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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努·拉亞涅米、孫加

一 竊賊與最後一戰

我們還沒飛過火星軌道,馬特傑克就弄明白了納尼亞的真相,還幫我找到了米耶裏的蹤跡。

“怎麼能沒了呢!”他舉著一本書喊道。這本書開本挺大,紫色封麵破破爛爛,上麵印著圓形窗戶似的圖片,畫著兩軍大戰。四歲的小馬特傑克用雙手才能舉起來,好不容易把書捧到我麵前,啪的一聲摔在桌子上。

書名是《最後一戰》(1),C.S.劉易斯著。我歎了口氣。這本書啊,這下可麻煩了。

幾個主觀日以來,在我們的飛船“衣櫃號”上,小小的主擬境裏一直很寧靜。馬特傑克給我講過自己的一個夢,夢裏有個熏香的、迷宮似的書店,書店裏到處都是高高的書架,堆滿了五顏六色、大小不同的書本,搖搖欲墜。擬境就是按照這個夢設計的。書店前麵有一排櫥窗,陽光透過窗子散射進來,照亮了小小的咖啡休閑區。我和馬特傑克常坐在咖啡區粗糙的木桌旁看書工作。書店外頭(擬境為我們展示在虛擬的櫥窗上)是忙亂的太空高速通道,擠滿了成千上萬的光流、岩石船、沉靜船、光束騎乘者,以及各種各樣的其他交通工具,都映在“衣櫃號”的太陽帆上,猶如無數明亮的星點。書店深處的陰影中存放著藍銀色的書本,那是斯爾的人民、精靈和神祇的分形(2)壓縮意識,它們正用紙張的沙沙聲輕輕交談。

這幾天,馬特傑克一直坐在桌邊,拳頭托著下巴,安安靜靜地讀著書。這正合我意:我正忙著從地球垂死的呼號中尋找米耶裏,沒時間管他。

“他們怎麼能全死了呢!這不公平!(3)”馬特傑克又喊道。

我看看他,讓一塊透明的翡翠圓盤在手指間轉來轉去。那是我唯一的高速通道佐酷珠寶,翡翠色中夾著奶白色的花紋,是一位友好的鯨形生物送給我的禮物。

“我說,馬特傑克。”我岔開話題,“你想不想看我耍個把戲?”

小男孩不高興地瞪了我一眼。他的眼神熱切銳利,逼人的藍色眼珠跟柔軟的圓圓臉蛋實在不相稱。那眼神讓我渾身不舒服,讓我回想起不怎麼愉快的經曆。馬特傑克成年後曾抓住過我,還把我的大腦剝成了一個個神經元。

他專橫地交叉雙臂抱胸,“不要。我要知道有沒有不同的結局。我不喜歡這一個。”

我翻翻白眼。

“我不知道有沒有其他結局。要是你不喜歡這一本,幹嗎不換本書?”

我現在實在沒心思跟他瞎扯。我的手下——整整一大群老鼠和線蟲的遙遠後代,具備認知功能,其源代碼已經公開——正在太陽係的公共時空模擬視界裏搜尋地球滅亡的公開數據。我們古老書店的牆外,蜂擁逃亡的飛船不斷傳來信息,庫撲特(4)數據流就像冰冷的雨點,湧進我的腦海。

每一條信息,就像時鐘的指針移動一格,為米耶裏的生命倒計時。

穀神星(5)真空鷹的生命流(6)。真空鷹是一種脆弱的無感官太空有機體,它的太陽帆翼上有感光細菌。這一隻真空鷹追逐著母鷹飛過地球,身上的感光細菌拍下了粗糙的畫麵。細節太少。下一條。

薩崗佐酷在木衛三的合成孔徑陣列拍攝的時空畫麵,公有數據。

我的心臟猛地跳起來。這個有希望。幾天前拍攝的一整套超光譜數據在我眼前閃過。我仿佛從舞動的北極光中飛過,多層光色描繪出細節逼真的地球表麵和周圍的太空。每一層中都有黑色的裂縫,那是龍。我沒理會龍,一轉念,將畫麵拉到L2拉格朗日點和附近的碎片殘骸雲團。快點。

“可我還是想知道,”有個頑固的聲音遠遠傳來,“皇帝是誰?海那邊有什麼?阿斯蘭為什麼不是獅子了?”

