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一的緊急家長會,與其說是溝通,不如說是對我的公審。
地點就在學校的大禮堂,燈火通明,像個審判庭。
王校長坐在主席台中央,不停地用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活像個被架在火上烤的鵪鶉。
我坐在他旁邊,麵無表情。
台下,黑壓壓一片,坐滿了我的“審判官”。
李莉作為家長代表,第一個走上台。
她今天特意化了全妝,穿著一身得體的套裝,像個要去敲鐘的上市公司CEO。
她清了清嗓子,對著麥克風,開始了她慷慨激昂的表演。
“各位家長,各位老師,今天我站在這裏,心情是沉痛的!”
一開口,就給自己定了悲天憫人的調子。
“我們的孩子,正處在人生的第一個十字路口,中考!一步踏錯,步步皆錯!”
“可就在這爭分奪秒的時刻,我們的孩子,卻被逼著在操場上浪費寶貴的時間!”
她手一揮,指向我。
“我不是說體育不好,但凡事要分輕重緩急!”
“隔壁班的孩子在刷《五年中考三年模擬》,我們的孩子在傳球!”
“人家在背英語單詞,我們的孩子在練立定跳遠!”
“請問,中考是考你跳得遠,還是考你數學分高?!”
台下響起一片雷鳴般的掌聲。
我看到好幾個家長激動得臉都紅了,仿佛李莉說出了他們的心聲。
李莉很滿意這個效果,她頓了頓,將矛頭直指我,聲音陡然拔高。
“我就想問問蘇雪老師!”
她連名帶姓,毫不客氣。
“如果我們的孩子,就因為您堅持的這幾節體育課,最後差了幾分,沒考上重點高中!”
“這個責任,您擔得起嗎?!”
“擔得起嗎?!”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劍,直直插向我的心臟。
台下瞬間炸開了鍋。
“就是!這個責任誰來負?”
“蘇老師,你不能拿我們孩子的前途做實驗啊!”
一個胖胖的家長站起來,痛心疾首:“我家孩子跑完步回家,累得連作業都寫不動,說腦子是空的,這不耽誤事嗎?”
另一個尖聲叫道:“我兒子說,體育課上出汗,下午上課都犯困,聽不進去課!我們家孩子體質弱,不能劇烈運動!”
我甚至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張超媽媽。
她怯生生地站起來,聲音不大,但很清晰。
“李莉姐說得對......我們家就指望孩子考個好高中,不能有任何閃失......蘇老師,我們......我們還是多上點主科吧。”
我看著她,那個提著雞蛋,眼含熱淚說我是“大恩人”的女人。
此刻,她躲閃著我的目光,和其他人一起,將我推向深淵。
那一瞬間,我心裏有什麼東西,徹底碎了。
之前翻騰的憤怒、委屈、失望,全都消失了。
隻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
我明白了。
跟一群隻看得到分數,看不到孩子的人,講什麼“健全的人格”,講什麼“強健的體魄”,都是對牛彈琴。
他們不要道理。
他們要的,是一個可以讓他們心安理得逼瘋自己孩子的借口,一個可以隨時轉嫁責任的靶子。
王校長見場麵失控,趕緊給我使眼色,嘴型無聲地催促:“道歉,快道歉!”
輪到我發言了。
我一言不發,站起身,走到台前。
台下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等著看我的笑話,等著我的辯解和掙紮。
我沒有。
我隻是平靜地看著台下那一張張或得意,或焦慮,或麻木的臉。
然後,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台下一片錯愕。
我直起身,拿起話筒,聲音清晰得沒有一絲波瀾。
“對不起。”
“是我的固執,沒有完全理解各位家長的期望。”
“我錯了。”
話音剛落,台下爆發出勝利的歡呼和掌聲。
李莉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王校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
在這片嘈雜的勝利凱歌中,我抬起頭,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眼神冰冷得像手術刀。
“我決定。”
我的聲音不大,卻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噪音。
“從明天起,我們班將永久取消體育課。”
“所有體育課時,將全部改為數學和英語的強化訓練。”
“我將親自監督,確保每一分鐘,都用在學習上。”
禮堂裏,瞬間鴉雀無聲。
家長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們好像隱約覺得,自己好像贏了,又好像......輸得更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