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伊甸的技術文明,自某個階段起,取得了爆發式的進步。
如同地球的技術文明在二十世紀的區區百年間就取得令人吃驚的進步一樣,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了新伊甸。由於礦石冶煉技術有所發展,能源也得到了保障,到達異星的人類子孫,如今終於過上文明生活,生活環境也大有改觀。
在剛剛抵達應許之地那會兒,人類兩手空空,除了一副身體,便再也沒有稱得上是工具的東西。對於重新出發的人類而言,這是一個真正從零開始的局麵。他們如同原始人一般,身上裹著破布,結成原始的共同社會,赤手空拳地摸索這個未知的世界。
然而,文明化能達到如此驚人的速度,應該歸功於“跳躍”到伊甸的每一個人所擁有的關於文明的記憶。此外,每個人所具備的能力和掌握的知識也沒有丟失,傳播了開來。在與村子合並形成新伊甸之前的伊甸郊外,石油的發現無疑給技術文明的進步增加了馬力。不過,人們發現這些石油儲備充其量使用幾十年便會見底,於是,能源轉換很快推動實施了。
現在,新伊甸的能源是氫氣和陽光。冶煉則采用濕法冶煉結合氫氣能源冶煉。也許,正因為社會基礎設施還不成熟,能源的轉換才得以順利進行。
在來伊甸之初,人們便搞清楚了包圍著村子的山脈裏麵蘊藏著豐富的礦物資源。
文明快速複興的這幾十年,新伊甸的人們懷著感激的心情,將其稱為“黃金時代”。
道路逐漸修整完善。各種各樣的廠房漸漸鱗次櫛比,根據人們對地球的記憶,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的器具、裝置等逐步恢複到了地球上的水平。
雖然並不能算是完全恢複,但人們的生活至少沒那麼不便了。住宅區裏,獨棟的房屋一幢幢排列得整整齊齊。洞穴生活仿佛已是非常久遠的記憶了。
不少年輕人已經快要想不起,自己的祖父輩、父輩在其年輕時還過著原始人一般的生活了。
有時候,人們會覺得這裏的生活比曾經在地球上的生活還要方便些,有時候又會發現,這裏有很多比不上地球的地方,但是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也真沒覺得有什麼讓人困擾的事情。
新伊甸比地球先進之處,在於為了彌補勞動力不足,發展了技術。人們在產業方麵動了不少腦筋。雖說用於生產的機器人技術尚未恢複到地球上的水平,但通過改進生產係統,生產效率比起在地球時有了飛一般的進步。工業方麵,至少不用再將勞動力投放到生產上,而是漸漸轉向了生產管理。
時至今日,從移民時代開始算起,新伊甸的居民正處於第四代向第五代過渡的階段。隻經過如此短暫的時間,便可以使文明複原,不得不說是個奇跡。隻不過,未曾親曆的年輕人,即便在學校的曆史課上學習過,也很難有切身的體會。達郎便是這樣一位年輕人。他每周工作一天,休息一天,其餘的時間都在學校裏度過。
達郎所學的科目裏,“文化類”課程占了四成,而“未複原工程學科”占了剩餘的六成。“未複原工程學科”研究那些被用於地球日常生活中,而在新伊甸尚未複原的技術。在新伊甸,這部分技術就如同縱橫填空字謎裏留下的空白一樣,不計其數。有的技術隻記載了用途,而其描述卻仿佛魔法一般充滿了謎團;還有一些附有詳細的設計圖,隻不過其中一部分裝置被記載為原理不明的“黑箱”。
達郎計劃在完成學業之後,去複原工廠工作。複原工廠分為好幾個領域,列入研究計劃的複原裝置政府會統一管理,主要是為了避免大家重複選擇。對於複原的情況,工作人員需要隨時向政府彙報,還要進行公示。這是因為但凡與複原相關的信息,不存在知識優先權或者專利權一說。
新伊甸的人們以生活水準恢複到地球上的水平為首要目標,因此,社會還未出現貧富差距。可以說,所有人的生活水準都相當。
生活在這樣的社會裏的達郎,雖說想要加入複原工廠,但究竟加入哪個領域,他還沒有決定。他在好幾個選擇之間搖擺不定。離做出最後的決定,還有一些時間。雖然並不長,但達郎明白這段時間非常寶貴。
假如沒有這段緩衝時間的話,達郎也就沒法兒接受新伊甸降誕祭——達郎就讀的東方職業學校也會參加——的校內委員一職了。
決定職業方向的緩衝時間大概有五個月。距離降誕祭卻隻有不到兩個月了。作為降誕祭校內委員的一員,達郎的腦子裏都是跟迫在眉睫的降誕祭有關的事情。因為目前連究竟要在降誕祭上表演什麼,都還沒定下來。
一月一日,換句話說,就是新年這天是新伊甸的降誕祭。這一天的天氣跟地球上北半球的四五月差不多,溫暖宜人,之後則會慢慢炎熱起來。一般認為,人們最早從地球“跳躍”到新伊甸來正是在這一天。隻不過,對於這個說法已經無從鑒別真偽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降誕祭成了新伊甸最盛大的節日。在那幾天,人們會將所有的工作暫停,一起慶祝人類終於在新伊甸過上了像樣的生活。同時,也會表達對地球的思念之情,表達對開拓時代祖先的辛勞付出的感恩之心。
在那期間,新伊甸的市區滿是各式各樣的節日活動。降誕祭的主會場通常設在市政廳前的戶外音樂廳。按照慣例,在整個儀式裏麵,大約有四十分鐘是交給達郎所在的東方職業學校的。在過去,說起學校,能夠學習到專業課程的,就隻有東方職業學校,因為這一曆史,東方職業學校時至今日仍然享有在主會場演出的榮譽。之後設立的中央分校、南方職業學校雖說也會登台演出,但都是在別的活動會場,觀演人數不可同日而語。並且,東方職業學校演出的節目一直是好評如潮。
“果然還是東方職業學校的演出精彩啊!簡直太棒了!”這樣的評價達郎自己也聽過好幾回。
而今年的降誕祭,輪到達郎所在的年級擔當主力了,這讓他感到了不小的壓力。並且,即使是精心策劃的舞台,也必須接受考查,得到許可才行。
這可不是來自校方的考查,而是來自市政廳降誕祭組委會的考查。
目前別說做決定,達郎根本連頭緒都沒有。達郎小時候曾看過幾次“學校”的舞台。最開始他以為那是演奏會。由圓木棒組合而成的打擊樂器、螺和卒塔婆竹製成的笛子,還有繭貓吐的絲製成的弦樂器,這些組成了奇妙的音樂。而演奏曲子的間隙裏穿插著小品演出。此外,有些年還表演了莫名其妙的舞台劇。不過也有可能是由於那時達郎還小,尚不能理解其中的含義。畢竟,觀眾們熱烈的掌聲表明,作為一部舞台劇,演出無疑是成功的。