時空圖像很清晰,能看到太空中這一片小小馬尾藻海的時空軌跡,每一片合成生物碎片和死去的納米製品的曆史。可就是沒有米耶裏的飛船“培蝴寧”。它本該也在那兒的。我壓低聲音罵了一句。

“你說了個臟字!”我隱隱感到,馬特傑克正在扯我的袖子。

真讓人懊惱。我能找到的所有公共數據都被小心地篡改過了,就連帶著量子水印的佐酷探測器傳來的畫麵也一樣。這種畫麵本該沒法偽造的。這根本說不通,除非某個巨大的陰謀正在悄悄運作。我暗自琢磨,難道已經太遲了?

她到底在哪兒?

我揉揉眼睛,派出手下打探高速通道網絡,看別人有沒有發現這個問題。之後,我把他們發來的庫撲特訊息淡化成遠遠的背景噪音。突然間,我十分懷念“培蝴寧”上的情報魂靈兒,更懷念那艘飛船本身。

“為什麼最後他們都要看他的臉?”

“培蝴寧”會知道現在究竟該說什麼。

“聽著,馬特傑克。我現在非常、非常忙。我得工作。”

“我能幫你。我很會工作。”

“你會煩的,”我小心地選擇詞句,“都是大人的東西。”

他不為所動。

“媽媽也老是這麼說。可有一次,我跟她一起去工作,發現她的工作其實很好玩。我搞垮了一個量子衍生市場。”

“我的工作可沒你媽媽的這麼刺激。”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說錯了。

“我不相信,我要試試!”他伸手來抓我的佐酷珠寶。我舉起珠寶,讓它在手指間翻滾幾下,消失了。

“馬特傑克,不經允許就拿人家玩具,這不禮貌。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我們來這兒是幹什麼的?”

他垂下眼睛看著地板。

“我們來這兒救米耶裏。”他嘟噥道。

“沒錯,那位長翅膀的好女士來看望過你。我來接你是因為我需要你的幫助,所以我們才待在‘衣櫃號’裏麵。我還讓你給這艘船起了名字,對不對?”

他點點頭。

“那麼,誰要害米耶裏呢?”

“所有人。”馬特傑克回答。

替我照顧她,你發誓。“培蝴寧”說。那時候,索伯諾斯特獵手襲擊了我們,她把米耶裏射入太空,想救她的命。當時,這似乎是個好辦法。

問題是,米耶裏為索伯諾斯特服務了二十年,腦袋裏還有個始祖魂靈兒。太陽係中想得到她腦中情報的力量太多了,尤其是現在。比如偉大遊戲佐酷——佐酷人中負責情報的一支——就想要她。他們一開始可能會以禮相待,可一旦他們發現她的身份,肯定會把她的意識像個橘子似的一瓣一瓣剝開。至於佩萊格莉妮、瓦西列夫、赫辛庫和陳,肯定愈發無情。更不必提她在地球上還背叛過某個傭兵公司。

我們一定得趕在其他人之前找到她。已經過了七個基準日了。

即便知道她的所在,如何趕去也成問題。我們這艘“衣櫃號”,不過是一團櫻桃大小的原始智能物質,裹著一團碳納米管,靠風箏似的太陽帆牽引,在通往木星的太空高速通道小行星分支上一點點挪動。“衣櫃號”是從3000噸級的王氏炮彈中分離出來的。地球垂死之際,我點燃了150噸的核爆炸物,逃了出來。保護飛船的外殼碎片現在還飄浮在我們周圍,就像鋼和硼做的三維拚圖。我們身後還拖著一條用完的減速凝膠帶,就像從汽車窗口拖出的廁所卷紙。想在星係裏來一次高速追逐,用這艘船可不是好主意。

還有一點。就算我果真發現了米耶裏,而且救了她,一旦被她知道“培蝴寧”的事,肯定會有流血事件發生——而且大部分都是我的血。

我輕輕握住馬特傑克的肩膀,“沒錯。所有人。”

“我也想幫助米耶裏。”

“我知道。可現在,隻要你能安安靜靜地讀書,就算是幫我大忙了。行嗎?”

