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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際驛站星際驛站
克利福德·西馬克、李天奇

7

那就是一切的開始,伊諾克心想,那已經是一百年前的事了。篝火旁的空想已經變成了事實,地球現在已經加入了銀河係的航行圖,是許多種族星際旅行時的驛站。他們曾是外星異客,但現在已經不是了。沒有誰是異客。無論外表怎樣,目的為何,所有種族都是同屬這個星係的成員。

他又望向一九三一年十月十六日的記錄,快速翻了一遍。臨近結尾有這樣兩句話:

尤利西斯說右樞六號行星的人是銀河係中首屈一指的數學家。他們開發出的數字係統比其他所有種族的都先進,在處理統計數據方麵尤為突出。

他合上記錄簿,靜靜地坐在椅子裏,心想:不知道開陽十的統計學家知不知道右樞人的成就。應該知道吧,他心想,因為他們所用的數學方法裏有不少超越常規的地方。

他將記錄簿推到一邊,從書桌抽屜裏拿出自己的圖表。他將圖表在桌麵上展平,仔細研究起來。要是能確定就好了,他心想,要是他對開陽星統計學的了解再多一些就好了。在過去十幾年裏,他一直在努力鑽研這張圖表,對照開陽星係統查了又查,測試了一遍又一遍,以檢驗他用的參數是否正確。

他舉起拳頭,狠狠地砸在桌上。如果能確定,那該有多好啊。如果他能找誰商量商量,那該有多好啊。但那是他一直以來極力避免的事,因為這就相當於暴露了人類最大的弱點。

他仍然是個人類。真奇怪,他心想,他居然至今仍是人類。經過與無數星球一個多世紀的來往,他竟然仍是地球的居民。

畢竟,他與地球在很多方麵都已經斷了聯係。沒有人會和他說話,老溫斯洛·格蘭特是唯一的例外。鄰居都躲著他。除此之外就沒有人了,除非把監視者也算上,但他隻會偶爾瞥見他們的身影,和他們曾待過的痕跡。

隻有老溫斯洛·格蘭特、瑪麗和暗處的潛伏者會陪他共度一段孤獨的時光。

在地球上,他所擁有的就隻有這些,老溫斯洛和監視者,還有房子外麵的數頃農田。連房子也不算數,房子已經是異星的存在了。

他閉上眼睛,回憶起這座房子以前的樣子。他坐著的這個地方曾經是廚房,角落裏是體積龐大的黑鐵壁爐,鐵柵的縫隙間露出火焰的獠牙。牆邊是他們三人一起吃過飯的桌子。他還記得那張桌子的模樣,上麵擺著醋瓶和放勺子的玻璃罐,玻璃轉盤上是芥末、山葵和辣醬的調料組合,像裝飾品似的擺在紅格桌布的正中間。

某一個冬夜,他可能三四歲,母親在爐邊忙著煮飯。他坐在廚房中央的地板上玩積木,能隱約聽見風在簷下呼嘯著徘徊。父親在畜棚擠完奶後進了屋,帶進一陣風和一串飄揚的雪花。他關上門,風雪就都被阻擋在外,被流放於漆黑狂野的夜晚。父親將奶桶放到廚房的水槽上,伊諾克看到他的胡須和眉毛上都蓋著一層雪,腮胡上還結了霜。

那幅景象至今仍印在他的腦海裏,三個人仿佛博物館裏的曆史人物模型:父親穿著高至膝蓋的皮靴,腮胡上結著霜;母親的臉頰因忙碌而通紅,頭上戴著蕾絲帽;他自己在地板上玩積木。

還有另外一段記憶,也許比其他回憶都要真切。桌上有一盞很大的台燈,燈後的牆上有一本掛曆,燈光如聚光燈般聚焦在掛曆的插畫上。畫上是聖誕老人,拉著雪橇從林間小道上穿過,所有森林居民都跑出來目送他。一盞圓月掛在樹梢,地上堆著厚厚的積雪。一對兔子坐在一旁,深情地注視著聖誕老人。一頭鹿站在兔子旁邊。浣熊站得稍遠,條紋形狀的尾巴卷在腳邊。鬆鼠和山雀肩並肩站在懸空的樹枝上。聖誕老人高高揚起鞭子向大家致意,臉頰紅彤彤的,笑容滿麵。拉雪橇的馴鹿精神飽滿,驕傲十足。

