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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調查結果，與預想的完全不同。在指揮部看來，這天的野外科考工作沒有收到任何成效。近五個小時後，他們收到來自冥王星的探測數據，發現其與佟、辛二人記錄下的現場描述嚴重不符。

飛行器、收發站台、基地自身都有檢測設備，根據它們的記錄，當天在山頂，兩人合影的瞬間，在以山頂正上方為中心的近五百平方公裏範圍內，雲層的電磁場強度和電磁流率出現了瞬時湧動，時長僅一點二五秒，強度也不高。現場無人機畫麵顯示，兩人一直並排站著，佟驍用手幫辛菁整理衣服，整理完，他剛抽回手，當地周邊雲層的電磁湧動便發生了。他們身體內部各類探測器記錄的數據和外部設備有著一致的結果。

天空中那道縫隙，那些奪目的彩色軌跡，那些奇怪的雲朵，還有那聲完全不合邏輯的“鈴聲”，在指揮部方麵看來，壓根兒不存在。

次日早晨的收發時段，辛菁接收到指揮部的最新通知。她馬上傳給正在倉庫維護浮空車的佟驍。

“未來二十四小時之內，留在基地進行檔案整理作業？”佟驍讀完，馬上敏感起來，“這算什麼，是對我們的懲罰嗎？他們果然認為我們是在撒謊？”

“放心，肯定不是這樣。”辛菁對他說，“就算我們真的編了謊話過去，他們也會視為重要信息進行分析，何況我們倆都沒有說謊。”

“那確實。”

“指揮部的意思是，我們這具身體所帶來的客觀肉身體驗，與我們自己思維中的主觀思維體驗，兩者之間可能存在不匹配，導致產生了錯覺甚至幻覺。這是很重要的調查對象。他們希望我倆安靜地坐下來閱讀資料，盡可能少用身體，多動頭腦，形成一份二十四小時對比實驗數據以供分析。這也是一項工作任務。你來檔案室找我吧。”

佟驍放下工具盒，探身走出浮空車駕駛艙，“好的，馬上過來。”

對信息的處理方式最能體現出不同年齡的人之間的代差。檔案室的總機控製台上有許多控製貼片，辛菁很嫻熟地將它們貼在自己臉頰上，直接讀取資料。佟驍卻還未能習慣。貼片剛一貼上，海量信息立刻在他的“腦”中和“眼”中噴薄而出，光是從巨大的信息量中辨別文件的類型就已令他手足無措，更別提篩選、提取、分類等細致工作了。他決定放棄這種先進方式，離開總機，走入隔壁的檔案櫃，去看那些數量更少但級別更高的印刷資料。

說是印刷，其實根本不用紙。冥王星的條件無法保障紙張供應。檔案櫃的正麵裝有一麵豎向的膠質顯示屏，如同大屏電視，內側的噴頭將資料彩印在屏幕的表麵，幀率比腦讀文件差很多，但可完全手控，對佟驍這樣年紀的人來說更加自在。

他選擇先從操作人員檔案，也就是辛菁的檔案開始看起。

“二十三歲，這麼年輕？”

佟驍發現，辛菁堪稱是國內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航天科考人員。大學本科畢業後，辛菁和男友一同報名參與項目，幸運的是她被選中，不幸的是被選中的隻有她一人。繼續讀下去，是佟驍已經知道的事了：在他抵達冥王星之前，辛菁在這裏孤獨地生活了近三個月之久。

“在這裏不用睡覺，所以她相當於獨自在這兒住了接近半年？”

這令佟驍心中生出一個念頭。他快速轉動旋鈕，尋找自己想要的那份資料。他想知道關於這副人造身體的某個數據。

幾分鐘後，在眼球內部掃描功能的協助下，他終於找到了權威的解說。文字夾在某個被解密的後勤管理文檔中，粗看隻是一句不起眼的話：預期工作壽命為一百三十年至一百六十年。

技術方麵的問題，佟驍全都不懂。他隻是順著文字產生質樸的聯想——在人造身體裏，人的思維意識已經電子化了。身體能工作多久，思維就能停留多久。這樣一來，人的壽命就可以大大延長。操作者的思維本身就是用電子數據的方式傳輸進身體的，即使身體壽命到頭，屆時隻要將思維數據轉移到另一具全新的身體中，如此延續下去，人不就可以實現永生了？再進一步想象，技術還可將人的思維存入一切電子設備裏，艦艇、飛船、探測器……甚至能夠作為信號發射到宇宙深處？

“實在是不可思議。”

之後的時間，佟驍不想按順序閱讀那些枯燥難懂的統計報表。他更改閱覽模式，讓顯示屏隨機挑選資料並自動翻閱。許多已解密的相關學術論文在他麵前跳動，由他的眼球探測器提取成可供快速閱覽的文字信息。

即便如此，也仍有太多的關鍵概念根本無從理解，如“缸中腦”“身心二元”“具身體驗”“離身性”等，但也有些論文作者的觀點讓他感到很有意思。當然，這些全都隻是他個人的膚淺理解。

他讀到，有研究者認為，一般人類的時間概念來自肉體感知和社會環境體驗，在肉體與人類社會都不存在的情況下，時間對於人類的思維來說可能變得毫無意義。人類的認知是由肉體決定的，利用永生不老的機械軀體，漫遊在億萬年歲月也隻是一瞬的宇宙空間中，人的時空觀將發生劇烈的擴展，這樣的認知狀況很可能是未來人類的進化方向。

還有論文提出實驗設想：把人類思維從肉身中提取出來，放入電子設備中隔離，對其進行單方麵加速，且不允許此人與設備外部的人們聯係。加速後，外部世界的一分鐘時間裏，設備中那人思維的主觀時間已過去千百年，如此一來，那人的思維便無從分辨究竟哪個時間才是真實的。倘若將此人的思維接入網絡，在一分鐘時間裏，此人的思維在體量近乎無限的數據網絡中肆意漫遊，又將體驗到多麼漫長而寬廣的人生？在設備以外的普通人看來，這人無非隻是睡著了一分鐘而已……

玄而又玄的哲思讓佟驍隱隱感到一些趣味，但普通的知識水平讓他注定無法了解更深。

此外，另有一些關於冥王星的論文引起了他的注意，尤其是對那籠罩星球全境的粉色“輕紗”的研究。

根據已有資料，“輕紗”對電磁波有幹擾和消弭作用，地球發射過來的衛星也全部失效，但讓人難以理解的是，本地與地球指揮部每日的常規數據收發，以及航天員意識的傳輸，卻不會被它屏蔽。似乎“輕紗”對信號具有選擇性，而選擇的標準無從得知。

尤其讓佟驍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輕紗”首次被監測到的時間，居然就是數月前，辛菁本人的意識被送入冥王星基地的當天。

這顆星球和星球上的兩個人，都正在發生著異變。究竟還會有什麼新變化？他直覺感到這其中必有緣由。會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