他撅起嘴。

“公主說我們要出發冒險,她可沒說你有這麼多工作要做。”

“哎,有些事,公主也不知道呀。”

“這我知道。所以我才來問你。我以為你是我的朋友。”

我突然覺得胸中一下子空了。

雖然不願承認,但我帶上小馬特傑克的初衷十分自私:他的迦拿是地球上唯一不會被陳的龍攻擊的地方。陳禁止龍碰這個迦拿。

而且,不久前,我還打算偷他的靈魂。這也是事實。

“我當然是你的朋友,馬特傑克。這本書哪兒讓你不舒服了?”

他的雙腳不安地挪動。接著,他用清澈的眼睛望著我。

“我們這兒,是不是也和納尼亞一樣?”他問,“我們倆,是不是也死了?”

我瞪著他。

“你怎麼會這麼想?”

“因為這講得通啊。我記得我進了普萊納先生的白房間,似乎是生了一場重病。房間裏有張床。接著,我就到了海灘,又覺得渾身舒暢了。

“在海灘上的時候,我從沒琢磨過這個,隻是一個勁地玩。媽媽和爸爸說我還能再玩一會兒,他們等下就回來。可他們一直沒回來。我就像在做夢,直到米耶裏來了,我才醒。

“所以,也許,在真實世界裏,我其實早就病了,然後死了。海灘就是納尼亞,你就是老鼠裏普奇普。”

四歲的時候,馬特傑克的意識被拷貝進了迦拿。他記得的最後一件真事,就是跟著父母走進上傳保險公司,接著,他的記憶就隻剩海灘上永不結束的下午。他隻知道,他的幻想朋友之一,叫花兒王子的那個,回來帶走了他,一起出發冒險。所以,他方才說的話——納尼亞,死亡之類,並非沒有真實成分。這才是最可怕的。

我實在不忍心告訴他,他父母已經死了幾百年,他熟悉的世界已經被龍吃光了——造龍的,就是未來的他自己。

“馬特傑克——”

我考慮了半秒鐘該怎麼做。我可以把他的魂靈兒往回撥幾天,讓他忘記我,也忘記《最後一戰》。我可以重新創造他的海灘,讓他在上麵永無休止地玩耍。

我深吸一口氣。米耶裏說得對(沒想到,有一天,我居然會同意她的意見),有些事怎麼都不能幹。我不能讓馬特傑克也跟我一樣,變成被人操縱的魂靈兒。我絕對不會給他造一座牢籠。

我把馬特傑克小小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裏,輕輕捏著他的手指,小心組織語言。

“你沒死,馬特傑克。死亡不是這樣的。相信我,我很了解。不過,所謂的‘真實’有很多種。你的父母一直不相信我們的存在,對不對?不相信我,不相信公主,也不相信士兵和海怪,對不對?”

我好不容易才平靜地吐出這幾個名字。想起馬特傑克的幻想朋友——或者說,幻想朋友的遙遠後代,昂神——我就覺得不自在。他們說,我是他們的同類,所以救了我,沒讓地球大氣層中的野代碼把我吃掉。可他們沒救“培蝴寧”。“培蝴寧”死了,都怪他們。

馬特傑克搖搖頭,表示父母的確不相信。

“那是因為,我們住在他們看不見的世界裏。我們住在故事的世界。不過,我們的世界和納尼亞不一樣,一旦找到米耶裏,我保證會送你回到真實的世界。但首先,我需要你的幫助。行嗎?”

“好。”他抽抽鼻子。我心中鬆了口氣,忍著沒吐出氣來。

接著,他又抬起頭看著我。

“王子?”

“嗯?”

“我總是忘記夢裏的故事。孩子們總是忘記納尼亞。等我回到真實世界,我還會記得你嗎?”

“你當然會記得。”

記得。這兩個字在我腦中如雷轟頂。我哈哈狂笑起來,舉起馬特傑克,緊緊抱著他。

“馬特傑克,你是個天才!”