從初級學校畢業後進入東方職業學校的這四年裏,他每年都會去觀看組織活動的學長們表演。去年和前年他一直在後台忙碌。去年,他們學校出的節目是樂器演奏。使用複原的吉他和鼓演奏的曲子得到了觀眾的強烈好評。演奏的曲子好像是一支在地球上被叫作“甲殼蟲”的樂隊的老歌。據說,樂譜是學長們從幸存下來的老人們那裏記來的。當時那場演奏會給觀眾們帶來了劇烈的衝擊,以至於直到今天,幾位學長們一開演唱會,便會有大批聽眾聞風而至。達郎也經常會哼一哼那個時候一聽傾心的歌——《昨天》。
今年,自己升到了組織活動的年級,他們究竟能夠表演什麼呢?單純模仿學長們去年的表演無異於東施效顰,絕對不行。達郎絞盡腦汁,想到胃痛。
“我出門了。”達郎一邊說著一邊背著包離開了家。母親正在訓斥年幼的弟弟:“你再這麼任性的話,蛇鯊會過來把你吃掉哦!媽媽可不會管你的。”
“沒——有——蛇——鯊。”弟弟回答道。
媽媽和弟弟的對話,對達郎來說是無關緊要的。他騎上自行車,朝著學校的方向奔去。在道路上奔馳的,全是自行車和巴士。巴士是唯一的公共交通工具。為了盡可能地多載人,巴士上沒有設置座位,駕駛座後麵就如同裝貨的台麵一般,從外觀上看更像是一輛卡車。雖說像卡車,可速度卻很慢,被急馳的自行車超過也絕對不是什麼稀奇事。
在新伊甸沒有私人汽車。一般來講,成年人通常會騎自行車,而老人、小孩則依靠巴士出行。
一個家庭隻有一輛自行車。上班的地方就在家附近的人,基本是步行上班。達郎的父親是市政廳的工作人員,一直步行上班。正因為如此,達郎去學校的時候才可以使用自行車。
達郎這一天的課程是見習、假定複原學,以及文化課。此外,他還聯絡了主要的幹事在放學後開會。達郎對於上課和見習都擁有濃厚的興趣,因此在學校裏的時間感覺過得飛快。
放學後,就在見習室的一個角落,大家開了會。校內委員會本來有五人,但奇斯和丹尼由於家裏的事情需要幫忙,無論如何也騰不出手,上午就已經申請缺席了。這兩人都學習農業方麵的課程,家裏也都是種植戶。他們表示,現在正是搭苗床最繁忙的季節。等過了這段時間,一定會全力配合校內委員會的事情。
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自然是不好再勉強了。結果最後集合在一起開會的,隻有藝術複原專業的亞裔安莉,和與達郎一樣選擇了未複原工程學科的拉丁裔塞爾吉奧。塞爾吉奧平時少言寡語、雙眼無神,但隻要一到舉辦活動的熱鬧時候,立刻就會雙眼放光,十分活躍地投入其中,是個典型的“聚會男”。他正是因此才加入委員會的吧。可他平時實在沉默寡言,跟達郎很少有語言上的交流。
安莉有一雙亮閃閃的眼睛和一頭烏黑的長發。因為她平時總是積極樂觀,大家都很喜歡她。擔當這份重任,也是她自己所希望的。據說,她父親是日本人,母親是中國人。達郎也很喜歡每天笑眯眯的安莉,可惜安莉周圍太多喜歡她的女生了,自己幾乎沒有可以插空的機會。因此,可以借著這樣一個機會,在人少的時候與安莉說話,感覺並不壞。隻不過,達郎現在根本無暇顧及這件事情了。
塞爾吉奧和達郎正坐在窗邊發呆時,安莉一邊說話一邊走進見習室,“不好意思,趕著提交課題,到剛才才結束。”接著她開始聊起了如今正在進行恢複的有關《蒙娜麗莎的微笑》的話題。當然,無論是這幅畫的原作還是仿製品,她都沒有見過。隻不過,從父母那裏聽說這是地球上的名畫後,她對此充滿了興趣。
安莉聊起了如何從幾乎為零的基礎開始,一點一點還原這幅名作的過程。她說起在第一代移民裏麵,有人僅憑自己的記憶臨摹出了《蒙娜麗莎的微笑》。這樣的事情在達郎看來近乎奇跡。他用餘光瞄了一眼桌上厚厚的素描本,封麵寫著“MONNALISA”。他想,那裏麵應該有著幾十幅安莉心目中的蒙娜麗莎的素描吧。他很想翻開看一看,卻無法開口。
“對不起,我自顧自地就說開了。達郎和塞爾吉奧,你們最近在幹什麼呢?”
被問到了。
“我啊——”達郎吞吞吐吐。自己要複原的作品,離完成還早著呢。
而原本盯著半空發呆的塞爾吉奧,突然輕聲答道:“我做了電吹風,不過構造很簡單。”
“咦,那是什麼東西?我第一次聽說呢。”安莉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興奮。
“可以把濕頭發吹幹,也可以把安莉畫的畫吹幹,用處大概就是這些。是風扇和紅外線的組合,靠電運轉。”
安莉的眼睛亮晶晶的,“這可真是太棒了!”
達郎感覺自己的胃仿佛被揪住了一般。電吹風這個地球上的物件,究竟是什麼東西,他一點兒概念都沒有。雖然塞爾吉奧自己說這個東西的構造很簡單,但是達郎認為,已經有模有樣的東西與什麼東西都沒做出來之間,有著天壤之別。
塞爾吉奧看起來呆呆的,可是做起事兒來好像也不含糊,達郎對他又有了新的認識。反觀自己,倒是很慘。要把複原的東西做成形,得到畢業後了。現在算是助跑期,所以也沒什麼其他辦法。達郎這樣開導自己,可是一種失敗的沮喪感始終揮之不去。
“不好意思,我老是說起無關的話題。現在來商量降誕祭的事情吧。”
安莉轉換了話題,達郎暗自鬆了口氣。
“剛剛我在校園裏碰見奇斯和丹尼了,不過他倆說來不了了,事情就全權委托我們三人。說非常抱歉,還說不管我們做什麼決定,他們絕對不會有半句怨言。”
“這樣啊。”這麼回答安莉後,達郎內心暗淡下來。真是無憂無慮的人兒哪,達郎想,他們明明什麼都還沒開始考慮呢。
“想到什麼好點子了嗎?”
達郎這麼問了塞爾吉奧後,塞爾吉奧半張著嘴巴搖了搖頭。這家夥估計也什麼都沒想過。達郎雖然很生氣,可又不能表現出來,隻好緊抿著嘴唇。
“達郎,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嗯。上次學長們不是搞了個甲殼蟲的音樂會嘛。我覺得最好不要和他們重複。上一回反響太好了,如果我們也搞音樂會,觀眾一定會把我們拿來做比較。更何況,今年我們年級貌似沒有在音樂方麵有特長或是興趣的人吧?”
“是這麼回事。上屆畢業生那會兒真是個奇跡,竟然能把有音樂特長的人攢到一塊兒表演節目!”
大家結束了這個話題,開始冥思苦想。
“如果不是演奏,而是跳舞呢?”
塞爾吉奧眼珠子動了動,但沒有發言。達郎自己也並非有了具體打算才這麼提議的。這不過是個還未成形的想法罷了。
“舞蹈也分很多種類喲。有地域民族舞蹈,也有芭蕾;有舒緩的,也有很激烈的。要跳哪種舞呢?還有,誰來指導我們?”
達郎當然不知道誰可以指導舞蹈。他把學校裏的夥伴挨個兒考慮了一遍,沒覺得誰有舞蹈才能。倒是能輕易想象出他們在詢問下露出的退縮表情——“若是別的事兒,我還能幫上點兒忙。可唯獨跳舞這件事,我真是一點兒都不擅長。抱歉。”
“沒有人。我都沒怎麼見過有人跳舞。”塞爾吉奧挺直了背,突然說道,“我的祖先們在地球上生活的時候,好像跳過節日慶典的舞蹈。叫什麼狂歡節來著。據說,在慶典期間,人們會近乎瘋狂地持續舞蹈。節奏有點兒像那個什麼桑巴舞。我想起來了。”
“塞爾吉奧,那個舞蹈你親眼見過嗎?”
