徑的那把,最鋒利的刀。
恐慌,開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