我一直在公共數據中尋找米耶裏的下落,這些數據都被未知力量篡改了。但太陽係中有個地方會記住一切。而且,那地方最擅長保守秘密。

想跟火星之王進行匿名庫撲特通訊並不容易;不過,總算是個切實可行的計劃。所以,我熱切地投入工作,絲毫不覺疲憊。我慫恿馬特傑克去對付一本二十一世紀晚期出品的奇幻小說,這本小說基於算法,能自動修正,以適應不同讀者的神經結構。但願這部書能讓他忙上一陣子。

我們離火星隻有幾光分(7)遠,所以我減慢自己的主觀時鐘,模擬實時對話。我製造出一個慢時亞擬境,走了進去。這個擬境沒什麼出奇,不過是我訪問老地球時,在赫辛庫的祖先模擬中經曆的片段。那是巴黎的一間地下室酒吧,擠滿了平靜友好的背井離鄉者。

我等了片刻,細細品味手中的螺絲刀雞尾酒。確切地說,我和火星偵探算是對手;所以,我不太情願找他幫忙。更何況,他還是我的老情人蕾夢黛的兒子。我最後掙紮了一分鐘,思索著有沒有其他辦法,隨後得出結論:沒有。於是,我送出第一條庫撲特訊息,沒忘記加個笑臉。

你好嗎,我的國王?

別這麼叫我。他的回應來了。你根本不知道當國王有多苦。這條訊息還附帶了應答者此刻的感受——伊斯多正恨得直咬牙。我笑了。

這頭銜可是你賺來的,伊斯多。你該熱情擁抱它才是。

你想幹嗎,若昂?我以為不會再有你的消息了。可別告訴我說,你還想要你的命表。

很明顯,這孩子翅膀硬了。

命表歸你了。我好像記得你約會總愛遲到;反正琵可茜是這麼說的。我本想讓他好好品品這句話的味道,可惜時間有限。我想要的是其他東西。我需要你的幫助。很急。

地球到底怎麼回事?他的語氣中充滿求知的渴望。你有沒有插一腳?

你還是別知道太多的好。至於地球是怎麼回事——我也正在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寫了一份尋找米耶裏經過的概要,改成火星共同記憶的協議格式,傳給他。

伊斯多,有人篡改了我能找到的所有公共數據。唯一可能逃過他們眼睛的,就是忘川的外記憶。既然你們的加密辦法對索伯諾斯特來說太麻煩,對其他人也一樣。我需要這段時間內,地球和太空高速通道所有的觀察數據。

伊斯多的回應興致高昂。這簡直就像偽造過去的火星王國事件(8),隻不過尺度更大!我得用密鑰才能拿到這些外記憶。為什麼會有人不怕麻煩,改動這麼多數據?

也許因為人家害怕感染龍,怕得厲害。這是我的手下在高速通道聊天資料中找到的最佳答案。我在心裏補充道:或者,是因為人家想藏住米耶裏,不願讓別人找到。不過,動用這麼多資源,隻為藏住一個奧爾特人?我實在想不明白。就算她是約瑟芬·佩萊格莉妮的仆人,也犯不著啊。

請盡快,伊斯多。而且,別插手。你有顆星球要統治。索伯諾斯特內戰已經打響,人家不會再講究禮數。要是他們發現你有鑰匙,肯定會追殺你。你當國王已經夠忙了,別多事。

我說過,你根本不知道當國王有多苦。伊斯多回應。給你。一大段密集壓縮的共同記憶,通過庫撲特鏈接,洪水般湧來。我把這些記憶存檔,待稍後詳加分析,同時心中慶幸我仍然保留著瓦西列夫製造的外記憶模擬和黑客工具。這些工具都是最近造訪忘川的時候弄來的。那次造訪雖然短暫,卻波瀾重重。

謝謝,伊斯多。我欠你一份情。頓了頓,我又用庫撲特道:替我向蕾夢黛問好。我喝了口檸檬伏特加,把辛辣的酒味通過庫撲特傳過去,以掩飾自己想起這名字時甜苦交織的情感。

好的。可是,若昂,你幹嗎非得找米耶裏不可?她跟蕾夢黛並肩作戰,她的飛船從虎怖機(9)手裏救了我們大家,所以我們都感激她。可你,你欠她什麼?在我看來,你現在已經自由了,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這次,輪到他話中帶著苦澀味道了。我認識的米耶裏,根本不需要別人來照顧。你幹嗎這麼急著救她?

這問題讓我措手不及。我把時間調到正常速度,好讓自己有思考的餘地。伊斯多說得沒錯。我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想做什麼人就能做什麼人。我可以去土星,也可以去更遠的地方,找個人照顧馬特傑克,然後就又能做賭王若昂了。

“培蝴寧”曾問我,等我們的任務完成,我打算幹嗎。現在想起來,“完成任務後該幹嗎”這問題,就像站在懸崖峭壁邊朝下望,讓我害怕得肚腸翻絞。現在這個我,從監獄中出來後,腦中的記憶已經少得可憐;要是連承諾都守不住,我這個人,還能剩下些什麼?

