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無罪
李遲看著對麵的孫遠,做出口型,無聲地問他是否準備完畢,孫遠微微點頭,顯得很緊張。他靠在牆邊,給握著爆破遙控器的特警隊員打出倒數三秒的手勢。
三。
二。
一。
特警隊員按下按鈕。一聲巨響,麵前的這扇防盜門在水力破門器的巨大力量下應聲而倒,李遲和特警隊員們一擁而上,進入這個老舊居民樓裏的狹小公寓。
“警察!”
“警察!”
“抱頭蹲下!”
公寓裏麵沒有燈光,衝鋒槍上的戰術手電形成的光斑四處亂晃。李遲舉著手槍衝進客廳,環顧四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建起來的老式居民房,陳舊的家具,沒有電子器材。看上去一點兒都不像一個網絡大盜的藏身地。
沒人。
特警隊員們兩兩一組進入了公寓的其他房間。不多時傳來了報告聲。
“安全!臥室沒人。”
“安全!廚房也沒有。”
“李隊,你過來看看!”衝進書房的特警隊員大聲讓李遲過去。李遲對孫遠一揮手,兩人走進書房。
書房裏也沒人。窗戶開著,溫柔的夜風透過窗簾吹進來。麵對窗戶的桌子上有一個杯子,扣著一張紙。李遲把那張紙拿起來,就著窗外的霓虹燈光仔細辨認。上麵寫著八個字: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李遲探頭從打開的窗戶看出去。一條軟梯懸掛著通往地麵。
“見鬼,又讓他跑了。”李遲咒罵道。他一屁股坐在書房的沙發上,似乎剛才的突襲耗盡了體力。
孫遠把那張紙拿起來看看,收到證物袋裏。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喃喃自語。
在回去的車上孫遠一直沒有說話,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李遲坐在後座上,搖下車窗,看著路燈照耀下的城市夜景。“小孫,你說這家夥是不是有什麼神神鬼鬼的仙術?我們都抓了三次了,連毛都沒有摸到一根。”李遲開口了。作為首都公安局網絡犯罪九處的警察,網絡大盜他這些年也見過不少。反偵察能力強的有很多,但是都沒有他們現在的這個目標這麼滑不溜手。
“李隊,剛才我們沒有在房間裏搜出任何網絡或者計算設備,哪怕是已經摧毀的也沒有。”孫遠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
“是的,我也覺得很奇怪。這家夥提前轉移了他的設備?”
“這不符合一般規律。根據痕跡學判斷,他離開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個小時。參考以往類似案件的偵辦經驗,他不可能有時間轉移那麼多設備。以前的案例中,也是設置自毀機製的比較多。”在這種案子裏,他們一般會找到在微波爐裏的U盤殘骸,或者被大錘砸碎的硬盤。但是,在這次案件的追查過程中,他們一次都沒有碰到。
“你的意思是?”
“要麼他用的是遠程控製計算設備,要麼他的設備非常小,一個人就能背走。”
“我們之前不是已經確定這裏就是所有攻擊流量的來源了嗎?他不可能遠程控製那麼多計算設備還不被我們察覺。”
“所以,”孫遠轉過頭來看著李遲,他的眼睛在黑夜的路燈下閃著光,“他可能真的有什麼仙術。”
“這次又沒抓著人,總局那邊給了很大的壓力。”高處長聽完兩人的報告,扶了扶眼鏡說道,“這個案子已經驚動了高層,這個人的犯罪手段的先進程度,反偵察意識之高,也是我們這幾年來沒有見到過的。李遲,這次我費了很大工夫才把小孫調過來,就是希望你們兩個能夠互相配合,好好地完成這個任務。”
李遲沒說話,孫遠正準備發言,被李遲用眼神按住了。
“好了,多餘的話也不用說了。回去幹活兒吧。我這邊盡量幫你們把上頭的人擋住。”高處長揮揮手讓兩人離開,回頭又埋首於他的文檔之中。
李遲和孫遠走出處長辦公室,拐了個彎回到九處的辦公大廳。時間是清晨六點,九處裏已經熙熙攘攘,熬了一夜沒睡的探員在咖啡機前排著隊,旁邊的行軍床上睡的全是已經連續辦案幾天幾夜的警察。李遲看了看孫遠,孫遠也是一臉疲倦,掛著濃重的黑眼圈,跟他自己一樣。
李遲將犯罪現場勘查報告扔到一邊,重重地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整個人垮了下來。三次了,連續三次抓捕,都是在警察趕到前的最後一刻逃脫。這個家夥是怎麼做到的?
“小孫,你之前說周逃這家夥可能真的有什麼仙術,是什麼意思?”李遲開口問道。孫遠脫下他的外套扔在椅子上,將剛才李遲扔到一邊的犯罪現場勘查報告拿過來翻看。他從抽屜裏翻出兩聽即飲咖啡,打開一聽,把另一聽遞給李遲。
“兩周之前我被總局調動到首都公安局網絡犯罪九處,與李隊你搭檔,專署辦理周逃特大網絡犯罪案。”孫遠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這半個月時間,李遲對孫遠的印象是:滿口計算機黑話的理科宅男。這家夥對辦案子有一種過分的熱情,但是在具體實務上完全是新手菜雞。李遲時常為此頭痛。不過聽他說點兒什麼也沒什麼損失。
“周逃,男,二十六歲,首都師範大學計算機係本科畢業,之前的工作是樂駛公司算法工程師。六個月前,樂駛公司發現他在家利用後門遠程登錄樂駛公司服務器,盜取資料,遂將其辭退。之後一直無業,從六周前開始,幾個大型網絡公司都發現自己被攻擊了,手段一樣,都是近乎完美的中間人攻擊。那之後我們才逐步將懷疑對象鎖定在他身上。”
“沒錯。這是小孫你來之前發生的事情。”李遲點點頭。
“我們的第一次抓捕沒有任何問題。在那之前他根本沒意識到他正在被監控,實際上他的藏身地點就在他當時所住的公寓內。抓捕預定時間是淩晨四點,根據他的生活規律來推測,那時他很大概率是在睡覺。所以,第一次抓捕應該百分之百成功。”
“沒錯。抓捕計劃是我做的,行動也是我指揮的。”
“但是在我們上門之前一個小時,他奇跡般地跑掉了。跟後麵的兩次一樣,沒有留下任何數字證據。”
“直到今天我仍然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如何跑掉的。他甚至避開了路上所有的監控設備。”李遲咽下咖啡。
“兩周後第二次,第三次,也就是今天淩晨,也一樣。我們費了很大力氣才定位到他的位置,然後在到之前的一個小時,他仿佛能夠聞到警察的味道一樣,跑了。我們三次都沒有查獲任何設備。但是他的攻擊能力依然穩定。”
“然後,他留下了一張紙條:‘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在懷疑什麼?”李遲眯了眯眼。