漫長的年月中,這位十九世紀中期的聖誕老人一直坐在雪橇上,行駛在布滿積雪的時間之路上,高揚著鞭子,向森林居民快樂地打招呼。金黃色的台燈光一直伴隨在他左右,將牆麵和紅格桌布照得一片明亮。

伊諾克心想,有些東西確實經久不衰:記憶和思緒,兒時風雪冬夜中溫暖的廚房。

但經久的是精神和頭腦,其他一切都已不複存在。現在已經沒有廚房,也沒有擺著老式沙發和扶手椅的客廳,沒有放著錦緞絲綢抱枕的後廳,也沒有一層的客房和二層的主臥。

那些都消失了,現在隻有一個房間。二層的地板和隔牆板全都拆了個幹淨,現在整座房子就是一個完整的房間。一側是銀河驛站,另一側則是驛站管理員的生活空間。角落裏有一張床,此外還有依照地球規律運轉的爐灶和外星製造的冰箱。靠牆有成排的櫃子和架子,上麵堆滿了書籍、報刊。

隻有一件東西還保持著原樣,伊諾克沒讓搭設驛站的外星施工隊把它拆走——原本靠著客廳牆麵的巨大壁爐,它的磚塊和石頭都還是原來的。壁爐還佇立在這裏,作為僅存的地球物品,紀念著昔日的歲月。壁爐台是一塊完整的橡木,上麵還殘留著一些刻痕,是父親當年用巨斧從一棵巨大的橡樹上砍下來,又用刨子和木工刮刀手工磨平的。

壁爐台、架子和桌子上散落著一些零碎物品和工藝品,都不是地球的造物,在地球語言裏也沒有名字。這都是多年來,友好的旅客們留下的小禮物。有些實用,有些則純供觀賞,還有些一點用途都沒有,要麼就是不適用於人類,要麼就是在地球上無法使用。還有許多伊諾克也不知道有什麼用的東西,隻能結結巴巴地不住道謝,尷尬地接受熱情旅客的饋贈。

房間另一側是台龐大複雜的機器,從地麵一直延伸到開放的二層空間,負責接送在星際間穿梭的旅客。

伊諾克心想,這就是一間旅館,一個落腳處,銀河的十字交叉路口。

他將圖表卷好,收回抽屜裏。記錄簿則擺回原位,回到架子上眾多記錄簿之間。

他望了眼牆上的銀河係時鐘,到時間了。

他將椅子推到桌旁,穿上搭在椅背上的夾克,然後從牆上的支架上取下步槍,麵對著牆,念出一個詞。牆無聲地滑開了,他走進那間幾乎沒有家具的窩棚。牆又在他身後滑回原處,看起來就隻是一堵普通堅實的牆。

伊諾克走出窩棚。季節正值夏末,天氣晴朗宜人。他心想,再過幾周就要入秋了,空中會開始彌漫一股特別的寒意。秋麒麟草已經開始開花。就在昨天,他注意到陳舊的柵欄上有些紫菀花已經迫不及待地露出了顏色。

他繞過房子拐角向河邊走去,大步穿行在荒蕪多年的田地上。四處布滿了榛樹叢,偶爾還會有幾棵樹。

這就是地球,他心想,人類的家園。但這並不隻是人類的家園,也同樣是狐狸、貓頭鷹和黃鼠狼的家園,是蛇、蟈蟈和魚的故鄉,屬於所有生活在空中、土中、水中的生物。不僅如此,除了這些地球本地生物之外,還有生活在其他星球上的其他種族。他們的星球遠在光年之外,然而情況卻與地球基本相同。對於尤利西斯、迷霧族和其他那些能在地球上生活,沒有不適感也不需要輔助工具的種族而言,隻要他們願意,這裏也同樣是他們的家園。