而且,米耶裏還有救。她這輩子,一直在追逐失去的愛人,卻總是徒勞無功。但凡佩萊格莉妮看上的人,都逃不過這種命運。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

因為,這是賭王若昂會做的事。我對庫撲特鏈接輕聲說:別插手,別找麻煩,伊斯多。

然後,我切斷了連接,把自己埋在數據裏,終於在花兒的記憶中找到了米耶裏。

數據來自默工製造的分布式望遠鏡。跟忘川的其他技術一樣,這東西更像是一件藝術品——眾多的合成生物花兒,有感光的花瓣,加在一起就變成了巨大的成像設備。這些花兒種在城市留下的腳印中(10),遍布整個火星,就像巨大的複眼,始終注視著火星天空——直到被虎怖機吃掉。

數據來自忘川外記憶,所以加載數據就像回憶。突然,我記起在天空中看到了一個小點。不過,跟普通記憶不同,我越是聚焦,圖像就越清晰。最後,我終於看到了“培蝴寧”帶翅膀的蜘蛛網外形。我一轉念,就移到了關鍵時刻。一道光閃過,飛船上有個小東西射了出來,在虛空中翻滾。

找到她了。我用花兒的眼睛跟著她的動向。

米耶裏穿著黑色托加長袍,在虛空中不斷翻滾。然後,一艘船——佐酷飛船,就像玻璃做的太陽係模型——朝她駛來。船上湧出許多佐酷真形(人類的臉,四周圍著功能霧滴雲,還有珠寶光環),把她團團圍住。接著,她就消失了。飛船開始加速,加速度達到整整一個G,朝高速通道駛去。

我召喚出手下。沒多久,他們就在公共高速通道時空視界中完成了辨識:拯救米耶裏的飛船名為“鮑勃·霍華德(11)號”,隸屬彩虹圓桌佐酷,是佐酷人維護路由器網絡的係統管理飛船之一。但現在,這艘飛船跟平常不同,正朝著土星飛去,而且還乘著昂貴的一瞬千裏光束,大約七天內就能到達超越城。一艘佐酷係統管理飛船,去超越城不用異境之門,實屬效率低下。更何況,內太陽係的交通狀況如今已然混亂不堪;占用一瞬千裏光束,更是浪費資源。

我支起手指,指尖相對,思考。無疑,米耶裏已經到了偉大遊戲佐酷手裏。在斯爾市,我險些被他們暗殺;從那以後我就知道,這一支佐酷人在地球附近也有出沒。彩虹圓桌佐酷裏肯定也埋伏了他們的眾多間諜。救下米耶裏後,其中的某一名間諜察覺到,這是個收集情報的好機會,於是向上峰彙報,並得令將米耶裏送到土星。當然,他們本可以直接把她塞進異境之門,讓她變成量子信息,利用路由器網絡,以接近光速的速度送到土星。可惜米耶裏身上植入了軍隊級別的索伯諾斯特技術,一旦穿過異境之門,就有可能自毀。所以他們不敢這麼做。他們要把她完完整整地送到土星,完整到原子層麵,很可能還會維持她的生物狀態。

我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朝椅背上一靠,任由酒吧的輕聲語浪將我淹沒。還有時間。我腦中已經萌發了新的計劃。但“衣櫃號”速度不夠快,不可能及時到達土星。我對這艘迦拿飛船的意見可不止於它的外表。

另一方麵,伊斯多說得有理。我現在的確自由了。除了惱人的、頑固的防拷貝保護,約瑟芬加在我身上的認知鎖幾乎全部消失了。從我們離開地球開始,我就一直想著自己的另一艘飛船,真正的飛船——“勒布朗(12)號”。我記起來了,它正藏在大炮俱樂部位於土衛八的軍械庫中。要是我能及時拿回“勒布朗號”多好——

等等。既然我快不起來,我可以讓佐酷的飛船慢下來呀。

所有的疑惑都消失了。我自信滿滿,專心計劃。我還需要某些工具。一個量子金字塔騙局(13),兩具肉體,一塊計算質(14),幾個糾纏的EPR(15)對,還有幾顆非常特別的氫彈……

