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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雲XIV:我們的恐龍島星雲XIV:我們的恐龍島
劉麥加、王諾諾、任青、寶樹

3

“那就下次見,謝謝你的麵條。”下船後,老人拍拍吳晴薄且瘦的肩膀。他們在天鉤站的安檢處排隊,過一會兒將分別登上兩架牧機。

“老爺子,我,我們還會見麵嗎?”

“那要看你了!看你能不能扛得住大鉤子鉤著你甩!可別大意了,要知道,這可是世界上最大的海盜船!如果你能活著回到地麵,那麼,說不定我們以後能見上一麵。”

“什麼是海盜船?”

“哦對,你也沒坐過……反正就是你這種細胳膊細腿兒無福消受的東西!”

“不要說大話,先顧好你自己這把老骨頭!”

別離的氣氛變得輕鬆起來。

“對了……老爺子,等我從藻田下來,去哪兒找你?”

“你去西沙天鉤站附近的晴藻加工廠問問就行,我姓金。”

“姓金?你不會真的是……老金?傳奇牧藻人老金?”少年的目光聚焦在老人那一隻機械右臂上,“課本上就有他!老金在中軌道遇到了牧機故障,差點兒死掉,但老金厲害!孤身一人將一個偏離軌道的金色藻泡從天上帶回來,是個大英雄、大瘋子!據說他落地時,發現防護服泄漏了,右手臂被凍成了冰坨子!因為這英雄事跡,他還破例獲得了室民資格!你是老金?我見到老金了?!”

“哦?原來你知道老金啊?”老人悠悠道。

“你真是他?”

“你覺得像嗎?”

吳晴的目光從頭到腳掃了老人一遍,皺著眉頭道:“書上的照片沒那麼老。”

老人笑了,笑得彎下了腰,眼角的笑紋似室外龜裂的土地。

“我當然不是老金,不是所有姓金的人都是老金!”

少年聽罷,撇撇嘴,這個毫無笑點的玩笑讓他覺得憂傷又占了上風,他還太年輕,還沒習慣離別。

“我聽過一種傳聞,老金成為室民後,在溫室過得並不好。離開藻田,他的精神狀態就出了一些問題。”

聽罷,老人停止大笑,清了清嗓子道:“你倒是說清楚,他們都是怎麼說我……說老金的?”

“……進入溫室後,他經常用自己的公信力傳播一些不利於溫室的思想,大致內容嘛,無非是溫室的存在對人類發展是一種桎梏,躲在泡泡裏大家遲早得玩完,必須到室外去,像原來一樣生活。”

“你不覺得他說得很對嗎?”老人挑起一邊眉毛,問道。

“太脫離實際了!現在空氣中的PM10的數值比人類的耐受極限高出幾十倍,更不要提零下幾十攝氏度的平均氣溫。大家都說他瘋了,有人猜測這大概是牧藻事故造成的創傷後遺症,就想讓所有人都去室外,一起體驗他經曆過的瀕死遭遇,這是一種報複社會的傾向。因為溫室之前都把他當成模範牧藻人來宣傳,所以後來就變得難下台了。甚至還有一種傳聞,說他最後被公投處決了。”

“沒有處決。”老人擺擺手,“室長跟我說,要麼停止傳播不利於溫室的危險思想,要麼離開溫室。我就說那我寧可出去,繼續牧藻,也比和膽小鬼一起縮在溫室裏好。”

“……為什麼你希望所有人都走出溫室?”

“地表曾經有過三十二個溫室,現在隻剩下十九個,每一個都麵臨著和上海溫室相同的問題——生態係統脆弱,過於單一的物種結構無法調節室內的空氣和水文,更無法支持大規模人類定居。任何病蟲害都會引發連鎖反應,導致某個種類的動植物徹底滅絕。但溫室裏又住著那麼多人,為了讓大多數人活下去,所有溫室都在修修補補,這幾乎耗費掉了每個城市所有的生產盈餘。那些大溫室就像一艘艘注定沉沒的破船,水手埋著頭,在艙室內瘋狂地打著補丁,直到某天抬頭一看,才會發現航線上立著一座冰山。而此時的破船早已千瘡百孔,根本來不及轉向,船上的人也來不及逃生。”

“可是,現在的室外根本不適合生存啊!你是想讓所有人都死嗎?”