“我雖然沒見過,但小時候隻要我興奮地手舞足蹈,奶奶就會教我跳那個舞,說跟我撒歡的樣子挺像的。”
“嗯,這個主意挺好的嘛。就是在舞台上舉辦狂歡節呀。挺適合降誕祭的氛圍的。我們隻要跟著塞爾吉奧跳不就可以了嗎?”
安莉對平時少言寡語的塞爾吉奧的意見如此感興趣,這對於達郎而言可不是什麼好事情。可是話說回來,如果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下來,自己肩上的擔子會輕不少。
“啊,如果把我跳的舞蹈編排一下,一定所有人都能跳。它的節奏非常簡單。”
“不過,隻有舞蹈的話,不知道夠不夠?”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比起當觀眾,可能參與跳舞會更加有趣吧。還有,我聽奶奶說,跳這個舞的時候,女人不穿衣服,隻在頭上和背上弄上裝飾。”
安莉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不穿衣服?你是說裸舞嗎?”
“對啊,這才是狂歡節啊。”
安莉一時無話可說,隨後駁回了塞爾吉奧的提案。
“光是跳舞的話,我們可能……必須得跳。可是裸舞?”
“正因為如此,觀眾才會有興趣!而且,時間上麵也絕對撐得住。”
“不行。這個絕對不行。這樣,大家可能會質疑東方職業學校的品位和眼界的。”
“安莉你的身段那麼好,絕對會成為全場的焦點的!”
安莉一言不發,眉頭緊鎖。
塞爾吉奧就如同被拔掉了電源一般,再次變得麵無表情、目光呆滯,仿佛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
“要不我們試試舞台劇?”
第一次觀看降誕祭時的記憶突然複蘇了,達郎開口問道。當然,他並不清楚當時舞台劇表演的是什麼內容。對於年幼的達郎來說,也不可能明白自己所看的舞台劇表達了什麼意思。
“這倒是個辦法。最近幾年好像都沒有人表演過舞台劇,說不定能出奇製勝呢。”
安莉抱著胳膊點頭道。達郎用餘光看了看塞爾吉奧,隻見他半睜著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塞爾吉奧,你覺得怎麼樣?”
“啊?”塞爾吉奧忍住哈欠,“這個主意不錯。”
“不過,我們演什麼呢?如果是舞台劇,那就得想故事,寫劇本,還要確定演員,排練也是必不可少的。很耗精力呢!”
“劇本……這個嘛,沒有。我們隻能靠自己想辦法了。要是演舞台劇的話,你們知道有什麼合適的故事嗎?創作劇本的話,我們恐怕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嗯,這個比較困難。”
“我想不出來。”
“不過,要演舞台劇的話,主旨必須要圍繞降誕祭這個主題才可以哦!”
“主旨?”聽安莉口中又冒出生僻的詞語,達郎忍不住重複了一遍。
“是的。降誕祭不是為了紀念和慶祝人類從地球‘跳躍’到新伊甸的慶典嗎?此外,還有向地球上的祖先傳遞思念之情的意義。所以說,舞台劇可不是隨便表演什麼內容都可以的哦。去年表演的甲殼蟲的樂曲,正是借傳承自地球的曲子傳遞了鄉愁,才在觀眾間引起了巨大反響。”
這番話一說出來,感覺舞台劇可以選擇的劇目範圍更狹窄了。達郎開始頭痛。音樂這種東西,記得旋律的人們“跳躍”到這顆星球之後,比較容易傳給他人,所以說樂譜的采集相對來說要輕鬆些。
“你們誰知道一些地球上的故事嗎?”
塞爾吉奧剛聽到安莉的問題便立刻搖了搖頭。達郎雖然絞盡腦汁地想要挖出點兒什麼來,可是,地球上的故事,他似乎完全沒有聽過。
“都想不出來啊。”安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安莉,你也不知道嗎?”
“小時候父親講過的故事,我還記得一些。比如說……猿蟹大戰的故事。”
“那是什麼故事啊?猿蟹是陸蟹的一種嗎?”
“不是。這個故事講的是一種叫作猴子的動物,和一種類似陸蟹的生物搏鬥的故事。是來自地球上的日本傳說。”
“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啊?過去的戰爭故事?那個……是像敘事詩那樣的?”
“不是那種宏大的故事。在故事裏出場的有猴子、螃蟹、石臼、蜜蜂,還有板栗等。”
這些出場角色,沒有一個是達郎所知曉的。
“地球上麵是有叫作石臼……蜜蜂……板栗的生物嗎?我完全搞不懂呢。”
“石臼可不是什麼生物,是從前在日本,人們使用的一種工具。可以把穀子磨成麵粉……類似咱們現在所用的磨粉機。就是那種東西。”
“哦,原來如此。不是人或者動物啊。”
“嗯。蜜蜂是一種昆蟲。一種會蜇人的蟲子。板栗,是一種植物的果實。在這個故事裏麵,它們都被擬人化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故事啊?”
於是,安莉從每一個出場角色的設定開始講起了故事。
猴子是最像人類的動物,十分狡猾。螃蟹特別容易被騙。石臼、蜜蜂和板栗充滿了正義感,懂得幫助弱者。石臼的身體是石頭製成的,非常沉重。蜜蜂蜇人據說痛得不得了。而假如將板栗這種果實扔進火裏,聽說會劈裏啪啦地裂開。
角色交代好了之後,安莉望著半空,調整了平常說話的語調,緩緩地講起了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隻螃蟹,它拿著一隻飯團在路上走著。突然有誰叫住了它。它回頭一看,身後站著猴子,正衝它齜牙咧嘴地笑著。
“——螃蟹先生,螃蟹先生。我可以用這枚柿子的種子,換螃蟹先生拿著的飯團嗎?八年之後,這枚種子將變出好多好多香甜的柿子來喲。”
“你為什麼要用這種語氣講話?”達郎插嘴問道。
“我父親就是用這種語調給我講故事的。我的語調和他當時一模一樣。”
“柿子,不就是樹木的果實嗎?有那麼美味?飯團是用米飯團起來的吧。”
“沒錯,柿子就是一種水果。猴子巧言令色迷惑了螃蟹,把馬上就能吃進嘴裏的飯團騙到手了。”
雖然達郎仍不明白柿子是什麼樣的,可是安莉告誡他“有問題的話,待會兒再說”,然後繼續講起了故事。
講故事也需要一定的節奏感,老是打岔的話,安莉講起來會很辛苦吧。達郎保持沉默,時而附和幾句,認認真真地聽起了故事。為了方便理解,猴子也好,螃蟹也罷,他決定先把它們理解成人的名字。
於是,螃蟹用飯團換來了柿子的種子,並種進了土裏。“快快發芽吧,種子種子。你如果不發芽,我就用鉗子剪掉你。”講到這裏的時候,安莉的語氣像是在歌唱一樣。並且,兩隻手的手指比成鉗子的樣子。直到這時候,達郎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螃蟹類似陸蟹,原來它也有兩把大鉗子,的的確確不是人類,是另一種生物。
柿子的種子漸漸成長,變成樹,結滿了果實。可是,螃蟹沒辦法上樹摘果實。這時候猴子來了,說它可以上樹去摘柿子。螃蟹拜托猴子上去摘柿子,猴子卻爬上樹自顧自地吃起來。直到這時,螃蟹才意識到自己被猴子騙了,忍不住在樹下激動地大罵猴子。猴子嘲笑螃蟹,將未成熟的青柿子朝著螃蟹擲去。螃蟹被擊中要害,在床上一病不起。
聽聞螃蟹臥床的消息後,它的朋友石臼、蜜蜂和板栗相約去探望它。當它們聽說了螃蟹和猴子的事情之後,義憤填膺地發誓要讓猴子受到懲罰。聽到這裏,在達郎眼中,無論是石臼還是蜜蜂、板栗,都像是人類,每一個角色都擁有各自的超能力。板栗讓藏在暖爐裏的炸藥爆炸,把靠近暖爐的猴子燒傷。為了緩解燒傷的灼痛,猴子趕緊跑向水缸,誰知躲在水缸裏麵的蜜蜂飛了出來,用毒針刺遍猴子全身。猴子害怕了,慌慌張張地向外麵逃去,一直躲在屋頂伺機行動的石臼瞄準機會用它那龐大的身軀猛撲下去,壓死了猴子。
至此,針對猴子的複仇便完結了。
“這就是猿蟹大戰的主要內容。”安莉的語氣又恢複了正常。
聽完故事的達郎和塞爾吉奧張大了嘴,一個問題也問不出來。隻能點了點頭。
“你們有何感想呢?我是按照父親的語調將這個故事講給你們聽的,一點兒戲都沒有加哦。”
達郎終於回過神來,用嘶啞的嗓音說道:“令人感慨。厲害,太驚人了。雖然說什麼猴子呀,螃蟹呀,石臼呀,我是一點兒概念都沒有,然而這些並不重要,我覺得故事實在是太精彩了。雖說跟猴子做過的壞事兒比起來,它最後受到的懲罰有些太殘酷了,可是猴子遭受到如此殘暴的複仇又讓人覺得大快人心。或許,這就是這個故事的魅力所在吧。”
可能是因為達郎認為猿蟹大戰這個故事有趣,安莉微笑著點了點頭。
“塞爾吉奧,你的意見呢?”