我要把她從你身邊帶走,約瑟芬。我要把她偷回來。

沒想到,金字塔騙局竟是計劃裏最簡單的部分。

你已升級到第四級導航員!高速通道佐酷給我發來庫撲特訊息,伴隨著令人滿意的纏結(16)震動。經過土星拉格朗日點的軌道時起了衝突,而我發現了新的協調平衡辦法,解決了這一衝突,所以獲得了獎勵。他們自然不會知道,這個衝突,原本就是我利用僵屍網絡製造出來的。

投標競爭您的質量投射流集運合約(收集某段時空畫麵指定的碎片,並將所有碎片引至土衛八)。出價:土衛八通道準入權的組合競拍,或者同等級的高速通道纏結。有艘鯨類生物飛船——被合成生物細胞膜包裹的巨大水泡,由人鯨混血動物駕駛——希望接手我掛出的工作合約:把王氏炮彈的碎片收集起來,運到土星。我在腦中設好提醒,等一下再細想。現在沒時間理會。

表達,渴望,集體,參加。這條庫撲特訊息是一千個聲音一同發出的。這個可是個大手筆賭客:一座金星漂浮城臨時改裝成了宇宙飛船“維帕加號”,裏麵裝載著索伯諾斯特級別的計算質。我花了幾毫秒,把這艘飛船吸引過來,發給它一份量子合約。這座城市沒讀合約的附屬細則。細則很難——屬於NP困難問題(17)——至於核實合約的結構,那更是不可能完成的計算任務,一直到宇宙壽命盡頭都做不完。

看到地球毀滅,小行星帶的眾多世界認定:索伯諾斯特終於發動了戰爭,要強製吸收其他世界了。所以,高速通道已經超載,擠滿了難民船,大家爭奪著飛出內星係的低能快速軌道。像我一樣有創意頭腦的人,都想到了一個點子:朝附近的飛船發送集體計算的建議,大家一起爭取飛出內太陽係的高等級快速通道,同時贏取高速通道佐酷的纏結獎勵。不過,我在合約裏玩了個小把戲,埋了一個簡單的量子程序。這個程序會從每個集體成員獲得的獎勵或資源中提取一小部分,聚集到我手裏。我則利用這些資源,做出極有吸引力的算法標書,投標競爭某些特定軌道。

熊形生物岩石船尤基-14正在攻擊穀神星飛船“羽毛輕”和“誠實號”。

我一哆嗦。真是個不該出現的副作用。一艘熊形生物岩石船——長得像把燧石斧,足足幾公裏長,由合成生物和聚變火焰雕成——拒絕承認在軌道競標中失利。穀神星輕飄飄的蛇發飛船撲向熊形岩石船。高速通道佐酷盡力維持秩序,減輕破壞程度,派出自己的Q飛船重置通道入口光渦,引導湧來的飛船繞過不斷擴展的戰鬥圈子。

土星通道的質量投射流混亂。流船“冒泡泡號”正在購買質量投射流隊伍中的靠前位置。

火星軌道的光渦不可用。

請求土星一瞬千裏光束的龐加萊(18)不變表麵進入許可。

購買土星一瞬千裏光束進入期權的衍生物。

我屏住了呼吸。佐酷人就這點好:他們的珠寶會強迫他們服從全體佐酷人的意願。我滿意地看著高速通道佐酷將“鮑勃·霍華德號”移到了比較慢的光束通道裏。這能給我爭取額外的時間。不多,大概一周,但足夠讓我緊隨著彩虹圓桌佐酷飛船抵達土星。但願偉大遊戲佐酷在這麼點時間裏,不會徹底摧垮米耶裏的精神。

總之,現在我已經有了足夠的纏結等級,可以用來交換我需要的工具,然後就去土衛八執行計劃。

我麵帶微笑,回到“衣櫃號”的主擬境。

書店裏正在下雪。大片大片的白色雪花,從天花板的陰影中降下,積在書架上,書架就像被雪覆蓋的大樹。咖啡桌不見了,變成了高高的路燈柱,頂上掛著鑄鐵煤氣燈,灑下暈黃的光芒。我嗬氣成霧。真冷。沒有馬特傑克的影子。

遠遠傳來輕輕的鈴鐺聲。一串小小的腳印延伸到書架中間的陰影裏。地上有一張銀紫色的糖紙,映著白雪分外顯眼。土耳其軟糖。

“馬特傑克!”我喊道。在雪地裏,我的聲音發悶。沒人回答。他到底用了什麼法子,把擬境搞成這樣?