我們的前景是如此遠大,他心想,然而人們卻毫無察覺,即便到了現在,火箭噴著火舌從卡納維拉爾角1一飛衝天,試圖打破亙古的束縛,我們仍然很少去暢想那樣恢宏的未來。

他的內心有種日益增長的隱痛,想要把自己了解的一切告知全人類。不是那些具體的細節,雖然有些知識人類確實用得上。他想告訴全世界的是最核心的根本事實:宇宙中遍布著智慧生物,人類並不孤獨。隻要洞察其中的奧妙,我們就永遠不會再孤獨了。

他穿過田野,穿過樹林,來到麵對河流的懸崖頂突出的巨岩上。他和以往上千個早晨一樣,站在岩石上眺望河流。藍銀相間的河水雄偉壯麗,在樹木覆蓋的河穀間匆匆流過。

古老的河水啊,他無聲地對著河流說,你見證了一切:高達數千米的冰山來了又走,固執地一寸一寸地往北極的方向爬回去,融化的水灌注在這片山穀裏,形成從未有人見過的巨大洪流;長毛象、劍齒虎和有熊那麼大的河狸在這些古老山丘上遊蕩,發出的怒吼和尖嘯讓夜晚熱鬧非凡;沉默的人分成小隊,在森林裏奔跑,在懸崖上攀爬,乘舟在水麵上穿梭,他們了解森林也了解河流,肉體脆弱而意誌堅定,懷著其他生物所不具備的執著和堅韌。然後,就在不久之前,出現了另一個種族的人,他們的頭腦中存著夢想,手中握著殘忍的工具,心裏懷著更為宏偉的目標,堅信不疑得令人恐懼。再久以前還有形態各異的生命,反複無常的氣候,地球自身滄海桑田的改變。這是一塊古老的土地,它的曆史比人們所知曉的還要久遠。你又如何看待這一切呢?伊諾克問河流。你擁有最完整的記憶、最全麵的視角和最漫長的時間。到了現在,你應該已經有了答案,至少是部分的答案。

如果人類能存活幾百萬年,他們也一樣會得到一些答案——如果幾百萬年之後,他還能存在於此,他也一樣會有答案。

我能幫上他們的忙,伊諾克心想。我給不了答案,但我可以在人類追逐答案的路上施以援手。我可以給他們信仰和希望,給他們前所未見的宏偉前景。

但他很清楚,他不敢。

懸崖下方,一隻鷹在河流上空慵懶地盤旋。空氣是如此清澄,伊諾克覺得隻要眯起眼睛,似乎就能看清它翅膀上的每一片羽毛。

這地方有種仙境似的氣氛,他心想。一望無際的風景,幹淨清澄的空氣,幾乎能觸及崇高靈魂的超然。這仿佛是一塊特殊的寶地,每個人都在尋找,卻隻有幸運之人能夠找到。有些人窮其一生也找不到,更糟的是,還有些人根本沒有試圖尋找。

伊諾克站在岩石上眺望著河穀,望著慵懶的鷹,湍急的水流,綠毯般的樹叢。他的思緒越升越高,飄向了外太空那些遙遠的異世界,直到腦中亂成一團。他決定回家。

他慢慢轉身爬下巨岩,沿著多年來自己踏出的道路在樹林間穿行。

他本想下山繞一下道,去看看那片粉紅的杓蘭長得怎麼樣,在頭腦中重溫它們六月盛放時的美麗景象,但隨即轉了念頭。也沒什麼可看的,杓蘭生長的地方很偏僻,沒什麼東西會傷害到它們。一百年前,它們曾經漫山遍野地開。他總是采了滿懷的花束抱回家,母親會把它們插到棕色的水瓶裏,濃鬱的花香在家中飄蕩一兩天。但現在已經很難找到它們的蹤跡了。在田野上放牧的牲畜和尋花采花的人類的踐踏下,它們從山間消失了。

回頭再來吧,伊諾克對自己說,在霜降之前找個時間去看看,以確定它們好好地在那裏,確定它們會在春季到來時盛放。

他駐足稍做停留,看著一隻鬆鼠在橡樹上嬉戲。然後又蹲下身,等待一隻蝸牛從他麵前爬過。走到一棵巨大的樹邊,他又站住觀察樹幹上苔蘚的紋路。一隻鳴禽無聲地穿梭在樹間,他用目光追隨它躍動的身影。