被這麼一問,塞爾吉奧眨了眨眼睛,然後難得地用一種充滿感情的聲調說道:“令人感動!”
無論是安莉還是達郎,都有些意外。他們都沒想到會自塞爾吉奧那裏得到這樣的答案。
塞爾吉奧提高了嗓門繼續講道:“我是從我奶奶那裏聽說的。我奶奶曾經住在地球上巴西一個叫作裏約的地方。據說那裏有貧民窟這種充斥著犯罪的地方。她小時候,與她年齡相近的男孩子們也會拿起刀和槍,加入集團的鬥爭。集團內某個弱小的成員被欺負了,他的同伴會蜂擁至對方那裏,將其本人及其親人朋友全部暴揍一頓。我剛剛聽了安莉講的故事,這不也是集團鬥爭嗎?真是讓人熱血澎湃呀!我一邊聽著,一邊興奮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太棒了!我太感動了!”
安莉和達郎麵麵相覷。一直麵無表情的塞爾吉奧,難得把自己的感情寫在了臉上。
“那麼……”安莉正想說話,卻被打斷了。
“決定吧!降誕祭我們就表演這個節目!太棒了!就演猿蟹大戰吧!”
“這隻是一個故事呀。如果要把它變成舞台劇的話,要先寫劇本並獲得認可,還要確定演員……對了,誰來導演啊?”
身為提議者的安莉,反而有些慌張了。
劇本啊……一想到這個,達郎又感到頭疼了。寫一張板子那麼多字的作文,都要耗盡精力。劇本的話,是不是必須寫在珍貴的紙上?要是寫錯了,得浪費多少張珍貴的紙啊……如果是自己來寫劇本的話……
“如果是由熟悉故事精髓的安莉來寫劇本的話,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了。你的口述就已經稱得上絕妙了。”塞爾吉奧繼續說道。
達郎一聽,全身一輕,放下心來。哎,真是謝謝你了,塞爾吉奧。
達郎立刻接過話頭說道:“劇本的事情就拜托安莉了。你絕對能夠勝任!”這麼說著,他感覺自己整個兒被罪惡感俘虜了。因為他把麻煩推給了安莉。
“可是,我不確定我能不能寫好。”
這是安莉的心裏話吧。她端正的臉上眉頭緊鎖,看上去憂心忡忡。
“沒關係的。安莉肯定能寫出最棒的劇本!”塞爾吉奧冷靜地說道。
“嗯,安莉寫出來的東西大家肯定都喜歡。”達郎說道。這可不是奉承話,而是肺腑之言。
“你們真的這麼想?”
“嗯,千真萬確!”塞爾吉奧和達郎齊聲回答道。
“這個……要是失敗了的話……我們學校可會成為眾人的笑柄哦。”
在達郎看來,安莉顯然是快下定決心了。
“如果那樣的話,那也不是安莉的責任。我、塞爾吉奧,還有今天沒來開會的家夥們,大家都有責任。我們絕不會讓安莉一個人背鍋!總之,大家要齊心協力共同合作!”
之後,所有人陷入一陣沉默之中。達郎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了。
終於,安莉點頭了。
“我明白了。雖然心裏麵很不安,但我還是決定試著寫一寫。不過,我有一個請求。我寫作的過程中,你們能幫我讀一讀嗎?如果有什麼奇怪的地方,請幫我指出來。”
“嗯,就這麼辦!”達郎一口答應下來。塞爾吉奧卻說:“那就拜托達郎了吧!我可是最不擅長閱讀了。”說完,他看著遠處,聳了聳肩。
這究竟意味著什麼,達郎跟二人分別,回到家裏之後才反應過來。對於自己的遲鈍,達郎感到驚訝。
不管怎樣,首先要盡快把劇本寫出來。這麼一來,達郎就不得不頻繁地跟執筆寫劇本的安莉碰麵了。
達郎知道安莉是個相當優秀的女孩子,內心對她懷著仰慕之情。不過,他也有自知之明,像安莉這樣的女孩他是高攀不上的。無論何時,總有那麼多朋友圍著她,她是那樣的引人注目……要是能和那樣優秀的女孩在一起多好……每當這樣癡心妄想的時候,達郎就會勸導自己,不可能,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
卻沒有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
散會之後,塞爾吉奧沒了蹤影。安莉歪著頭說道,“劇本究竟應該怎麼寫才好呢?”安莉似乎已經意識到,即便問塞爾吉奧也問不出什麼東西來,還是要依靠達郎。
“總之,先試著把要在舞台上說的話羅列出來,怎麼樣?把自己當作一名觀眾。”
“明白了。我這麼試著寫寫。”
“還有,台詞與台詞之間,人物需要如何動作,這些事項可以標注在一旁。這樣的話,其他人一看劇本,也比較容易聯想出畫麵來。”達郎拚命思索後說道。期間,安莉一動不動地盯著達郎,一雙大眼睛讓人垂涎欲滴。
第二天早上,達郎剛到學校,安莉便來到他的教室,說已經寫好一部分了,想請他過過目。
安莉的寫作速度驚人,這一點達郎早有耳聞。不過,劇本並不是寫在紙上的,而是寫在她家用的板子上麵的。放學後,安莉一共給達郎展示了四張板子。每張板子上都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她那娟秀的小字。
信息量大到讓達郎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板子雖然很薄,可是展開後也有安莉張開雙手那麼大。要全部拿到學校來,實在是不容易。
“這些都是一天之內寫出來的嗎?你的能力也太讓人驚歎了!”