我把手塞到胳肢窩底下取暖,在腦袋裏翻找我的始祖代碼,以修複這位未來的太陽係眾神之王搞出的破壞。

一個雪球打中了我的後腦勺。

刺骨的濕冷沿著脖子滑下,害我不停眨眼。馬特傑克在黑暗中某處大笑。庫撲特訊息傳來的時候,我還在揉自己的腦袋。

伊斯多?

若昂!你肯定不會相信我的大發現!我好不容易才接收下一段外記憶:道道閃光在火星的天空中飛翔,明亮的星星在某人的手指縫裏閃耀。不隻這次的地球,木星爆發也是這種情況,大崩潰(19)也是!你一定得看看——

偵探的聲音淹沒在圖像洪流中。火衛一從天空落下,地平線上升起光柱。大地震動,整顆火星像個鈴鐺似的搖晃起來,忘川失去了平衡。

然後,一片寂靜。

(1)《最後一戰》是C.S.劉易斯的《納尼亞傳奇》係列最後一本。該係列第一本名為《獅子,女巫和魔衣櫃》,故飛船得名“衣櫃號”。

(2)又稱碎形,通常被定義為“可以分成數個部分的幾何形狀,每一部分都(至少近似地)是整體縮小後的形狀”,即具有自相似的性質。

(3) 此處以及下文中小孩的話都與《納尼亞傳奇》的內容相關。

(4)作者杜撰的一種信息傳送方式。

(5)位於太陽係小行星帶的矮行星,曾被認為是最大的小行星。

(6)約等於生命的數據記憶。

(7)在真空條件下,光一分鐘走過的距離。一光分約一千七百九十九萬公裏。

(8)“火星王國偽造事件”詳見第一部《量子竊賊》。大致是,所謂的火星王國時代,其實並不存在,是佐酷人偽造出來的。

(9)火星內戰後散落的智能納米機器,自我設計、自我繁衍了上億個虛擬世代。對人類滿懷惡意,不斷攻擊忘川,並破壞人類的地球化努力。

(10)火星城市忘川建在眾多機械腳上,能在火星表麵不停行走。

(11)應指Robert Ervin Howard (1906-1936),美國通俗小說家,涉獵奇幻,恐怖,曆史等等。“野蠻人柯南”便是他的創造。

(12)莫裏斯·勒布朗,法國偵探小說家,“紳士大盜亞森·羅平”之父。對本書主人公若昂意義非凡的《水晶瓶塞》一書就屬於“紳士大盜亞森·羅平”係列。

(13)即我們熟知的“招來越多下家越賺錢”的傳銷騙局。

(14)即可編程的物質。

(15)在這裏,EPR可以簡單理解為量子糾纏態,即兩個粒子哪怕相距遙遠,其坐標、動量等仍相互關聯。

(16)即量子糾纏態:兩個粒子互相糾纏,無論相距多麼遙遠,一個粒子的行為都會對另一個產生影響。本書中的纏結是佐酷人生存、生活的基礎,儲存在佐酷珠寶中,可以通過完成佐酷意願指定的任務贏取。纏結越多,等級越高——就像遊戲。

(17)NP-hard,NP(non-deterministic polynomial)即非確定性多項式。在計算複雜性上,簡單來說,P級別的問題,能在某一段時間(多項式時間)內解決;NP級別的問題,無法用已知方法快速得出答案,但可以在多項式時間內檢驗某個答案的真偽;而NP困難級別的問題,用一句話概括,就是“最難的NP問題”。小說後麵出現的NP完全問題,也屬於NP困難級別的問題。

(18)法國著名數學家。“龐加萊猜想”為千禧年七大數學難題之一:任何一個封閉的,並能柔軟延展的三維空間裏麵所有的封閉曲線如果都可以收縮成一點,則該空間一定能被吹漲成一個三維圓球。

(19)指地球上的量子經濟全麵崩潰,之後佐酷人離開地球,反對意識脫離肉體上傳的運動徹底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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