他沿小路走出了樹林,在田地邊界繼續走著,來到了從山腰淌出的小溪邊。

溪邊坐著一個女人。伊諾克認出她是露西·費舍爾,漢克·費舍爾的聾啞女兒。他們一家住在河道邊。

他停下腳步望著露西,默默欣賞她的優雅、美麗,那是原始而孤獨的生物才會擁有的自然的優雅與美麗。

露西坐在溪水邊,一隻手抬在空中,修長而靈巧的手指捏著什麼鮮豔而閃亮的東西。她的頭高高昂起,表情充滿警覺,瘦削的身體挺得筆直,渾身同樣充斥著無聲的警惕。

伊諾克緩步上前,在離她身後不到一米的地方站住了。他看到露西指尖上的那抹彩色是一隻蝴蝶,在夏末時出沒的金紅相間的大蝴蝶。蝴蝶的一邊翅膀平整地高高豎起,另一邊卻皺了起來,上麵色澤閃亮的鱗粉消失了一部分。

伊諾克看到,露西並沒有捏著蝴蝶,是蝴蝶站在她的指尖上,完好的翅膀不時地微微扇動,保持身體的平衡。

伊諾克以為另一隻翅膀受了傷,但他發現自己想錯了,那隻翅膀隻是折得變了形。現在,那翅膀緩緩地展開,失去的鱗粉(也許從來沒失去過)又回來了,蝴蝶的兩隻翅膀恢複了平衡。

伊諾克走到姑娘麵前,讓她可以看見自己。露西看見他,並沒有露出吃驚的神色。伊諾克知道,她早就習慣了這種事,習慣了有人從身後接近,然後突然出現在麵前。

她的目光炯炯有神,伊諾克覺得她的表情帶著幾分神聖,仿佛剛經曆過靈魂的狂喜。他不禁又開始想象她的生活,想象世界一片寂靜、無法與人溝通是種什麼感覺。每次見到露西,他都會想象同樣的事。也許不是完全無法交流,但至少,她無法使用人類與生俱來的毫無阻礙的交流方式。

他知道,露西家曾數次設法將她送到公立的聾啞學校去讀書,但每次都失敗了。有一次,她從學校逃了出來,在外麵流浪了好幾天,才被人找到送回家來。其他幾次她都以行動抗議,拒絕服從老師的指示。

伊諾克看著她托著蝴蝶坐在這裏,覺得自己多少能理解她那樣做的緣由。露西有自己的小世界,她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在這個世界裏,她不是什麼殘疾人。然而,如果非要把她推到正常的人類世界裏,哪怕隻是一點點,那她就必定是個殘疾人。

如果她會失去靈魂獨特的寧靜,就算學會手語字母表和唇語又有什麼用呢?

她是森林和群山的造物,是春季繁花與秋日飛鳥的孩子。她生活在自然之中,了解這裏的一切,並以某種奇特的方式成了它們的一部分。她徘徊在自然世界某個古老而被人遺忘的區域裏。人類早已拋棄了她所存在的這個領域,或者可以說,他們從未占有過。

她就坐在這裏,指尖上托著金紅相間的大蝴蝶,臉上顯露出警惕和期待的神情,甚至還有些獲得成就的自豪。她是多麼活力充盈啊,伊諾克心想,他從來沒見過誰像她一樣生氣昂揚。

蝴蝶展開翅膀,從她的手指上飄下,無所畏懼、不慌不忙地翩然飛過遍布野草與黃花的大地。

露西轉身望著蝴蝶,看著它沿著古老的田地一路飛上山去,在靠近山頂的地方消失不見,這才轉頭看向伊諾克。她咧嘴一笑,模仿那對金紅色的翅膀,用雙手做了個翩翩飛舞的姿勢。不過那姿勢裏還有其他含義,傳達出幸福與安寧,仿佛在說世界現在很好。

伊諾克心想:如果能把銀河係其他種族的手勢語教給她該多好啊,這樣我們倆就能交談了,和用唇舌說出的人類語言交流得一樣好。隻要時間充足,這倒也不會太難。銀河係手語的邏輯自然順暢,隻要掌握根本原則,用起來幾乎是水到渠成的本能。