“可以想想福爾摩斯說的那句名言:當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之後,剩下的那個再怎麼不合理,也必然是真相。我們總結一下我們目前手頭有的信息:他掌握著極為高超的黑客技術,能夠實現近乎完美的中間人攻擊;我們三次抓捕都沒有查獲任何設備;他的攻擊能力沒有變化。”孫遠沒有看李遲,盯著虛空。通過這段時間的合作,李遲知道孫遠在沉思的時候就會這樣做。他沒說話,等著孫遠說下去。
“所以,我的推理是:他有一台非常小、可以隨身帶走,但是有著非常強大的計算力的計算設備。這台計算設備就是所有攻擊流量的來源。”
“你的意思是……他所說的‘懷璧’,就是這個意思?那這種設備存在嗎?”李遲坐起身來。
“看起來我們得去一趟我的母校了。”孫遠笑了起來。
“沒想到進一趟你們的實驗室也這麼麻煩。”李遲在訪客登記表格上簽完字,領到訪客用的白大褂和鞋套後,抱怨道。為了進這個實驗室,他開了介紹信,在好幾張紙上簽了字,拍了照留下指紋。還過了兩遍金屬探測器,把身上的家當全留在了外邊,感覺自己像赤身裸體。李遲發現這白大褂還有襯裏,穿著相當熱。他之前就知道孫遠是北京大學計算機學院畢業的,但是對他的專業方向完全不了解。
“這是國家重點實驗室,一般人還進不來。”孫遠很熟練地換上白大褂,套上鞋套,顯然是經常過來。
“你確定這裏有我們要找的東西?”李遲拿過桌上擺著的實驗室注意事項手冊,快速地瀏覽著。
“其實不確定。但是就像我說的那樣:這是目前我們能找到的最合理的解釋。”孫遠拉開實驗室的玻璃門,走了進去。李遲緊隨其後。
實驗室跟李遲印象裏的計算機機房沒什麼不同。白色靜電地板,各種大型設備,到處散落著線纜。顯然,隻有相關的研究員才能搞得清楚,這些設備是怎麼連接在一起的。孫遠不時地跟碰見的人打招呼,據李遲觀察,穿白大褂、戴鞋套的就隻有幾個人。“這不就是普通實驗室嗎?為什麼我們需要穿白大褂、戴鞋套進來?”李遲問。
“因為我們要進超淨室。”孫遠轉過一個彎來到了另一扇門前。很顯然門後是一個隔間,兩個人進去之後,先吹除了身上的灰塵,才能夠進入這扇門的另一邊。
李遲的第一感覺是隔間裏很冷——他不自覺打了個寒戰,將手揣在兜裏。一個中年人看見他們進來,站起來打招呼。“小孫,你來了。”中年人戴著眼鏡,穿得很厚實,說話的時候呼出一陣寒氣,跟走在校園裏的其他教師沒什麼區別。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博士生導師,北京大學計算機係教授,姚選。”孫遠對李遲說。
“這是我目前的搭檔,首都公安局網絡犯罪九處隊長,李遲。”
“姚教授,你好。”李遲上前跟姚教授握手。
“你們的來意小孫已經跟我通報過了。請跟我來。”中年人說。他領著兩人來到一個盒子麵前。李遲之前就注意到,超淨實驗室跟外麵不同,裏麵並沒有什麼大型計算機櫃,反而擺著很多大大小小的盒子;盒子都是不透明的,近乎純黑。這個房間似乎比隔間更冷,李遲縮了縮脖子。
“這就是你們要找的東西。”中年人揮揮手,離他們最近的那個純黑盒子的頂部變得透明,露出裏麵的東西。出乎李遲的意料,裏麵的東西是一整塊正方體的玻璃,隻有一個成年人拳頭大小,晶瑩剔透。
“世界上最強大的處理器。”孫遠用一種敬畏的語氣說。李遲突然想到這應該是什麼。
“這是我們正在研製的量子處理器。”中年人點點頭,“可能是全世界僅有的幾個1024邏輯比特的量子處理器。隻有量子邏輯比特達到這個數量,很多任務才具有實現的可能性。剩下的大概都在美國。李警官,請不要把關於這東西的信息泄露出去,這東西的外形都是機密。”
“你的意思是……”李遲看著這塊玻璃。很難想象這樣一塊玻璃會有多大的運算能力。“那家夥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了這麼一個處理器,並且用它來犯罪?”
“這是我能夠想到的唯一可能性。”孫遠攤開手,“他能夠實現那樣完美的中間人攻擊,隻可能是在加密算法上想辦法。然而目前全世界所有的傳統計算機算力加在一起,算一個1024位的RSA密碼也得算到天荒地老。所以結論隻有一個:他有一個量子處理器來執行Shor算法。現有的不對稱加密算法,無論是RSA,還是ECC或者是離散對數,都是扛不住的。”
“Shor算法?”李遲問。他對這個詞隱約有點兒印象,但是具體有什麼用就不知道了。孫遠的語氣裏有一絲絲得意。
“是的。這是量子計算機上才能使用的一種算法,用來進行素因數分解。而現有的主流不對稱加密算法都依賴於大素因數分解的強健性,而這是能夠被量子計算機快速破解的領域。”
“原來是這個意思,這就是你所謂的仙術。看這尺寸,周逃搞不好還真的能夠用一個包背著它到處跑。”為了這個案子,孫遠在來之前給他簡單地解釋過密碼學。孫遠說,密碼學的本質,就是計算的不對稱性——你可以將兩個數字很容易地乘在一起,但是給你一個數字讓你找出它的因數,就要困難得多。主流的加密算法都依賴於這種不對稱性:加密的過程中必然包含的一個步驟就是將兩個大素數乘在一起。而你想要破解,找到這個乘積的兩個素因數,要算到天荒地老。不過,量子計算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它通過量子的並行計算,以極快的速度算出素因數。李遲思忖,自己可以把這個盒子砸破,然後抓著這塊玻璃就跑,這個樓裏沒有人能攔得住他。
“理論上是。但是還有個地方解釋不通。”孫遠指了指盒子,“李隊,你可以試著摸一摸盒子的表麵。”
李遲沒多想,碰了碰盒子的表麵—— 一陣刺骨的寒意從指尖傳來,李遲一時間無法分清盒子的表麵到底是冰冷還是滾燙。他立馬縮回了手,將指尖捂在衣服口袋裏。
“很冷是吧?”孫遠露出一個微笑,“裏麵的是液氦,降溫到零下269攝氏度,也就是4開左右。隻有在這個溫度下,處理器中的量子比特才能夠保持糾纏態。”孫遠又指了指地板,“雖然量子處理器本體隻有這麼一小塊,但是實驗室為了讓這個盒子裏的溫度保持在4開,製冷係統就占了半層樓。”
“所以,”李遲接上孫遠的推論,“他就算能夠搞到一個量子處理器,也沒辦法把這半層樓的製冷係統隨身帶著。”
“要麼他有無限的液氦供應,要麼他找到了一個什麼方法,讓量子處理器在室溫下保持糾纏態。兩件事都幾乎不可能。”
“那我們豈不是非常被動?”李遲大致理解了孫遠想要說什麼,但是他還是不怎麼信服。
孫遠思考了一會兒,正準備說什麼,又閉上了嘴。最後他開口道:“李隊,我們該走了。”
李遲看著盒子裏的那塊玻璃,想象著它能夠完成的任務。他突然意識到,這個房間裏,大大小小的盒子還有很多。“好的。對了,姚教授,其他這些盒子裏都是什麼?”
