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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天使因果天使
哈努·拉亞涅米、孫加

二 米耶裏和雪山

要爬上山頂,才能找到女巫。

陡峭的山坡和白色的碗狀峰頂都裹在蕾絲般的雲彩裏。山峰兀自獨立,完美無瑕。相形之下,在你麵前蜿蜒向上的登山小徑,如同傷口的縫線,破壞了這份美麗。

你回想自己走過的旅程,還有做出的選擇。它們仿佛穿在線上的珍珠,項鏈上的珠寶,一顆顆,一粒粒。

你整整手中的武士刀,開始攀登。風中傳來一絲煙味。你身後某處,白色煙柱直衝天空。

你的村莊還在燃燒。

近傍晚,你爬到了雪山的山肩處,遭到餓鬼的攻擊。

你已經爬到了雲層之上,夕陽的餘暉鋪在雲層上,變幻著藍色和粉色。冷風從積雪的那一側山脊吹來,夾帶著小小的雪花。這是雪女——白女巫——的呼吸。她知道你來了。

頂上的山坡上有洞穴。餓鬼從洞裏慢慢擁出,像黑嘴裏伸出的粉色舌頭。

餓鬼消瘦憔悴,隻有肚皮高高隆起,裏麵滿是黑血。它們嗅嗅空氣,沿著山徑往下,一開始猶猶豫豫,很快便大步奔跑起來。

你的武士刀自動跳出刀鞘,銀光奪目。

第一個餓鬼噝噝叫著,揮舞鐮刀般的手臂,朝你撲來。那東西身上散發著排泄物、濕土和腐爛的味道,讓你作嘔。你的武士刀在空中劃出閃電般的弧線,切斷了餓鬼的手臂。灰色的液體從餓鬼的殘肢中噴出,餓鬼退後,牙齒憤怒地格格作響,黃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

你看見另外兩隻餓鬼沿著右邊山坡爬來。它們跳躍著包抄你的側翼。

底下不遠處有塊露出地麵的岩石,石塊很大,可以保護你的後背。但下坡很陡,而且積雪很滑。

另一個餓鬼替你做了決定。它徑直朝你撲來,想讓你刺穿它的肚皮。你輕巧地往旁邊一閃,砍斷了它的腿。它滾下山坡,你也跟著大步跳躍下去。一路上,石塊在你腳邊翻滾滑下,你隻能祈禱你的腳踝不會卡在石縫裏扭傷。

快到坡底的時候,你險些摔倒,幸虧一個半滾翻,又站了起來。你轉過身,大口呼吸。你的背部有了保護,但餓鬼彙成了半圓形,正朝你逼來,利爪揮舞,噝噝狂叫,牙齒格格,唾沫亂噴。你等待著。風越來越大。能死在這地方,也不錯。你唯一的遺憾,是沒能向雪女複仇。她還控製著你愛人的靈魂。你輕輕抓起武士刀,就像書法家握起毛筆,準備寫下死之俳句。

突然,中間的餓鬼脖子上多了一支羽毛箭。很快,一支接一支,箭劃著弧線釘在其他餓鬼身上。你敏捷地朝前邁著碎步,左右開弓。一顆餓鬼的頭顱滾下山坡。

餓鬼群身後出現了另一個浪人。他——或者她,因為來者個子瘦小——手握薙刀,戴著白底交叉十字的魔鬼兔子麵具。她手中的武器虎虎生風,在身邊掄出一片圓形空地,接著朝前一刺,穿透了一隻餓鬼的胸膛。她停下動作朝你望來,眼睛在麵具後閃爍。

戰鬥很快結束。你們倆協調一致,武士刀迅捷,薙刀精準。你仿佛回到了道場裏,哪怕身處崎嶇的雪山,也能輕易使出高難度的招數。餓鬼就像麥子,在你麵前紛紛倒下,很快散去,隻留下一地殘缺的屍體。岩石上沾滿了餓鬼的血,滑膩膩的。

戰鬥結束後,你首先鞠躬。

“尊敬的浪人,”你說,“您救了我的命。”

她也朝你鞠了一躬,同時摘下麵具。她的皮膚黝黑,烏木般的頭發浸透汗水,亂成一團。

“這份榮幸屬於我。”她回答。她的聲音輕柔,就像擦拭刀刃血跡的絲綢,“沒有您,我就會變成餓鬼的食物。”

你又鞠了一躬。

“您在尋找什麼,尊敬的浪人?”