“我昨晚上幾乎沒睡。一直傻傻地悶頭在寫……不過,也就隻寫了三分之二左右。我也不確定,這種進度是否合適。”安莉坐在達郎麵前的椅子上說道。
她希望我立刻讀一下吧。達郎想。可是,他真心不願意在安莉麵前閱讀。
其實時間並沒有緊迫到如此地步,現在,達郎和安莉隨便聊聊天也是可以的。不過,這樣達郎反而會更緊張。
達郎將目光投向劇本底稿,開始閱讀。一開始,他總是覺得安莉在看他。
看到標題,達郎大吃一驚——
《地球大戰敘事詩——猴子與螃蟹》。
——舞台上站著一位女性。黑發垂到肩頭,穿著一身寬鬆的黑色衣裝,臉上掛著迷一般的微笑。背景輕輕響起了能夠使人聯想到地球的音樂。
女性娓娓道來:“今天讓我們一起來欣賞一個遠古地球上廣為流傳的故事吧。那時候的地球,由於連年歉收,大家都飽受饑荒之苦。猴子也被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連續八天,除了水以外,它什麼東西都沒有吃過。在此之前,它隻吃了一點點名字都叫不上來的草根。而因為這草根,它連著嘔吐了三天,越發虛弱了。”
這位女子似乎就是講故事的人。
“整個舞台劇都有這位女子嗎?”達郎問道。
安莉似乎對達郎如此認真感到很滿意,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細縫,“她會在開場的時候、中間故事發展到高潮的時候,以及最後結尾的時候出場。她的出場是為了給觀眾解說一些出場人物的心理活動,或者僅憑舞台很難表現出來的東西。”
是這樣啊,達郎恍然大悟。不過,對於那個講故事的女人,他總覺得有些熟悉。
“這位女子的原型,是不是就是安莉試圖複原的蒙娜麗莎?有謎一般的微笑?”
“對!你看懂了?她應該算得上是地球上很有代表性的故事講述者了吧?”
果然如此……不過,那會呈現出什麼樣的舞台效果呢?達郎知道自己的藝術修養極其一般,完全想象不出來。
“嗯,的確是很有代表性。總之,這應該是很有安莉風格的舞台。”
這才剛剛開始看劇本,絕對不可以貶低安莉的作品,她可是拚了命地在完成這個任務。
接下來,達郎集中精神,開始閱讀寫在板子上麵的文字。
舞台上,猴子已瀕臨餓死,還在拚命掙紮。隻見它從舞台右邊撿起一個東西來。它想吃,可是這個東西很硬,不像是食物。這時候,蜜蜂和板栗剛好經過。它們告訴猴子,那個東西是柿子的種子。雖然不能直接吃掉,但是幾年之後會長成大樹,結出無數美味的柿子來。
猴子忍不住抱怨,幾年之後,自己還能等到幾年之後嗎?那個時候自己恐怕已經餓死了。板栗和蜜蜂認為猴子會不會餓死與自己並無關係,留下猴子揚長而去。孤零零的猴子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一步也挪動不了。
這時候,螃蟹從舞台的左邊登場了,手上舉著一個將米飯裹成球狀的飯團。
螃蟹哼著小曲兒:“飯團呀飯團,你是多麼好吃的東西呀。我隻能橫著走,沒法兒爬樹。兩隻手像鉗子一樣,也不能將東西牢牢地抓住。不過,隻要認真工作,就能獲得飯團啦。”
猴子掙紮著起身。若是吃掉螃蟹手中的飯團,自己就不會被餓死了。猴子匍匐著爬到螃蟹身邊,低聲哀求道:“請把這個飯團施舍給我好嗎?這樣下去,我就要被餓死了。”
然而,螃蟹拒絕了猴子的請求,因為它也隻有這一個飯團。
這時候,猴子想起自己右手還握著一粒柿子的種子。於是它又說,它並不是要螃蟹把飯團白給它,而是想用珍貴的種子交換。如果柿子的種子發芽長成大樹,那會結出數也數不清的美味來。總之,猴子拚命地誇獎著種子。螃蟹終於同意交換了。
“這跟昨天安莉講的,有微妙的不同呢。昨天,我隻覺得猴子很狡猾,今天讀了之後,覺得它也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了。如果不吃掉飯團,它就隻能被餓死。它並不是想要欺騙螃蟹,隻是迫於生計,逼不得已啊。”
“你讀出來了?我太開心了。”安莉點點頭,“我覺得這樣修改後故事更有內涵。後半段就是螃蟹的夥伴們結成同盟,向猴子展開複仇了。我想到,那時觀眾們也會覺得,複仇是空洞而膚淺的行為吧?雖然猿蟹大戰這個故事很有趣,可是我心裏總有些介意,為什麼故事一定要以殘忍的局麵來收尾呢?”
原來如此!達郎對安莉的解釋感到佩服。這個女孩比她的外表看上去要成熟得多。
達郎的目光回到劇本,迅速瀏覽著。不知不覺,便完全沉浸到故事的世界中去了。
螃蟹又像往常一樣哼著小曲兒登場了。達郎感覺這個設想也非常新穎。螃蟹相信了猴子的話,將種子種在土裏,唱著歌兒幫助柿子快快生長。這時候,石臼、蜜蜂和板栗一起過來了,它們告訴螃蟹,猴子的交換行為絕對是一種欺騙。但螃蟹堅信柿子樹會結出累累果實,從而更加賣力地唱著充滿希望的歌曲。
歌詞是這樣的——
快快發芽吧,種子種子。你如果不發芽,我就用鉗子剪掉你。
達郎有些不明白,如果柿子的種子不發芽,有什麼東西能夠被螃蟹剪掉。他歪著頭若有所思,可能螃蟹已經窺到種子冒出了新芽,於是威脅它如果不快快長成大樹就把新芽剪掉。這個威脅對新芽也許有些效果吧。
不過,這個疑問他暫時沒有說出口。得趕緊先往下看。
之後,時光流逝,柿子樹漸漸長大結出了累累果實,眼看著就到了收獲的季節。
就像昨天安莉講的那樣,情節繼續往前推進。不過,有幾處和昨天不太一樣。與其說不一樣,倒不如說是安莉讓故事變得更加豐富了。
情節的設定是這時候猴子剛好又餓了。因為螃蟹無法爬樹,猴子便提議,自己可以提供勞動力和爬樹的技術,但要把果實作為報酬。
交易達成,猴子本應該爬上樹開展柿子采摘工作。可是,這時候的猴子又餓到了極限。
猴子握著擰下來的一枚柿子,忍不住向螃蟹請求道:“我能先吃一個嗎?”這時候的猴子已經餓得頭昏眼花,“隻吃一個就行。吃完馬上開始采柿子。”
然而,螃蟹拒絕了。要求猴子先采柿子,完成之後再分配。
猴子根本就沒法兒把這話聽進去。兩隻手捧著的柿子散發著一陣陣清甜的香味。猴子控製不住自己了,右手拿著柿子往自己的嘴裏送去。
真好吃。終於又活過來了!猴子摘下另一個柿子大口地吃起來,根本停不下雙手。歇了口氣後,猴子總算是聽到螃蟹的叫聲了。螃蟹正在生氣地大罵猴子呢。
猴子摘下身旁的柿子向螃蟹扔去。誰知,那枚柿子直直地擊中了螃蟹。不祥的聲音響起,螃蟹倒在了地上。
螃蟹抽搐著無法再動彈。
“這不是我的本意。我本來是想讓你也嘗嘗柿子的味道。”猴子哭喊著,“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可事實就是如此,不幸的事情發生了。準備逃走的猴子為了生存,將剩下的柿子都摘下來帶走了。臨走前它對著螃蟹道歉:“對不起,我並不想這樣的。”
隨後,恰好路過此處的石臼、蜜蜂和板栗發現螃蟹倒在地上,趕緊湊上前去。螃蟹漸漸恢複了意識,向它們仨說起了事情的經過。
石臼聽完氣得渾身發抖,舉著拳頭叫喊道:“這簡直太無情無義了!老天爺放過了它,我們仨也不會饒了它!”