“這個……恕我無法回答。這是機密。”姚教授推了推眼鏡。他看了一眼李遲,聲音平板。
“那你們平常使用量子處理器,都執行一些什麼任務?”李遲繼續問。
“這個問題恐怕我也不能回答。”姚教授停頓半晌,突然繼續說道,“另外,李隊,如果你們抓住了那個犯人,能不能讓我也參與審問?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他。”
“正有此意。到時候我們也想邀請姚教授做技術支持工作,具體情況我們到時會聯絡你並且做出說明。另外,姚教授,你真的不能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嗎?”李遲仍不死心。
“嗯……”姚教授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你應該能想得到。”姚教授壓低了聲音,“不過我們是有執照的。”
“明白了。”李遲點點頭,“小孫,我們走。”
從實驗室出來,孫遠又陷入了沉思,一直沒有說話。“你剛才想說又沒說的是什麼,現在可以說了吧?”李遲問。
“我在想周逃手裏那塊量子處理器的來源。這東西總不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砸到他腦袋上的。”孫遠開口。秋日的陽光透過窗戶射在實驗樓的大廳裏,現在已經是中午時分,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要去食堂。他們兩個在人堆裏倒也不顯眼,看上去就像是兩個研究生。
“不至於是從你們實驗室裏偷的吧?要是那樣,你們不早就報警了?”李遲又喝了一口。
“至少國內並沒有接到相關的報案,肯定不是來源於國內。可能是國外流入的。而且……”孫遠又停了一會兒,“他如果真的發明了,或者獲得了某種讓量子處理器在室溫下保持糾纏態的方法……”
“那會怎麼樣?”李遲問道。
“這就不再是一個普通的網絡犯罪案件了。”孫遠低聲說。
“你在研究什麼?”第二天一早,李遲來到辦公室,發現孫遠已經對著電腦在研究什麼了。看上去是某種進出口單據?李遲注意到孫遠的桌子上擺了各種飲料瓶子,琳琅滿目,垃圾桶裏也堆得冒了尖。這小子是從不喝水的嗎?
“這段時間內,本市的液氦流動數據。”孫遠沒有回頭,繼續敲鍵盤,“我後來想了想,並不能排除他從某種渠道獲得了大量液氦用來冷卻芯片的可能性。液氦是一種很罕見的原材料,流動情況比較容易搞清楚。”
“有什麼收獲嗎?”李遲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背後。
“這是本市液氦流動情況的可視化數據。”孫遠鍵入命令,打出一幅圖表。地圖上有幾個光點亮起,兩兩連線,顯示出流動情況。
“用得到液氦的地方本來就不多,而且氦氣基本上是從美國進口的。我一個一個查過,往來都很清楚,沒有報告丟失的。”
“有沒有考慮過記錄被人入侵篡改的情況?這些研究所或者大學實驗室的安全係統,一般就那麼回事兒。”李遲提出顯而易見的問題。
“也對,我過濾一下……”孫遠輸入過濾條件,篩選出那些最近報告過網絡入侵或者不明賬戶登錄的機構。
“嘿,還真有,而且不少。”幾個機構的名字亮起。清華大學材料學研究所、中科院海洋所,以及另外幾個研究機構都報告了最近的網絡入侵事件。罪犯的手法非常巧妙,好幾起事件幾乎沒有任何破綻,僅僅是某些用戶在某些最不可能的時間和地點進行了遠程登錄。“我們跑一趟?”孫遠偏頭問道。
“唉,這個案子真是讓人不得清閑。”李遲歎了口氣,還是站了起來。
“對了,李隊,我給你帶了兩本密碼學教材,你可以在路上讀一讀,也算是辦案了。”
“……啊?行吧。”李遲哀歎一聲。這個案子已經讓他神經衰弱了,現在還要念書?
“液氦的儲存情況?”海洋所的這個庫管員在電腦裏鍵入查詢命令,“很正常啊,出入庫都是有記錄的。”
“我們想要看到實際的儲存情況,而不是單純的數字化記錄。我們懷疑數字化記錄有被篡改的可能。”庫管員還想說什麼,被李遲掃了一眼之後閉上了嘴。“跟我來。”
李遲和孫遠跟著庫管員穿過大門,走下樓梯。地下室的溫度開始變低了,照明不是十分充足。庫管員走在前麵,沒有說話,隻是將他們領到一個房間前麵,隨意地打開門。“這就是你們要找的東西。”
出乎李遲的想象,海洋所的液氦儲藏並沒有多麼的高科技或者說嚴密——僅僅用一間收拾出來的辦公室作為儲藏室,裏麵擺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罐子。有的罐子差不多一個文件櫃大小,下麵還有輪子,上麵貼著簡單的標簽,寫著液氦。
“你們這個儲藏措施……”李遲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孫遠走到其中一個罐子前麵,檢查上麵的標簽。
“液氦本來就用得不多,而且這種東西又沒人偷。”庫管員聳聳肩膀,“你們檢查完了嗎?完事了我得先回去,還有別的事情。”
“不行,液氦我們得一個一個的核對儲量。”李遲說。他向孫遠擺擺手。孫遠點點頭,讓庫管員跟他過來。
庫管員發出一聲歎息,跟著孫遠,一個一個地檢查罐子的壓力表,確認液氦的儲備量。
李遲繞著房間走了一圈。大學辦公室,閑置著,旁邊還有摞在一起的椅子,沒有搬出去的辦公桌,以及零零散散的陳舊設備,積著一層灰。門也沒有鎖,一擰就開。這個地方很難說得上有什麼安保措施,如果給他一周的時間,他很有把握光明正大地把這個房間裏所有的罐子全都運走,沒有任何困難。但是這樣很難隱藏自己的行蹤,更別說騙過數字化記錄。
“不對,這個罐子的儲量……與記錄對不上。”庫管員站在其中一個罐子麵前。孫遠探著腦袋看罐子上的壓力計,試著努力讀懂上麵的指數和儲量的對應關係。
“上次記錄是多久之前?少了多少?”李遲問。
“一周。大概少了三分之二。上次正常出庫就在一周之前,那之後我們就更新了記錄。”庫管員愁眉苦臉的,“這下我有麻煩了……”
“有監控數據嗎?”孫遠問。
“這一周的?那就很多了……”庫管員點擊平板,“從這裏到倉庫口一共四個攝像頭。從上次記錄到現在一共……648小時52分鐘16秒。你們全都要嗎?”