“名為雪女的女巫。她與我有仇。”

風轉強。

“她惡名遠揚。我也在找她。”

“鑒於我們目的相同,是否可以一同行動,共同複仇?”

你猶豫了。

“我的路由我自己選。”你說,“雪山的危險也由我自己承擔。”

“我理解。但今天我們都走了遠路,晚上交替為對方守夜如何?明天一早,我們就各奔前程。”你點點頭。你們倆一同回到登山小徑上,繼續攀登。兔子浪人在前帶路。你腦中有個聲音不住低語,仿佛火焰和硫黃,也像金屬割裂你的臉頰。你不予理會。

米耶裏,你這笨蛋。那聲音說,快醒醒。

你在一叢低矮瘦弱的鬆樹中紮營。你一個人默默坐了很久,吃著可憐的一點點米餅。

“您是否願意給我這個榮幸,讓我第一個守夜?”兔子浪人等你吃完,說道。

如果接受對方的好意,等於承認自己軟弱。所以你搖了搖頭。她會不會是女巫的造物,派來讓你迷失方向的?據說,山坡上所有的東西都屬於雪女。不過,在她眼裏,你也很可能是女巫的手下。所以,也許,她提出這個建議,是對你的信任和尊敬。你們倆對望片刻。她首先轉開視線,鋪開了睡床。你點點頭,把武士刀放在膝蓋中間,望著火堆。她睡著了。

夜晚的雪山在你身邊低語。夜鳥的淒鳴,風聲,還有遠處其他更黑暗生物的響動混在一起,合成一個聲音對你說話。

別相信她,米耶裏,她是他們一夥的。

你沒理會這聲音。這肯定是食夢貘的聲音,它也是雪女的手下。

那熟睡的浪人,不知怎麼,填補了你心中的空洞。火焰就像藝伎起舞的扇子,明亮多彩。火焰的形狀讓你想起了蝴蝶的翅膀,或者一顆心。

不知多久,你發覺兔子浪人坐了起來,正望著你。“你看起來很疲倦,”她說,“該你休息了。明天天一亮,我就叫醒你。”

你望著她,慢慢沉入睡眠。

在夢中,雪女來到你身邊。她跟故事裏說的不一樣。不過,故事也說,雪女會變幻很多形狀。你看到的是個異國女子,穿著古怪的白裙子,赤褐色頭發,戴著鑽石項鏈。

“我時間不多,米耶裏。”她說,“他們正在找我。你在佐酷異境裏,這是遊戲。要是你身在擬境,我還能幫你。但在異境中,我沒有力量。他們在耍你。他們創造了某種機製,能左右你的行為,讓你信任他們。這是我的始祖兄弟從他們那兒學來的。別信任那隻兔子。

“不管他們跟你說什麼,都是偉大遊戲佐酷授意的。你在協議戰爭中替我跟他們打過,他們不會忘記。趁他們還沒找到我,你得趕緊走出這個異境。”

她一臉嚴峻。

“你背叛了我,可我沒背叛你。我本來可以自毀,把你一個人留給他們。別忘了這一點。記住。”

接著,她的夢境變了。一隻巨大的蝴蝶飛過虛空。一個黃鼠狼似的男人咧嘴笑著,就像孫悟空。這都是女巫織成的囈語幻覺。

你醒來,發現兔子浪人正望著你。她遞上水。火已經滅了,天再次變得灰白。你冷得發抖,含著口中微溫的液體,看著浪人,思索。不用問,該懷疑的肯定是有多重麵孔、慣於撒謊的雪山巫女。不該懷疑眼前這位浪人,她跟你肩並肩正大光明地戰鬥過的。不是嗎?