蜜蜂和板栗也站起來,三人把拳頭疊在了一起。
“沒錯。螃蟹君,我們仨就是三劍客!我們一定會和猴子決一勝負!”
安莉就寫到這裏。
達郎一抬起頭便看見了安莉那張寫滿了不安的臉龐。
“你覺得怎麼樣?”她問道。
“很有趣啊。即便沒有看舞台劇,就這麼讀一讀劇本也覺得很有趣呢。昨天聽你講的時候,我還覺得故事後半段裏,蜜蜂、板栗它們的出場有些突兀。現在劇本裏麵把它們設定為一開場就出現,對它們的關係就理解得更清楚了。不過,在如此緊張的節骨眼兒上停下來,不知道故事結局的人,這心裏不知道得有多麼七上八下呢。”
聽了這話,安莉大概是太開心了吧,她一把握住了達郎的手,臉上洋溢著笑容。這個舉動完全出乎達郎的預料,他驚得一抖,慌慌張張往後退去。這下壞了,他想。
不過,達郎的感想恰好說明他為人正直。
“啊,對不起!我實在是太開心了。”安莉像是在道歉似的,鬆開了原本握著達郎的手。達郎的心臟依舊怦怦直跳,他覺得自己必須說點兒什麼。
“嘿,沒事兒。不過,三劍客是什麼意思呀?”
“據說是地球上代表正義的一個組合。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總之是三個人的組合。我隻是想起,父親當時講著講著,突然說了一句‘嗯,石臼、蜜蜂、板栗,真像是三劍客啊’。加上這個,是不是更有地球的感覺了?”
達郎還是不太明白。不過,既然安莉的父親當時是這樣講的,那就加上唄。或許就像安莉說的那樣,更有地球的感覺呢。
“明白了。那麼,就照現在這樣繼續把劇本寫完怎麼樣?我覺得非常有趣。”
達郎一邊回味著自己手上殘存的安莉的觸感,一邊向她這麼說道。
第三天,安莉完成了她的劇本—— 一部篇幅達六張大板的巨作。
校內委員會的成員聚在一起,以傳閱的形式讀完了故事。
向猴子的複仇完成之後,先前那位“蒙娜麗莎”又登場了,她總結道:“複仇並不能將眾生從飽受饑荒的痛苦中解救出來,之後地球上類似的紛爭依舊不斷。”之後,幕布緩緩合上。這可真是充滿了虛無感的結尾啊,達郎想。這或許就是藝術吧?不,這就是藝術!
“蒙娜麗莎”總結時,身後立著石臼、蜜蜂、板栗和螃蟹的剪影,他們靜止的剪影一定可以打動觀眾。
大家讀完以後,陷入了一片沉默。達郎不安起來。奇斯率先打破沉默,發言了:“安莉,你可真有才!故事太有趣了。”
丹尼也像個玩偶似的,一個勁兒地點頭,“太有地球的感覺了!完美!雖說不管是石臼、蜜蜂、板栗,還是螃蟹和猴子,我一個都沒見過,可是讀著讀著就激動不已。寫得太好了!咱們就演這個吧!”
麵無表情的塞爾吉奧在看劇本的時候也不禁跺起了腳,尤其是看到後半段三劍客向猴子展開報複的時候。
不過,說起感想,他認為:“石臼、蜜蜂和板栗,向猴子的報複如果更殘忍一些的話,效果會更好。”
“那麼,這部分的修改就拜托塞爾吉奧了。”達郎如此回應道。
塞爾吉奧沉默片刻之後說:“算了。就保持現狀吧,其實也挺好的。”
最終,校內委員會一致決定在降誕祭的盛會上表演舞台劇《猿猴與螃蟹》。
負責降誕祭的校內老師那邊的審核也順利通過了,老師還點評道:“寫得真不錯啊。”
“不過組委會的意見可說不準哪。”他模棱兩可道,“取得市政廳的認可之後,再把劇本謄寫到紙上吧。剩下的準備時間已經不多了,早點兒拿到批準吧!”
當天,達郎便拿著劇本去了市政廳。以往,達郎幾乎沒有去過市政廳那邊。雖說達郎的父親就在那裏工作,可達郎和市政廳卻沒什麼交集。所以,他隻知道父親在市政廳工作,可是具體做什麼,卻完全說不上來。不過,現在隻能硬著頭皮先報上父親的名字。
“我找一下田邊正弘。我是他兒子,我叫田邊達郎。”
前台是位胖胖的黑人女性,她眯縫著眼睛說道:“是城市道路規劃部的田邊先生吧?”
達郎並不清楚父親所在的部門。順著女人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了父親的身影。父親驚訝地朝前台走了過來。
達郎跟著父親去了二樓的降誕祭組委會。
父親不知道達郎正在策劃跟降誕祭相關的事情,所以著實吃了一驚。雖然每天住在同一屋簷下,可彼此並不知道對方在做些什麼啊,達郎一邊上著台階一邊這麼想著。不過父親看起來雖說有些意外,但似乎挺開心的。“你具體做些什麼?”“你們的委員會一共有幾個人呢?”父親罕見地跟他聊了很多。
這天隻是提交劇本。父親向負責的官員介紹了達郎,對方是一位叫哈茲拉特的高個子男士,皮膚是淺黑色的。“我們將盡快討論出結果來。後天你能來一趟嗎?”他問道。
要在組委會內部討論出結果來,似乎至少需要兩天時間。
哈茲拉特客氣地將達郎送出了門,並說道:“辛苦了。”
約定的日子到了。校內委員會的全體成員都聚集在了市政廳。達郎認為讓他一個人去承受這個結果有些壓力,於是主張委員會的所有人一起前去。
本來還有個選項,就是達郎和安莉兩個人前往,可安莉似乎也害怕麵對這個結果。所以,最終決定大家一起去的其實是安莉。
如果組委會給出的結果是不行,不知道安莉會多麼失望。但不管結果如何,今後校內委員會的五個人必須齊心協力才行。
這一天,一行五人並沒有經過前台,而是徑直去了位於二樓的降誕祭籌備室。除了達郎,其餘四人應該也是第一次來到市政廳,他們打量著高高的天花板以及古老的石建築,似乎對這裏的昏暗感到有些意外。
這一天,籌備室裏除了哈茲拉特之外沒有其他人。
“我們是東方職業學校的。今天,我們校內委員會的全體成員都來了。”達郎向哈茲拉特介紹道。
哈茲拉特從自己的座位上起來,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眯縫著眼睛,伸出雙手將五人招呼到了窗邊開會用的桌子前。隨後他從自己的桌上抱起安莉的板子放在了會議桌上。
隻見板子上麵用紅筆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達郎立刻緊張起來。
“我是降誕祭組委會的事務局局長,哈茲拉特。今天能夠看到你們這群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實在是太開心了。借此機會,對於你們為降誕祭所付出的一切,表示由衷的感謝。”哈茲拉特如此說道。對於五人而言,他真是一個禮數周到的人。
惶恐不安的五人自我介紹時,他也笑容滿麵,漸漸地,他們也沒那麼緊張了。
“田邊達郎先生之前交給我的劇本,我們組委會已經拜讀了。這個寓言故事是原創吧?”
達郎連忙否認:“不是,這是以地球上的日本民間故事為藍本改編的,並非原創。”
“是這樣啊。”哈茲拉特兩手十指交叉在一起,點了點頭,“不過改編得真是不錯呢!台詞也寫得妙。完全沒想到是出自學生之手。這個猿猴大戰螃蟹的故事,裏麵蘊含著很多現實的東西呢。”
這是褒獎。達郎麵部終於放鬆了。他用餘光看了一眼安莉,她幾乎要哭出來了,眼中盈著淚水。
“是高手寫的吧?那麼,請問誰是這個劇本的主筆呢?”