“全都要。”李遲點點頭。
這時液氦罐傳來某種金屬滑動的聲音,隨即一陣白霧從罐子裏噴出來,發出噝噝的響聲。霧氣很快散開,但是李遲仍然感到一陣冷風吹過,整個儲藏室的溫度都降低了。
“對不起,我不小心把閥門擰開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孫遠的聲音變得十分尖銳。“哎呀!別亂動!”庫管員的聲音同樣升了好幾個調。他趕緊走過去,將閥門擰緊。“還好,泄漏得不多。”他看了一眼壓力計。
“我的聲音怎麼變成這樣了?”孫遠還是那副公鴨嗓。
“氦氣的特點,氣體音速高,會導致聲調變高。沒事,這東西沒有危險,有些時候我們也少量這麼吸著玩。”庫管員說。孫遠清了清嗓子,試著說了幾個詞,聲音還是那樣。
“帶我們去找你們的安全主管,我們要調一下視頻。”李遲把事情拉回正軌,但是他的聲音也變得尖銳了。孫遠聽到李遲這幾句話之後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古怪,明顯是憋著笑。
“走了。”李遲朝著孫遠擺擺頭,“待會兒再找你算賬。”他跟著庫管員走出儲藏室。
“好的,隊長。”
“看到什麼線索沒有?”李遲拿著咖啡走到孫遠的桌子前,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整個部門裏還在活動的人已經少了很多。要不是孫遠還在這裏,他早就想走了。他翻了翻孫遠帶來的密碼學教材,試圖讀懂,但是進展緩慢——弄懂這東西需要太多數學知識。換作他還在空軍電戰部隊那段時間,他肯定會努力把這些弄明白。但是那段時間已經過去了。
“沒有。”孫遠揉揉臉,他已經在屏幕麵前坐了超過二十個小時,數個屏幕同時播放著他們從各個研究所拿回來的監控錄像。這兩天他們跑了城裏好幾個擁有液氦儲備的機構,有三個地方的實際儲備和記錄對不上。李遲安排孫遠分析這些地方的監控錄像,雖然已經有自動臉部識別軟件和場景分析工具,但這仍然是個非常磨人的工作。
“人臉識別都過了,來去都很清楚,沒有陌生人出入。”孫遠說,“不過,三個監控錄像都有缺少的部分,一般為三十分鐘到一個小時不等。”
“哦?這是為什麼?是不是嫌疑人入侵監控係統,刪掉了他出入的視頻記錄?”李遲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嘿嘿,李隊你知道這種錄像缺失的位置有多少處嗎?42處,而且都是不連續的。我隻能說,我們能想到的,他沒有理由想不到。”孫遠彈彈手指。
“總不能這次調查什麼進展都沒有吧?42處錄像缺失,我們可以投入資源,更大範圍地排查各個機構的錄像,看能不能找到嫌疑人。這無非是個算力問題。”李遲拍拍孫遠的肩膀,“辛苦了,我們現在就去跟處長報告。”
“別,李隊,我還找到另一個東西。”孫遠趕緊叫住李遲,“這個,氦氣示蹤。”他打出了一張圖,是某種疊加了熱點圖層的衛星地圖。
“哦?還有這東西?”李遲來了興趣。
“沒錯。上次我不小心把閥門擰開的時候就想到了,我們可以通過追蹤空氣中微量的氦氣來追蹤嫌疑人的活動。”
“為什麼不早說?”
“我之前所知道的氦氣示蹤設備一般都是質譜儀,使用距離非常短,隻適合用在比方說工廠泄漏檢測這種場合,對我們沒用。”孫遠打出一張圖。李遲知道他現在又進入了顯擺模式,隻點點頭,讓他繼續說下去。
“但是這段時間我實在受不了分析監控錄像了,於是……就找了國土資源部地探衛星的資源。這玩意兒搭載有長程光學分析裝置,可以通過追蹤分子量來識別大氣成分。隻要稍微做點兒操作……”孫遠敲了幾個鍵,“它就能夠幫我們探測我市的氦氣泄漏情況了。”屏幕上的數據圖動了起來。他攤開手,疲倦的臉上滿是自豪的神情。
“哦?”李遲揚揚眉毛,“這事合規嗎?”李遲知道肯定不合規。動用這種衛星資源得向國土資源部做正式申請,就算一切順利,沒有半個月時間絕對批下不來。李遲倒是不在乎,隻不過想要給孫遠潑潑冷水。
“這個……”孫遠變得難為情起來,“我也沒向上級報告,也沒向李隊你報告。國土資源部的衛星數據庫也沒有那麼結實……畢竟如果走正式渠道,真的太花時間了。我也是一心想要盡快破案。”
“這事先過了,別告訴別人。”李遲揮揮手,“有什麼發現?”
“這是最近兩周我市的氦氣泄漏情況。”孫遠重新精神煥發起來。他將數據圖上的兩個熱點標記為紅色,“我先將使用氦氣的常見機構全部排除,剩下的隻有這兩個地點,有反常的氦氣泄漏情況。這其中就包括我們第三次進行抓捕行動的那個小區。”
“那前兩次抓捕行動的地點怎麼沒有包含進去?”李遲問道,“假定他手頭真的有液氦來冷卻量子處理器,也應該是在三個地點都有泄漏才對。”
“這個……”孫遠抓抓頭發,“我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釋。或許是時間相隔比較遠,氦氣都已經散光了吧。總之,這個地方,就很可能是他目前的位置,至少我們應該比較有把握能在這裏找到線索。”他點了點屏幕上某個紅色的熱點。
“舊小區……符合他一貫的行為模式。明天我們走一趟。順便,幹得不錯。”李遲拍拍孫遠的肩膀。
“隊長。現在能下班了吧?”孫遠從剛才的興奮狀態中緩過來,現在已經是困倦之極。李遲覺得他可能就要當場睡著了。
“行吧!你先回去。我們明天見。中午之前過來就行。記住別告訴別人,就我們兩個。”李遲走到自己的桌子前,拿起大衣,也準備回家。孫遠聽到這話,如蒙大赦,迅速地走出了辦公室,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遲走出公安局大樓,深吸一口深秋的寒冷空氣,點上一支煙。他並不常抽煙,隻是覺得現在有必要來一支,這是他入行十年以來辦得最艱難的一個案子。周逃,這家夥,到底有什麼法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給你們介紹一下,這兩位是美國聯邦調查局的探員,薛連和薩琳娜·邁爾斯。”處長對李遲和孫遠說。他辦公室沙發上坐著的兩人立刻站起來與他們握手。其中一位是亞裔男性,身材壯實,長相有很明顯的美籍華裔特征;另一位則是白人女性,個子很高,一頭金發。兩人都穿著合身的深藍色西服套裝,與李遲和孫遠程序員風格的衝鋒衣、格子襯衫完全不同。
“我是薛連,FBI探員,網絡犯罪處對外聯絡科,幸會。”這個叫薛連的美國人說話時,帶著典型的美籍華裔口音。
“李遲,首都公安局網絡犯罪九處偵查大隊隊長。”李遲趕緊報上姓名,與他握手。
“薩琳娜·邁爾斯,FBI探員,網絡犯罪處對外聯絡科,很高興認識你。”李遲沒想到這個白人也能夠講漢語,還算流利,就是音調比較怪異。幾個人互相以正式禮節問候了一陣。