“走出溫室並不代表在室外生活,我們可以走得更遠一些。”

“更遠?”

“火星。”

吳晴覺得老人不可理喻,“人類連自己住的地球都沒辦法改造,哪有餘力去火星?”

“很久以前,在天鉤被改造成這個樣子之前,還是有機會的。我們有機會讓少數人去火星。不過現在確實是很難了,天鉤變成了一個隻會往中軌道拋玻璃球的大搖臂。”

吳晴覺得自己永遠無法理解老人,背過身子,抬頭看見西沙天鉤站外的那一片天,不由得定住了。

與上海溫室地區的天空截然不同,西沙天鉤站位於赤道地區,大氣層更厚,所以這裏天空的灰色更加濃稠。雲朵是接近於魚背鱗的青灰,空氣中的火山灰增大了雲層內摩擦,電荷在摩擦中積壓,時不時有電光在雲中一閃而過。

這叫作雲閃,放電的一瞬間,空氣被加熱到幾萬攝氏度,閃電枝丫在天空蔓延、生長,此起彼伏。

又過了一會兒,雲裏飄出零星的雪花,那不是象征純潔的白色晶體,而是腐蝕性極強的酸雪。麵對冰冷陰霾的海岸線,吳晴實在無法想象在幾十年前,這裏曾是碧海藍天、椰林飄香的熱帶。

老人順著吳晴的視線望去,像是明白了什麼,用那隻健康的手,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隔著宇航內膽服和剛剛穿戴好的牧藻衣,響指變成了一陣悶悶的摩擦聲。

“記住幾個小技巧,你會平安回來見到你爸媽,還有你妹妹。”

“先管好你自己吧。”吳晴說。

“真的不聽?”

“不聽。”

“第一,80%的牧藻傷亡事故都發生在牧機裏,所以,你坐上牧機後要套上你擁有的所有安全服,綁上所有你能看見的、能綁上的安全帶。”

“這個教科書上寫了。”

“第二,如果發生了意外,絕對不要貪戀你用血汗換來的物資和藻泡,連一秒的猶豫都不要有。命比什麼都重要。冷靜思考,勇敢應對,或許還有機會讓自己回到地麵。第三,如果真的遇到了人力無法戰勝的災難,到了最後的最後,閉上眼睛想一想你的家人和曾經吃過的美食。”

“第三條是什麼情況?”吳晴問。

“大實話啊,你總不想做孤魂野鬼或者餓死鬼吧?”

“你的這些建議都是說爛了的套話,我還以為是什麼老金獨家秘籍呢。”

“獨家秘籍,也是有的。幫我按住右手。”隨後他用那隻完好的左手撬動卡扣,將機械右手背上鑲嵌的一隻表卸下,遞給少年。

“這個送我了?”

“很貴的,怎麼可能送你?借你!是借給你的,等你下次見我再還。”

“真要我還?”

“一個我們這行的說法。上天之前,要向別人借一點什麼,說好等落地再還。老天不會讓欠別人東西的家夥死在外麵。另外,這玩意兒確實有點用,噴發紀元之前的石英表,防火防水,輻射、真空環境裏都能準確走時,用它來對照天鉤時刻表,分秒不差。”

吳晴沒有說話,點了點頭,走上去擁抱了老人。老人衰老的肩膀有一絲僵硬,卻還是挺拔的,就像撐起上海溫室頂梁的中心支柱。

“走了?”

“嗯,走了。”

然後老人消失在了隊伍的人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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