你的夢在你嘴裏留下奇特的苦味。就像你剛剛吃了桃子。

“我決定了,”她說,“我們一起登山。”

寒風沿著山側吹來,帶來像碎玻璃一般的凍雨,紮得臉生疼。兔子浪人解開纏在腰間的絲帶,你們倆一同攀登陡峭的懸崖。有一次,你的木屐踩到一塊鬆動的石頭,石頭一滑,你也一同墜落,懸空掛在懸崖邊上,隻有一條絲帶連著。浪人把你拉了上去。細細的絲帶在她手上割出了血,但她一聲也沒吭。

登上懸崖後,你們倆之間不再需要語言。你們的命運已經被絲帶和血液緊緊相連。

你越爬越高,體內怪異的聲音也越來越強。也許是借了山頂的妖風和不斷改變的荒涼景色的力量。這聲音害怕雪山的重量,急著逃走。它低聲告訴你,你的每一個動作都不是自發的,而是由一本名叫《易經》的書決定的,是擲骰子的結果;它說你和浪人一同完成的事是不可能的,你真正的身體傷痕累累,瀕臨崩潰。你不想理會這聲音,但這聲音十分頑固,很難消除。

到了正午,天空變灰了。一場可怕的暴風雪到來,逼你們到破爛的神社中躲避。

一隊天狗襲來。天狗是半鳥半人,雪中陰影般的黑色翅膀,塗著白粉的臉,還有鳥喙般的鼻子,帶著彎彎的鐵劍。他們的骨頭是中空的,所以身體很輕。你每次出擊,都打得他們像破布娃娃一樣四處飛散。

但他們人數眾多,逼得你們朝神社深處退避。兔子浪人擋著他們,你在神像底下找到了一個卷軸。這是聖文。你大聲念了出來,卷軸的力量把天狗都趕走了。浪人受了傷,胸肋處被天狗的爪子抓了。雖然你盡力為她包紮,但她之後隻能倚著手中的薙刀艱難行走。

夜色降臨,你們終於來到了山頂凹坑的邊緣,看到了雪女的宮殿。

人們說,雪女的宮殿會不停改變形狀。現在,它是座堡壘,卻不像出自人類之手。宮殿伸出石頭爪子,抓住山頂凹坑的邊緣,外牆白得像骨頭。灰色的石頭基座上聳立著三重城郭,一重比一重更高。城郭頂部平台上長著光禿禿的可憐樹木,黑沉沉的弩箭射孔狠狠瞪著來客。低矮的警衛室圍在堡壘四周。這地方讓你想起巨大惡鳥的巢穴。

鐵門開著,等待著你。你走了進去,沿著長長的甬道前行,一路上總覺得有人盯著你。你走過第一堵城郭,登上狹窄陡峭的樓梯,穿過小小的庭院和廢棄的塔樓。一路上,你看到了許多麵孔。你辨認出,其中有你死去的敵人。

第三重城郭的中心有座大房子,佩著鏽劍的黝黑武士守衛著房門。武士沒有阻攔你。

淺藍的火炬照亮了王座之屋。終於,雪女出現了。雪白,美麗,致命。她腳下坐著個熟悉的身影,裹在絲綢裏,臉埋在陰影中,頭發披垂,身邊擺著一堆穀子。她正一粒粒清點數量。看到她,你的心跳加速。

“你不該來這兒。”雪女用冰冷的聲音說。苦味又回到了你嘴裏。

“我把這份榮譽留給你,姐妹。”兔子浪人說,“你很勇敢,贏得了取她性命的權利。”

你嘴裏有東西——是桃核。桃核表麵粗糙,抵著你的舌頭。

你的武士刀流暢地插進了兔子浪人的肚皮。她眼中的光芒漸漸熄滅,你感到一絲懊悔。“我不是來取她性命的。”你說,“我是來為她效忠的。我本希望雪山能先取走你的命,或者我能為救你而死。但現在,一切都太遲了。”

“做得好,孩子。”女巫說,“現在到我這兒來,接受你的獎賞吧。”

她做了個手勢,腳邊的身影踉蹌站起。你衝到她身邊擁抱她,她在你指尖沙沙作響。她不是血肉之軀。

她隻是個布娃娃。

雪女的笑聲尖銳冰冷,藍得像雪上的陽光。你放開長著你愛人外表的布娃娃,跪倒在地。

你的武士刀插進了自己的身體,貪婪地吞噬你的血肉。插進你心臟底下的刀刃本該冰涼,此刻卻燙得像燒紅的鐵,真讓你驚訝。你雙手緊緊握住刀柄,朝上一提,一轉。

女巫消失了,世界也消失了。你變回了卡爾胡的女兒米耶裏。米耶裏正站在陽台上。腳下是一條藍色的運河,無限延伸,變成細帶消失在遠處的迷霧中。吹到臉上的風柔和溫暖。頭頂上是土星無垠的天空,被土星環切成了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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