早上,李遲和孫遠來到辦公室,打算簡單準備一下,就前往前一天晚上確定的地點。處長卻將他們喚到了辦公室。李遲沒想到,居然有兩個美國人在這裏等著他們。“在這裏我就不浪費時間了。薛先生和邁爾斯女士將會協助你們兩個查辦周逃的網絡犯罪案件,這是上麵下來的指令。”處長將“上麵”兩個字說得特別重,“具體情況就請兩位美國來的同行報告吧。”
“我們這次是為周逃的網絡犯罪案而來。”經過了一番客套之後,他們找了一個會議室,薛連插上筆記本,開始放幻燈片。“我們有理由相信,他與前段時間在Alphabet量子AI實驗室失竊的量子處理器有關聯。”
李遲看到孫遠的麵色凝重起來。坐在最後麵的處長則麵無表情。
“大約在八周之前,Alphabet量子AI實驗室向FBI報告,他們尚在實驗室階段的、最先進的量子處理器失竊。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犯罪。我們都懷疑是內部人員作案。”幕布上投影著現場的照片,實驗室整整齊齊,與任何大學實驗室並無不同。箭頭標記出來的,就是量子處理器之前所在的位置。與他們在北大看到的裝量子處理器的盒子體積相當,不過裏麵是空的。除了這一點,實驗室非常整潔,似乎沒有任何入侵跡象。就算有,也是FBI探員留下的各種痕跡標記物。
“我們在調查過程中遇到了很大的困難。能夠進入實驗室作案的內部人員我們全部審查過,均排除了嫌疑。最終我們決定啟用大規模的深度學習手段,將當時有可能進入實驗室的人進行分類,最終得出結論。
“結論表明,嫌疑人就是周逃先生。他在八周之前來過一次美國,並且在實驗室附近逗留了四十八小時,隨即返回中國。我們調查發現,他返回中國時,行李增加了大約十二千克的重量,正好與處理器的重量相當。”薛連在屏幕上展示出一係列照片,是量子AI實驗室監控攝像頭所拍攝到的影像。畫麵裏的那個人的確很像周逃。時間戳就是實驗室失竊前後。
“我們沒有周逃曾經出境的記錄。就算他去過實驗室周邊,那他是怎麼進入實驗室並且獲得量子處理器的?”孫遠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李遲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冷淡的意味。
“他從出入境管理局的數據庫中刪除了記錄,這是可能的。至於他是如何進入實驗室的,我們現在還沒有得出結論。實驗室的監控視頻當時就被刪除了,並且無法恢複。先生們,考慮到周逃回到中國之後發生的一係列事件,我相信他就是那個偷竊了處理器的嫌疑人。”薛連環顧四周,抬手解釋。
“就算是他偷取了處理器,他難道能夠把這個東西就這麼坐著飛機帶回中國?”孫遠緊追不舍。
“關於這個問題,”薛連回答道,“下麵的照片請大家不要外泄,這是機密。”投屏上是一個玻璃方塊,看上去跟他們在北大實驗室看到的那個很接近,不過這個略呈長方體。“這就是Alphabet實驗室量子處理器的外形。我看幾位都沒有太驚訝的樣子。”他掃視了在座的幾個人一眼,略有所悟。李遲心裏咯噔一下。“考慮到這個情況,將處理器略加偽裝,說成是某種工藝品帶上飛機,是可行的。”薛連繼續說,似乎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李遲回頭看了孫遠一眼,投影的白光映在他的臉上,他緊緊抿著嘴,臉色很嚴峻。
“之後我們在網絡流量上發現了一些問題。幾個大的網絡公司開始報告他們受到了攻擊,是完美的中間人攻擊。最終我們將攻擊流量的來源鎖定為周逃。於是,先生們,我們就來到了這裏。”薛連將幻燈片放到最後一頁,是一份公安部和外交部聯合下發的紅頭文件,責成首都公安局對美國FBI周逃專案特別分遣隊給予必要的配合和幫助,並且在適當的時候成立聯合行動組。
這個時候,一直沒說話的薩琳娜站了起來,走到薛連身邊,清清嗓子道:“一直以來,網絡領域都是跨國犯罪的高發區,但是如此高技術的網絡犯罪我們也是第一次遇見。這件事也驚動了總統先生,他很擔心超先進技術的失竊會造成的惡劣影響和由此帶來的後果。我們在此感謝貴國政府,使得這個聯合行動組成為可能。”薛連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李遲判斷薩琳娜才是真正的負責人。幻燈片放映結束。
“感謝二位的報告,接下來我們就不多浪費時間了。”處長站起來,對著四個人說。“考慮到李遲和孫遠是此次周逃案的主要探員,我宣布聯合行動組就由你們四人組成。薛先生和邁爾斯女士,我們也十分重視這次周逃的先進技術犯罪案件,目前本案的所有材料,你們都可以自由接觸,具體情況你可以問李遲隊長,我在這裏給他授權。”局長麵無表情地說完,望了李遲一眼。接著局長似乎是在躲避什麼一樣,匆匆離開了房間。
“李隊長,你有什麼要說的嗎?”薛連向李遲這邊望了過來。孫遠的表情極為難看。
“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百聞不如一見。”李遲笑笑,“我們昨天才獲得一條新的線索,在二位來之前,本來是打算去看一看的。我覺得,與其在這裏與兩位磨椅子,我們不如一起去現場瞧一瞧,如何?”
“這就是了。”李遲將車停進車位。他們要去的地方是三環外的一個老式小區,隨著城市的開發,這些小區逐漸從高檔住宅區變成了一般市民居住的地方。自動駕駛普及之後,地下車庫已經全部改造成各種小商店,李遲隻好將車停在小區門口。這一路上,薛連和薩琳娜坐在後座,都盯著自己的手機,一言不發。慣常話多的孫遠也緊緊閉著嘴。他們就這麼一路無話地來到這個地方。
四個人下了車,仍然沒有說話。孫遠忍不住回頭打量了一下薛連和薩琳娜的穿著。兩個美國人仍然穿著他們的西服套裝,有些顯眼。
“這就是周逃現在的位置?”薩琳娜出聲問道。
“我們懷疑這個地方能夠找到線索。”孫遠代替李遲回答。他掏出手機看了看。“初步判斷是這個小區,根據住戶信息采集結果,有三套公寓比較可疑:1號樓1307,4號樓604,9號樓2002。”
“李隊長,我們具體要搜查什麼?”薛連問。
李遲看了一眼孫遠,讓他替自己說。類似的具體技術細節一般都是由孫遠負責。“前段時間,我們通過對冷卻用液氦的追蹤找到了這個地方。具體的空間數據分析表明,這三套房子原本是空的,但是最近卻有水電消耗。安防攝像頭的錄像沒有意義,嫌疑人可以修改,但水電消耗無法掩蓋。你們帶了臨時的警官證?很好。我們分頭行動還是一起一棟棟查?”
“李隊長,分頭行動吧。我們去4號樓。然後在9號樓會合。”薩琳娜猶豫了一會兒回答道。
“那就走吧。”李遲叫上孫遠,四個人穿過小區大門,分成兩撥前往兩個地方。
“隊長,你覺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等到兩個美國人走遠,孫遠就迫不及待地問。
“什麼怎麼回事?”李遲裝沒聽懂。
“這兩個美國人啊!你不覺得他們來得也太巧了嗎?”孫遠怒氣衝衝。
“前段時間你不是說,周逃手頭的這個量子處理器,可能是從國外偷來的嗎?”