大家的視線落在安莉身上。她縮著肩,羞怯地舉起了右手。
“果然是你啊,是安莉小姐寫的……能夠從劇本裏麵讀出女性的感性來呢。”哈茲拉特恍然大悟般地連連點頭。
達郎胸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太好了,審核就這樣通過了。之後,隻需要按部就班地做準備,直到登台演出就好了。舞台布置、服裝、音樂、道具、燈光、演出人員……排演舞台劇的時候,還需要些什麼呢?
接著,達郎向哈茲拉特進一步確認,他希望聽到明確的結論。
“謝謝您的誇獎。這麼說,我們可以按照這個劇本,準備降誕祭的演出了嗎?”
可是哈茲拉特接下來說的話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稍微等等。如果要按照這個劇本準備舞台劇,有些事我必須和你們談一談。如果能夠再加一些要素的話,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我正打算和你們討論這個事情。”
哈茲拉特的語氣雖然很客氣,可是這話相當於給了否定的答案。五位學生半張著嘴,待在那裏。
“首先呢,劇本必須要清晰地表達出降誕祭這個概念來。大家知道我們為什麼要舉行降誕祭嗎?”
達郎代表大家做了回答:“這是一個為了紀念人類從地球來到這裏的節日。所以,舉行降誕祭是為了傳遞對地球的思念,以及表達對開拓新伊甸,付出辛勤勞動的先輩們的感謝之情。”
“對,完全正確。所以要慶祝,讓人們盡量不要丟失與地球相關的記憶。可是,直接講述地球上麵的信息,新伊甸的人們能夠理解多少呢,我不清楚。比如說,這個劇本的標題,猿猴、螃蟹。你們或許是知道的,可要是換了別的年輕人,能夠理解嗎?你們可以試著問問看,恐怕他們連想象一下都困難。”
或許還真是這樣,達郎想。在聽安莉講猿猴大戰螃蟹的故事之前,他完全不知道還有猿猴、螃蟹這樣的生物。直到現在,他其實也搞不清楚猿猴、螃蟹到底長什麼樣兒。他想象中的猿猴、螃蟹與現實中的猿猴、螃蟹差距到底有多大,他還真不知道。
見五人呆若木雞,哈茲拉特繼續追問:“你們打算怎樣讓演員表演猿猴和螃蟹呢?是把猿猴和螃蟹的戲服整個兒地穿在身上嗎?那麼,戲服怎樣才能正確地向觀眾們展示猿猴和螃蟹的特征呢?”
達郎的身體微微震了一下。他竟然連如此基本的東西都沒有考慮過。他看了看其他小夥伴。塞爾吉奧似乎已經放棄思考,看著天花板。安莉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
達郎下定決心,堅定地說道:“誠如您所言,對於螃蟹、猴子的外形,我們隻有想象。所以,我們也是打算讓演員們穿上象征螃蟹、猴子的演出服來表演。”
“象征,具體指的是什麼呢?”
“嗯,我知道螃蟹兩隻手上有鉗子。”
“是像陸蟹嗎?我聽說陸蟹也是因為和螃蟹長得很像,所以被這樣命名。不過這個並不重要。猴子呢?”
“猴子……”
“猴子有什麼特征?”
達郎再次無言以對。他實在想象不出來猴子長什麼樣。安莉說過猴子長得像人。似乎爬樹很快。他所能想象到的,就是眼前這個叫作哈茲拉特的男人光著身子爬樹的情形。
象征的東西,還真想不出來。
“呃……我們再仔細想想吧。”
也隻能這樣回答了。
哈茲拉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桌上咚咚咚地敲著,之後說道:“也就是說,隻能照目前這樣,做出半成品的舞台劇來了。”
這句話一下子就刺痛了達郎的心。
“沒有的事兒!”他大聲回答道。
“這部劇的主人公是猴子和螃蟹,對吧?如果連主人公之一的猴子的特征都無法好好地表現出來的話,後麵上場的石臼、蜜蜂、板栗,它們又該如何表現呢?無論是蜜蜂還是板栗,我想觀眾們應該都沒見過。通過劇本文字描述,能知道石臼是類似手動磨粉機的東西。它並不是任何生物。那為什麼它在劇中會說話呢?觀眾要是一上來就有了這樣的疑問,那他們怎麼沉浸到故事裏麵去呢?”
達郎很想回一句,這點兒想象力觀眾們肯定還是有的。可是他不能這樣做。他漸漸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和哈茲拉特的想法,就如同兩條永遠也不會相交的平行線。
可是,這個時候他隻關心結果。
安莉看上去也很想知道。她終於開口說話了:“這麼說,這個故事不能夠用在降誕祭的節目裏了,對嗎?”她的聲音有些嘶啞。
哈茲拉特使勁兒搖了搖頭,“不是不是,這個故事非常有趣。籌備室裏的其他同事看了也都說好。隻不過,他們當中大多數人的意見也如我剛才所說。所以,我們的結論是,希望這個故事再稍微改動一下,變得更容易理解。”
“改動?”
達郎和安莉同時不假思索地反問道。哈茲拉特點了點頭,與此同時,他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改動的要求,已經用紅筆寫在板子上了。我們主要有兩點希望。一點是希望能夠把角色改動得更好理解。還有一點,就是希望你們能夠再考慮一下,把降誕祭的意義也表現出來。”
達郎又為難了。他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出來,問道:“是降誕祭真正的意義嗎?”
“是的。各位同學,你們有聽過‘臥薪嘗膽’這個詞語嗎?”
達郎他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搖了搖頭。
“這樣啊。這是我之前從中國朋友那裏聽來的故事。很早之前,在中國這個地方,吳國和越國之間紛爭不斷。吳王被越王殺害,吳王之子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報仇雪恨。他為了讓自己謹記誓言,睡覺的時候就在柴草上麵就寢。後背的疼痛,是為報仇所吃的苦,讓他不忘仇恨。並且,他從一種叫作熊的生物身上取下熊膽。據說熊膽非常苦。他每舔一次熊膽,都會一邊感受著奇苦無比的味道,一邊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複仇的誓言。最後,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誓言,報仇雪恨。這就是臥薪嘗膽。”1
“這和降誕祭有什麼關係呢?”
這時候,哈茲拉特臉上的笑意又回來了。
“嗯,降誕祭的意義首先在於向我們的祖先曾經居住過的行星——地球表達思念之情,展現那究竟是怎樣的一顆星球。然後,毫無疑問,是讓大眾了解新伊甸的開拓史,並對開拓新伊甸的祖先們表達感謝和敬意。另外,還有一點我們不能忘記,那就是我們的祖先為何必須在這顆星球上付出辛勞。本來是不會有我們這一代人的。太陽這顆恒星的耀斑會吞噬整個地球,滅絕我們的祖先。除了一小部分壞人。艾迪森一黨將人類的知識、技術還有財富通通據為己有之後,叛逃了地球。還好,‘跳躍’這種堪稱奇跡的技術被發明了出來。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得以在新伊甸生存下來。可是,兩手空空來到這顆星球上的祖先們,經曆了怎樣的艱辛和苦難,你們能明白嗎?
“艾迪森一黨對我們的祖先棄而不顧,然後過著稍有不便的生活,朝著新伊甸進發。
“這就是我們的臥薪嘗膽。當第一代移民剛來到這顆星球時,他們為了給自己鼓勁,打消沮喪的心情,於是將無情無義拋棄大家的艾迪森一黨作為複仇目標,並為此而奮鬥。說到降誕祭的意義,就是提醒人們絕對不能忘記這一點!這就是躺在柴草堆上睡覺!這也是在嘗苦膽!