地球早期也出現過多種手勢語言,其中最完善的當屬北美土著居民所用的那一種。任何一個北美原住民都能與其他部落無阻礙地溝通,無論他原本講的是什麼語言。

但即便如此,印第安人的手語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副拐杖,無法讓人奔跑,隻能助人蹣跚前行。而銀河係手勢語本身就是一種語言,適用於多種使用方法,存在諸多表達方式。在許多不同種族的貢獻下,它已經發展了幾千年,不停地進行改良、精簡和完善,如今已經是自成一派的交流工具。

銀河係非常需要這樣的工具,因為這裏的語言情況宛如巴別塔。即便是如此發達的銀河係手勢語也有無法克服的阻礙,也存在無法保證基本溝通的情況。因為銀河係中不但存在著上百萬種語言,還有一些根本不依存於聲音,因為有些種族並不具備發聲功能。即便是同樣靠聲音交流的種族,也有一些用的是其他種族無法聽到的超聲波。當然還有心靈感應,但每數一個會心靈感應的種族,就能數出一千個有心靈感應障礙的種族。有些種族僅有手語,有些僅有書麵或象形係統,其中有些生物的身體上長有通過化學反應進行書寫的黑板。此外,在銀河係遙遠的另一端的神秘星球上,還有一個種族沒有視覺,沒有聽覺,也不會說話,他們用的語言恐怕是所有銀河係語言中最複雜的一種,由神經係統的傳導信號組成的一係列代碼。

伊諾克做這份工作已經快一個世紀了。然而,即便有宇宙通用手勢語和語義翻譯器—— 一種做工複雜但用途有限的機械裝置,他仍然經常無法理解訪客在說什麼。

露西·費舍爾拿起身邊的杯子,浸在溪水裏,打了些水。那杯子是用一片白樺樹皮卷成的。她將杯子遞向伊諾克,他上前一步接過,跪坐在地上喝了起來。樹皮杯並不嚴絲合縫,水滴下來流過他的胳膊,打濕了襯衫和夾克的袖口。

他喝完水,將杯子遞還給露西。露西一手接過杯子,另一隻手伸過來,指尖輕撫他的額頭,也許是想給他祝福。

伊諾克沒有對她說話。很久以前他就不再對她說話了,因為他覺得自己動嘴發出她聽不到的聲音,也許會讓露西尷尬。

他隻是伸出一隻手,將寬大的手掌貼到露西臉頰上,就這樣停留了片刻,作為慈愛之情的表達。然後他站起來,低頭與她相互凝望了片刻,隨即轉身離開。

他跨過小溪分出的支流,走上從森林邊緣穿越田野的小路,向山脊走去。在山坡上爬了一半,他回頭望去,看到露西還在原地望著自己。伊諾克舉手告別,露西也舉手作為回答。

伊諾克想起來,他第一次見到露西已經是至少十二年以前了,那時她還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如野性精靈般在林間奔跑。過了很久,他們才成為朋友。在那之前,伊諾克經常能看見露西,因為她總是在山丘和河穀間出沒,仿佛大自然就是她的遊樂園——事實也的確如此。

這些年來,伊諾克看著她一點點長大,每天散步時經常能遇到她。兩人之間逐漸有了無聲的理解,那是遊蕩在社會之外的孤獨者之間的共識,但同時又不止於此:他們都擁有屬於自己的世界,這樣的世界給予了他們洞察力,讓他們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但他們誰也沒有向對方說起過自己的小世界,也沒有過這樣的嘗試。伊諾克心想。但那私密的世界就存在於兩個人各自的意識之中,為他們的友誼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他還記得那一天,他在粉紅杓蘭盛開的地方發現了露西。露西跪在地上凝視著杓蘭,一朵花也沒有采。伊諾克站在她身邊,因為她沒有過分的舉動而開心。他知道露西和他都一樣,僅僅是看著花,就能享受到采摘花朵無法得到的快樂和美麗。

他走到山頂,轉身走上通往郵箱的長滿草的小徑。

之前的判斷沒有錯,他這麼對自己說。不管後來再看時變成了什麼樣。那隻蝴蝶的翅膀確實已經破損,皺了起來,因為缺乏鱗粉而失卻了光澤。它本已殘缺,卻又恢複完整,飛走了。

1 肯尼迪航天中心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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