“笑話!我們在之前的辦案過程中,完全沒有發覺周逃有任何出過國的痕跡,我剛剛開始懷疑他有一塊量子處理器,然後就突然冒出來美國佬說他們的芯片1丟了,而且一定是他幹的?要我看,Alphabet的那塊量子處理器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孫遠語速變得極快。
“哦?那周逃手上的這個是哪來的?”李遲有點兒懶洋洋地問道。
“這個……”孫遠一時語塞。
“不管是真是假,我們能見到這兩個美國人,就說明他們一定是花了很大的代價才來到這裏。至於他們的目的,很難說,可能真的是要追蹤他們丟失的芯片,也可能是有其他目的。不管怎樣,我們現在跟他們周旋就是了,別露破綻。為什麼要讓他們兩個自己去查,也是想要讓他們露出馬腳。”兩個人已經走到1號樓樓下,進電梯之前,李遲轉過身來,很鄭重地對孫遠說道:“處長那邊,今天我們要找時間去問一問,摸一摸情況。別在兩個美國佬那邊說什麼,也別一副殺人犯的臉,人家不是看不出來你怎麼想的。就這樣。”“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李遲走進電梯,裏麵已經有一位老太太了,她正抱著剛剛買到的雜貨。孫遠歎了口氣,沒說什麼,走進電梯。
電梯的樓層按鈕的“13”已經被按下去了,李遲和孫遠對視一眼。“大娘,您這雞蛋哪買的?多少錢一斤?”李遲恢複他那種懶洋洋的聲調,問道。
“地下超市,不就在樓底下嗎?你們兩個我之前好像從沒見過?”老太太瞥了兩人一眼,臉色很是警惕。
“哦,我們是新來的租戶,打算看房子。就是13樓,1307。”李遲解釋道。
“哦……那間的確沒人住,我好長時間沒見過有人出入了。這裏的位置還可以,如果你們對那間不滿意的話,我可以給你們介紹其他的。我就住在1301。”老太太的臉色緩和下來。
“好的好的,謝謝。”李遲笑著回應。此刻樓層到了,兩人把老太太先讓出電梯,左轉走向1307。
李遲試著敲了敲門,沒有回應。他拿出首都公安局的特別萬能鑰匙,刷了一下鎖,門開了。他靠回門邊,探出手去將門緩緩推開。
裏麵沒人。兩個人進入房間。兩室一廳,隻有最簡單的裝修,沒有生活痕跡,也沒有什麼家具。隻有一些顯然還沒有來得及搬走的物件胡亂地擺放著,一張桌子,兩把辦公椅,幾個塑料瓶子,就是這裏的擺設。李遲摸了摸桌子,手指上沾滿了灰塵。看來的確是很長時間沒有人住了。
“小孫,這間房子的戶主是誰?”李遲走進另一個房間,問。陽台就在這個房間裏,朝北,秋天的陽光照射在馬路對麵的樓上,顯得屋子裏愈發黑暗。
“我看看……一個姓楊的,楊逸,應該是個網絡硬件工程師,三個月之前搬去了深圳,於是房子就空著了。沒發現他有什麼問題。”孫遠看了一眼手機。
“那這個房子這幾天的水電在跑,是怎麼回事……不對。”李遲發現臥室牆邊的灰塵明顯有被掃過的痕跡。他看了看,似乎是有人在這裏放過一個睡袋。他走過去,仔細看了看痕跡,除了掃除的灰塵之外,似乎還有一些遺留下來的食物碎屑。確實有人在這裏住過。他掏出隨身的證據收集工具,將碎屑和灰塵收進證據袋裏。
“李隊,你過來看看。”孫遠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李遲做好證據收集,穿過客廳,孫遠正站在廚房裏,嫌惡地看著水槽。水槽是滿的,裏麵的水是混濁而不透明的黑色。“水還是滿的,幾乎沒有蒸發,應該是最近幾天才放的。”李遲解釋道。他又裝了一小瓶水槽中的汙水,封好,拔出水槽活塞,將水放掉。最後留下的隻有一些完全說不清楚是什麼東西的殘渣,不過他們如獲至寶地發現了幾根疑似頭發的證物。李遲將這些東西都收進證據袋,準備拿回去做鑒定。
兩人在幾個房間裏巡視了幾圈,沒有發現更多的線索。“隻能交給技術中隊了。”李遲對孫遠說,“可能有大魚,也可能就是幾個流浪漢。要我說,基本就是後麵這種情況。”
“誰知道呢。”孫遠從包裏掏出一團疑似橡皮泥的東西,貼在大門的門框上,“說不定這個東西能抓到大魚。”那應該是隱藏式攝像頭,李遲本來想提醒孫遠,現在他們沒有搜查令,這麼做嚴格意義上是違法的,但是轉念一想,又打消了這個主意。
正在此時,手機響了。李遲掏出電話,是薛連。
“李隊長,我們在4號樓604發現一些不同尋常的線索。”李遲拍拍孫遠,兩人快步走向電梯。
李遲和孫遠趕到4號樓604的時候,兩個美國人已經頗為專業地將門口圍上了塑料圍欄,李遲心裏犯嘀咕,他們是從哪裏掏出來的。看到這個情況,李遲和孫遠掏出隨身攜帶的塑料鞋套,穿戴完畢之後,才進入了房間。薛連剛剛從臥室裏走出來,看見兩人,點了點頭。
“有什麼發現?”李遲問。這個房間的布局跟之前他們去的1307大同小異,同樣是客廳、臥室和書房的兩室一廳結構。比起1307,604的優點在於家具齊全,沙發、茶幾、桌椅、板凳一應俱全,不過沒有電視、電腦,以及其他任何電子設備。李遲瞄了一眼廚房,冰箱倒是有。
“在這個房間裏,”薛連帶著他們走進書房,“我們發現了某種大型製冷設備的痕跡。”書房裏,薩琳娜正在拍照。雖然李遲不知道製冷設備長什麼樣兒,或者應該留下何種痕跡,但是這個房間裏曾經存在某種大型儀器他還是能看得出來的。明顯是拆換出來的管路和閥門被整整齊齊地碼在一邊,地板上有很深的拖行設備的痕跡。牆上的電線被扯了出來,最後就草草了事地包上斷頭扔在一邊,顯然是為了給某種不使用一般家用插頭甚至電壓的設備供電。“你看這裏。”薛連指著一塊天花板和牆壁的接縫處,那裏斑斑駁駁地掉了一大片,“這是被蒸發出來的冷卻氦氣所侵蝕導致的,這裏的塗料和牆灰有明顯的低溫碎裂痕跡。”
“最重要的是,我們找到了這個。”薛連拿出一個證據袋,李遲接過來,裏麵是一張記憶卡。
在網絡犯罪現場找到記憶卡這種證據,有點兒類似於凶殺案中,凶手無意間在現場遺失了他的證件照。
“你們看過裏麵是什麼了嗎?”李遲問。他轉身將記憶卡直接放到光線下,想要看清楚這張記憶卡的具體型號。很普通的YMTC SDUC型號,容量4TB。外觀沒有任何異狀。
“還沒有。我們之後會做專門的分析。”薛連說話的時候眨眨眼睛,“我們在試圖收集可能存留的指紋。我們有理由認為,這裏很有可能是周逃在這個小區的停留地點。但是他在至少兩天之前就再次轉移了。”他轉移了話題。