“這一主旨,在近年的降誕祭上卻逐漸被淡忘。組委會對於這一點也產生了擔憂。
“這部舞台劇也是一部複仇劇。你們覺得,是不是有些共同點啊?而且,故事又是如此有趣。這一點,不僅僅是我個人的意見。我們一致認為,如果你們可以稍做改編,這部劇絕對可以成為讓降誕祭回歸初心的招牌節目!”
“改編?”
安莉呆呆地問了一句。哈茲拉特笑容滿麵地點了點頭。要是改編的話,應該改成什麼樣呢,達郎他們心裏一點兒譜都沒有。
“對於改編,您有什麼想法呢?”
“那張板子上麵都寫著呢,首先請把角色換成觀眾們容易理解的角色。比如,把螃蟹換成陸蟹,那麼即使什麼說明也沒有,大家也能立刻明白。蜜蜂就換成影卡,石臼就換成蛇鯊,也就是夜行怪。板栗呢,改成烤糯薯如何?”
哈茲拉特稍做停頓,想看看達郎他們的反應如何。可是達郎他們呆呆地坐在那裏,沒有任何反應。
的確,比起石臼、蜜蜂和板栗,蛇鯊、影卡以及烤糯薯即便不添加任何說明,觀眾也能輕鬆明白。如蛇鯊之類,雖說今天新伊甸的人們誰也沒見過,可它作為傳說中的怪物可謂是家喻戶曉。把板栗換作烤糯薯,已經烤過一次的糯薯如果再烤第二次,表麵已經變得堅硬的糯薯就會爆裂開,震驚在場的所有人。
很好理解。的確是很好理解。
可是這樣一來,原有的地球上的獨特感覺就會消失殆盡,唯留庸俗。
哈茲拉特終於拿出了自己的那塊板子。很小巧,他攤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一邊迅速地瀏覽著一邊說道:“嗯,故事情節我也稍稍做了改動,你們願意聽一聽嗎?”
達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故事情節也要改動嗎……
“首先是設定。陸蟹這個角色,我們設定它本來是在地球上的……”
“什麼?這個舞台劇不就是以地球為舞台嗎?”
“對。我們現在在聊改編。前半段它是在地球,故事的後半段請把它放在新伊甸。這樣一來,蛇鯊、影卡登場也就不奇怪了。”
達郎看了一眼安莉。安莉睜大了眼睛,雙手捂著自己的嘴。
“另外,猴子的角色請換成艾迪森這個惡人。你們都知道的吧?學校班會的各種討論中,這個名字應該也會多次出現。
“情節設定是這樣的。陸蟹在地球上過著貧困潦倒的生活。艾迪森讓它不斷地工作,並表示這樣就會過上幸福的生活。同時,艾迪森以各種稅賦為名目不斷地壓榨著陸蟹的大部分勞動所得。陸蟹的生活沒有變得更好,反而每況愈下。某一天,等陸蟹發現的時候,艾迪森已經從他麵前消失了。與此同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地球變得越來越熱,簡直無法忍耐。就在陸蟹快要變成一隻烤陸蟹的時候,一位神仙出現在倒地的陸蟹麵前,並告訴它艾迪森已經逃到了很遠的地方。神仙告訴它,它一直都被艾迪森蒙在鼓裏。陸蟹又氣又惱,幾乎背過氣去,神仙將悲憤不已的陸蟹送到了艾迪森逃亡的目的地——新伊甸。”
之後,達郎想象的故事情節跟哈茲拉特的描述完全相同。
陸蟹在瀕死之際被送到了新伊甸。影卡、蛇鯊、烤糯薯發現了它。它們救下陸蟹並悉心照料,陸蟹向它們講述了自己為何會遭此不幸……
之後,便迎來了改編版的猿蟹大戰的結局。
不過,在安莉的劇本中,有一種世事無常的感覺。
“關於結局,‘殺掉艾迪森是正義的!’必須要態度鮮明。不能夾雜一絲一毫的同情。
“要盡可能殘忍地殺死艾迪森。在殺死艾迪森的場景裏麵加入一些搞笑情節也是可以的。然後,我認為強調正義已得到伸張,簡潔地收尾就可以了。
“按照這樣的設定修改就可以了。同學們,你們覺得如何呢?”
雖然語氣客氣禮貌,可是言下之意不就是隻有這樣修改才能得到演出許可嗎?
達郎感覺內心似乎有一股無名火躥出。這樣的改動,已經不僅僅是改動了,是對安莉傾注了心血才完成的劇本的侮辱。這是最糟糕的篡改。對於原創的民間傳說,沒有絲毫的敬意。
真想拒絕……
達郎沒有本事再為東方職業學校重新想一個演出節目。他不禁想,就這麼拒絕會破壞學校的傳統嗎?……在我們擔當校內委員的時候,若是浪費了參加名額的話……即便如此,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吧?對於安莉的創作,這樣的改動絕對是蔑視加侮辱。她太可憐了。如果接受了這樣的改動,一定會傷害安莉的自尊。
這時候,達郎已經下定了決心。
今年,東方職業學校退出降誕祭的演出,不就可以了嗎?
達郎抬起頭,正準備對哈茲拉特開口。
旁邊的安莉說話了:“我明白了。我們會按照您的指導進行修改。”
她的語氣十分堅決。
達郎再一次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他脫口道:“安莉,可以嗎?”
安莉非常堅定地點了點頭。
哈茲拉特大力地點了點頭,笑容滿麵,“這是真的嗎?不,我相信你們肯定能夠理解我的苦心。修改劇本或許會費些工夫,畢竟這本身就是個很有趣的故事。我覺得你們也不需要做多麼大的改動,就把我們剛剛聊的添進去。一定能讓觀眾們感動得一塌糊塗的。”
最終,還是得到了演出許可,可是……
走出市政廳,精疲力竭的感覺一下子湧了上來。
其他人都是一副茫然自失的表情。除了安莉。
安莉眉頭緊蹙,神情嚴肅。自己的創作被改得不成樣子,也難怪會有這樣的表情。
達郎甚至沒有勇氣和安莉說話。
這時開口的,是奇斯。“安莉,你的作品被要求改成那樣,還要繼續嗎?別勉強自己哦。”
達郎明白,奇斯也很擔心安莉,才會說出這番話。
可是,安莉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我會改的。大家不用擔心,這個舞台劇的主題不會有改動。一心一意地寫這個劇本是件很有趣的事。我會邊寫邊想象觀眾受感動的樣子,這使我心情非常好。一開始,這部作品受到批評的時候,我的心情也非常沮喪,想著為什麼、為什麼呢。不過,我後來想通了,這樣改動之後的確更好理解了。我有這個自信,這次改動之後,一定可以讓觀眾充分享受這個故事。讓我們把它變成有史以來最棒的演出吧!”
安莉原來是內心如此強大的人。達郎震驚了。因為連他自己,也是跌入穀底無法再爬起來的感覺。
安莉說完之後,笑盈盈地看著大家。
所有人都被安莉的積極樂觀感動了。
“回去之後我立刻就動手改寫。時間已經不多了。”
安莉宣布道。她將退回來的板子的第一張打開。
上麵用紅色的筆寫著:
標題也請修改,下麵這個標題更容易理解。
——《艾迪森討伐傳》
除了安莉之外,其餘四人隻覺得渾身無力。
1 此處內容已確認,為典故流傳的版本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