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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雲Ⅺ:見字如麵星雲Ⅺ:見字如麵
王元、氦五、辛維木、魯般

2

他們勸我節哀順變。

還好吧,我並沒有歇斯底裏,沒有哭天搶地和捶胸頓足,我很平靜。

人固有一死。她去了天堂。不必拿這些敷衍的安慰話搪塞我。很難說清楚這種感受,更多的是空白,提筆忘言——我曾無數次麵對一張白紙,靜默整夜;碎裂的想法在空中飄浮,思緒像含羞草的葉瓣,碰觸隻會製造閃躲和閉合,不如遠觀。

此刻,我坐在靈船上,端詳水晶棺中的妻,她神情安詳,睡著一般。過去我夜半驚醒,看到床頭燈灑下的橘黃色之中就是這樣一張不動聲色的臉。她穿著白色長裙,雙手疊放在腹部,掌心壓著一本詩集,我的詩集。她的父母和親朋環繞在棺槨周圍。仿生白鶴不時傳來陣陣清唳,為輕緩的背景樂和聲。我擅自做主,把哀樂替換成一首古老的流行歌曲《稻草人》,這是我跟妻甜蜜愛情的見證。

透過舷窗眺望,飄浮在空中的墨城A-3區靈堂已顯露輪廓。那將是她的歸宿。

靈堂風格複古,跟靈船一脈相承。靈船外形複刻自一艘明朝官船,頂層覆蓋琉璃瓦,兩側各有一雙竹竿與帆布製成的機翼,當然,隻是用來調節方向,真正的動力裝置埋藏在船底控製室。這是一艘名副其實的飛船,飛在空中的船。至於靈堂,更像一座中式堡壘,一圈圈的房屋疊湊,凸出的屋簷由鬥拱支撐,雕梁畫棟,器宇軒昂;四周各有一座玲瓏寶塔,寄存骨灰盒。乍一看,不像靈堂,倒像天宮。

如今,死去的人都到了天上,這再也不是一種單純的修辭。

我其實挺排斥這種場麵,不管是婚禮還是葬禮,在我看來,都有些形式大於內容,那些被傳統觀念輻射的參與者大多抱著應付差事的心態,婚禮和葬禮隻對一兩個人的生活產生實質性影響。我真想把他們趕下靈船,一腳一個踢到空中,包括她的父母,我不願和任何人分享她的最後一程。大部分來賓甚至不如司儀投入——他一襲牧師黑袍,與中式喪葬氛圍格格不入。或許他真的是位牧師,主持完葬禮就要去教堂聆聽告解。我不信這套,不管祈禱還是超度,都不能讓妻回生。死亡不是為逝去的人準備,而是為活著的人張羅。

靈船泊入港口,白鶴懸停半空,鋪出一條肅穆甬路。送葬者跟隨司儀上岸,步入告別大廳。工作人員把水晶棺推到廳前,在周圍布滿絹花,妻的全息影像從棺中浮出,宛如魂靈出竅。她平時不苟言笑,我翻遍雲端,才拾得幾幀歡樂的動圖。她笑得真美,我的心都要化了。我們被要求圍繞遺體逆時針轉三圈,之後垂首聆聽司儀的葬詞。

“今天,我們懷著無比悲痛的心情告別史婧女士,她是孝順的女兒,是賢惠的妻子……”

瞻仰遺容,最後一次看她,我咬紫了嘴唇。

送別時刻到了。

我常常用兩行俳句自勉:隨時準備麵對死亡,隻要活著就感謝上蒼。我現在仍然要感謝上蒼,死去的人是她,若不然,她該有多恨活著。唉,我有些想當然,如果躺在水晶棺裏麵的是我,她也會順著過去的軌跡一如既往地向前滑行吧。

水晶棺落入熔爐,換回一抔溫熱的骨灰。靈船壓抑的氛圍終於被引爆,人群像一朵窩藏驚雷的烏雲,響起此起彼伏的哭聲。嶽母淚如雨下,悲痛欲絕。嶽丈假裝沉著,悄悄用手背擦拭眼角。我沒有任何反應,那一瞬間,我是死的。酩酊之人一定有過以下體驗:從飯店出門,坐車,嘔吐,脫衣,上床,自己對這一係列行為都有印象,一覺醒來卻無法回溯醉酒經過,一切仿佛一場失重的夢。我當時就是爛醉如泥的酒鬼,身邊正在發生的一切都與我有朦朧的距離,我身處葬禮的中心,卻毫無參與感。靈船起飛,白鶴送行,大廳送別,火化成灰,靈堂安息,整個葬禮忽遠忽近,我都不知怎麼回到家中的。

回到家中,客廳電視牆糊著一張白紙,上麵用楷書寫著一個“奠”字。不知怎的,看著那一筆一畫,一撇一捺,墨色在宣紙上洇開的毛刺,我突然泣不成聲。

我以為我很平靜,我以為我不難過。

我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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