“具體的現場痕跡收集和分析工作,就交給技術中隊來做吧。”李遲轉身麵對著孫遠,“小孫,你負責把這個情況上報給局裏,讓他們派人來保存證據。另外,你對這事是怎麼看的?”孫遠從進來的時候就很安靜,什麼話都沒說。
“我覺得要等技術中隊出了結論,我們才能確定這裏是不是周逃的停留地。從房間裏的情況來看,可能性很大。”孫遠說。他在手機上操作了一會兒,拍了一張照片。“技術中隊的人過會兒就到,我們就在這裏等他們。”他不再說話,走到陽台上看著外麵的街景。
房間裏突然沉默下來,李遲和薛連都沒有什麼話可以說。薩琳娜還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將一些碎屑用鑷子一個一個地夾起來,放進證據袋。李遲本來有點兒想要開口,讓她別再忙活了,等技術中隊的專業人士來做這件事,但想了想,又沒說。
薛連從口袋裏翻出一盒香煙。“來一支?”他示意李遲。李遲看了看牌子,是萬寶路。他從盒子裏抽出一根,塞進嘴裏,兩人很有默契地走上陽台。孫遠看見他們叼著煙出來,走回了房間。他很討厭煙味。薛連掏出打火機,給李遲點上,又給自己點了火。李遲吸了一口,與國產香煙不同的濃烈氣味刺激到了他,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薛連拍了拍他的背。“不習慣美國煙?”他問道。
“確實。我也不太抽。偶爾。”李遲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
“我來之前以為北京的空氣肯定是地獄級的,來了之後發現其實比我想象的好多了。”薛連望著外邊。
“今天的確還不錯。有些時候沒那麼好。”李遲清楚薛連的目的。到現在為止,他們都處在一個緊繃的氣氛裏。他們這個所謂的聯合行動組,這樣一個互相拉扯的情況,肯定沒辦法辦好案子。
李遲感到無話可說。他不知道怎麼跟FBI探員打交道,在他的概念裏,他們實際上就是美國特工——想到這點,他能想到的隻有伯恩之類的人。而這兩人看上去,確實就是那種普普通通的辦案人員,跟他自己差不多。
“我大學讀的是CS,原本是打算做一個普通的軟件工程師的,平常就上班,下班了就打打遊戲,喝喝啤酒。我父母當初的期望就是這樣。你知道的,華裔父母嘛。”薛連很誇張地做了一個手勢,“後來各種機緣巧合,進了FBI專門偵查網絡犯罪的部門,經曆也挺特別的。”
“我也是讀的計算機,在公安大學。現在做這個算是專業對口。”李遲其實沒說真話,他對這兩個美國人始終很警惕。他慢慢適應了萬寶路的辛辣味道,並決定之後要徹底戒煙。
“我剛進FBI的時候,覺得自己以後會是Jason Bourne2那樣的特工,參加各種秘密活動,爆炸啊槍戰啊什麼的。不過後來就發現,跟當一個軟件工程師也差不多,每天都是對著電腦,偶爾出外勤做做任務。”薛連聳聳肩,“來北京都算是旅遊了。”他開了個玩笑。李遲配合地笑笑。
“我跑過不少中國的城市,美國倒是沒去過。畢竟我就是一個普通小警察,沒有你們那種頭銜。”李遲把煙頭在欄杆上摁滅,扔到樓下。他覺得現在這種談話已經差不多可以了,再深入聊下去不太合適。正在這時,孫遠走了過來。“技術中隊的人到了。”他說。
“好了,請告訴薩琳娜小姐不用再辛苦了,技術中隊會接手剩下的工作。”李遲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薛連試圖緩和氣氛,但李遲還是在麵對薩琳娜時隱隱感到一陣緊張——薛連說自己隻是個普通的公務人員,李遲相信;但是對於薩琳娜,他則不這麼覺得。
三個人走回房裏。“薩琳娜,技術中隊的人來了。”薛連去提醒薩琳娜。李遲和孫遠走到門口。正好技術中隊的鄧通帶著他的三個手下、背著一大堆設備抵達。“鄧隊來了?這邊正好需要你的手藝。”李遲熟練地打招呼。技術中隊負責證據收集的隊長鄧通是個又高又壯的大漢,剛認識他的時候,李遲很奇怪為什麼是他來做這樣的工作。後來見識到鄧通的技術,李遲才知道他確實是首都公安局的寶貴財富。
“不用看,你們又把犯罪現場給毀了。唉,都說過多少次了。”鄧通指揮手下架設設備,“現場我來接手。你們愛幹啥幹啥,別在這裏晃蕩。”鄧通揮揮手讓李遲躲開,擠進房間。
薩琳娜與鄧通極速說了些什麼,兩邊僵持了一會兒,薩琳娜終於讓開位置,鄧通開始工作。薛連走過來,“李隊長,我們之後的計劃是什麼?我們還需要去9號樓2002繼續調查嗎?”
李遲猶豫了片刻,孫遠略微點頭,示意他說話,“按照現在這個情況,我們覺得不用再去調查了。技術中隊會完成他們的工作,薛先生、薩琳娜小姐,我們回局裏討論下一步的計劃吧。”
“處長,這兩個美國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回到局裏,打發走薛連和薩琳娜,李遲和孫遠直接進了處長辦公室。處長就坐在辦公桌後麵,似乎早就預料到他們會來。李遲找了張椅子坐下,孫遠仍然站著。
“跟你們一樣,我其實到今天早上才知道有這麼兩個人存在。”處長攤手,“你們也知道,上麵對這個案子很重視。但是美國人加入進來,對我一樣是突然襲擊。今天早上老領導直接打電話給我,說是美國FBI的兩個探員會來參與這個案子,沒有透露更多。”處長的老領導楊返是現在的公安部領導。這個案子都已經直接關係到最高層了?李遲和孫遠對望一眼。
“那他們為什麼對周逃這麼重視,不惜代價也要參與進來?就算周逃真的偷了美國人的絕密芯片,他們也不至於這麼興師動眾吧?”孫遠說。
“小孫,李隊,這就是你們的另外一個任務了。”處長點上一支煙,“搞清楚美國人到底有什麼目的。這件事可能會很危險,你們要自己小心。”
“處長,不給我們派點兒保鏢什麼的?沒準兒暗處就有美國人在監視我們啊。”孫遠半開玩笑地說。
“這種話不能亂說。”局長的臉繃緊了。他嚴厲地掃了一眼孫遠,孫遠沒敢繼續笑。“就我所知,來的美國人就這兩個。但是他們有足夠的力量派來更多人,所以你們千萬要謹慎行事。”處長嚴厲地說,“好了,你們回去吧。一定要在美國人之前抓到周逃!這是命令!聽清楚了嗎!”
“是!保證完成任務!”李遲和孫遠同時立正。
從處長辦公室出來,李遲就看到薩琳娜和薛連兩個美國人正坐在外麵的接待處沙發上,各自捧著一杯咖啡。他們似乎正在說些什麼,看到兩個人出來,薩琳娜和薛連站了起來。“李隊長、孫博士,我們去檔案科申請調閱周逃案的相關卷宗,但是檔案科需要李遲隊長的許可才能分發數據。”薩琳娜一臉公事公辦的模樣。她那口腔調奇怪的漢語讓李遲花了一番力氣才理解她說了什麼。緊逼不放啊——李遲心裏有點兒惱火。
“是的,既然是聯合辦案,希望李隊長能夠予以協助。”薛連在旁邊補充道,“我們也會開放我們這邊掌握的一部分周逃的資料。互幫互助。”
“哎呀,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我馬上通知檔案科,讓他們將周逃案的所有材料開放給你們。”李遲裝作誠惶誠恐的樣子。他本來打算拖一拖這件事情,但沒想到美國人這麼直接。“我現在就帶你們去檔案科。”
“李隊長,我還有點兒別的事,等會兒再過來找你?”孫遠在旁邊說。“行,你先去。”李遲拍拍他的肩膀。從處長辦公室出來之後,孫遠就一直在看手機。他抬起頭,微微向兩個美國人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轉身下了樓。李遲招呼兩人跟著他,去往檔案室。
“你們的檔案室跟我們那邊的也差不多,都是在地下室啊。”李遲帶著兩人去檔案科拿了調閱許可,來到負一層的檔案室,走下樓的時候薛連如此評論道。薩琳娜還是沒怎麼說話。“哦,是嗎?”李遲隨口應道,“這是電子檔案調研室,用這個硬件key,就可以登錄數據庫,看到所有周逃案的相關數據。另外,請兩位不要做出什麼有趣的事情,我們有非常嚴密的監控。”他帶著兩人來到借閱室,這裏的終端跟檔案室的數據庫服務器相連,隻有這裏才能夠接觸到全部的數據。李遲稍微指點了一下終端的用法,料想兩人不太可能會在這裏做什麼手腳——或者說,他反倒是期待兩人在這裏做些手腳,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將美國人趕出去了。
一聲輕響,李遲掏出手機,是孫遠發來的消息。說有些事情要談。李遲簡短地說明情況,兩個美國人應該會在這裏待上一下午,他來到了信息中說好的會議室。孫遠就坐在裏麵,但是表情顯得頗為不安。李遲進去,找了張椅子坐下。
“李隊,我剛才去了一趟技術科,他們說這次收獲很大,初步的鑒定報告今天晚上就能出來。”孫遠突然說。
“哦?那可是個好消息。”李遲回了一句,“你有什麼事,趕緊說。”跟孫遠共事了兩周,李遲發現他有這樣一個習慣:在說真正重要的事情之前,會講一些不重要但是相關的事情作為鋪墊。
孫遠低頭想了一會兒,終於抬起頭來,“李隊,我想我們應該再去一趟現場,這次要去9號樓那個房子。”
李遲有些意外,“為什麼?我們走之前你說不需要再去調查了,美國人也找到了現場,為什麼還要再去一趟?”
“因為,”孫遠回避了李遲的目光,“美國人找到的那個房子,根本就是我隨口說的。”
“你什麼意思?”李遲站了起來,傾斜身子,靠近孫遠。他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孫遠到底在說什麼。
“原本我根據住戶信息采集數據所確定的懷疑對象隻有1號樓和9號樓,4號樓那個是我在進入小區之後隨口說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幹?”
“想讓美國人撲空而已。他們什麼都發現不了,就不會出問題。”
“然後……他們就在這樣一間原本並沒有出現在我們視野中的房子裏找到了犯罪現場?你的意思是他們有非常好的運氣,還是他們自己製造出了這些證據?”李遲站起來,在房間裏緩緩踱著步。
“我……我不知道。”孫遠目光遊移,“那個現場不是他們在一個小時以內就能造出來的,也不可能躲得過之後的技術勘察。”
“那就是他們運氣太好?”李遲冒出來一句。
“李隊,這種事情開不得玩笑好嗎。”孫遠有點兒愁眉苦臉的,“我已經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想了。”
“我並不是在開玩笑。”李遲慢慢地說,“除非,冥冥之中,周逃,或者別的什麼人,預測到了你會在那個時候說出那個房號,並且將一整套犯罪現場布置在那個房子裏。否則,我覺得美國人撞大運的可能性還大一點兒。”
“隊長,我們現在怎麼辦?”孫遠虛弱地問道。
“你剛才不已經說了嗎?我們還得跑一趟,去9號樓。奇跡既然會發生第一次,就會發生第二次。”李遲拍了拍孫遠的肩膀。
“是這樣嗎?”
“小孫,我做了這麼多年警察,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見過。在你所不知道的領域,肯定還有一種規律在運轉。當年我的師父告訴我的就是這句話:奇跡發生過第一次,就會發生第二次。”
再次來到這個舊小區的門口,已經是傍晚時分。太陽落下之後,氣溫也開始下降,李遲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這次兩人沒有廢話,徑直往9號樓去。這個時候正值下班,周圍有不少人在小區裏進進出出。兩個人跟著人流進了樓,擠上電梯。
“2002。”孫遠提醒李遲。李遲按下20樓的按鈕。電梯裏滿滿當當都是人,大多是下班回來的白領,還有老人和剛剛放學的孩子。大家都閉口不言,隻有孩子們在跟他們的爺爺奶奶對話,問東問西。
隨著樓層的升高,電梯裏的人越來越少。到20樓的時候,就隻剩下李遲和孫遠兩人。2002在電梯右手邊,兩人走到走廊最深的位置。
2002的門虛掩著。李遲讓孫遠站到遠處,他掏出包裏的手槍,站到門邊,緩緩將門推開,閃身衝了進去。
跟早上他們在1號樓1307看到的一樣,沒人。這裏顯然是個租戶剛剛搬走的出租屋,屋子裏還遺留了一些租戶留下的家具,床架、幾個木製櫃子,客廳裏放著一個看上去已經壞了很久的橢圓機。屋子裏被弄得很亂,還有些垃圾,看得出來,租戶搬家的時候有些匆忙,地上還有鞋印和平板車的軌跡。窗戶全都打開著,這讓整個屋子都蒙上了一層灰——不過李遲知道,以“帝都”的天氣,落下這層灰並不需要幾天。廚房裏還有幾個打碎的碗的碎片被攏成一堆。怎麼看都隻是一個平凡的空出租屋。
“好吧,這裏也沒什麼線索。”聽得出來孫遠變得放鬆下來,“不對,李隊你來看看。”李遲走到孫遠所在的臥室,靠著窗戶的是一張簡易的桌子,上麵有一個杯子,扣著一張紙。這個場景李遲十分熟悉。
他將那張紙抽出來。上麵有一行字。
三天後,1650,市場。不要讓美國人知道。
李遲和孫遠對望一眼。
“我想……這是周逃留給我們的?”孫遠小心翼翼地說。
李遲沒出聲。如果這行字隻有前半部分,他並不確定與周逃的案子相關;但是提到美國人,仿佛是直接說給他們聽的。
孫遠把杯子拿起來看了看。“紙條和杯子都是最近才放上去的。可能就是今天白天的某個時候。”他得出結論。杯子和紙條都很幹淨,杯子下灰塵的集聚程度和桌子的其他部分一致,說明杯子是最近才放在這裏的。很可能他們還在4號樓搜集證據的時候,周逃就來到這裏並且留下了這個信息。他們沒準兒還碰過麵。想到這裏,李遲有些出神。
“李隊,市場是哪裏?城裏這麼多市場。”孫遠接過紙條讀了一遍,問道。
“如果隻是‘市場’二字,倒是真有這麼個地方。”李遲走到窗邊,“離這兒不遠。”
1 指量子處理器。後文對話中,若無特別說明,“芯片”均指量子處理器。
2 傑森·伯恩,《謀影重重》係列小說、電影和電視劇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