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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之龍夏日之龍
托德·洛克伍德、寬緣

第九章

等我們降落在圍場,我已經找到一團尖銳、緊繃的憤怒,用它擋住了淚水。盡管心裏難受,我還是決心裝出勇敢的樣子。我咬緊牙關,開始處理手頭的活兒:卸下龍鞍、給圍場裏的寶寶喂食。父親和其他人也被日常的活計分了心,或者他們選擇如此。沒人跟我說話,這正合我意。我躲避所有人的視線,而且有意不去看我的寶貝。如果看見她,我敢說我會失態。

事情越來越清楚了:當時在場的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解讀我的經曆,好達到自己的目的。洛夫隻同意那些讓他可以取得龍仔、完成征購令的部分。瑪畢爾確保情境被擴展,能把他的信眾包含在內,借此保護了自己那一點點權威。在我以為他會挺身而出為我辯護時,他卻同意了安撫所有矛盾方的折中方案。

貝魯埃則確保瑪畢爾承認自己地位更高,把革提克說成庫魯宗的鏡像。還不止,他還威脅要把我拖去首都阿維卡,去被更多他的同夥盤問。想到他飛快瞥我胸部的情景,我越來越憤怒——並且害怕。

父親說這事沒完,但他的時間都被日常事務占滿了。龍場當然比我更重要。那麼我又算什麼?動產?我把淚水咽進肚裏。如果貝魯埃帶我離開瑞亞特,任何事都可能發生。他說得好像是在庫魯宗本尊之前接受詢問,但很可能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被迫結下契約?強奸?為了埋葬我的故事,貝魯埃準備做到什麼程度?

就連達瑞安也隻在需要有人分擔過錯時才想起我。

整個討論期間,隻有一個瞬間我能想得通:父親提出照顧弗倫的時候。他準備以撫慰代替傷痛,以善行代替噩兆。“好了,”他是這麼說的,“你們所謂的壞兆頭,我這就抵消了一個。”

這是我第一次深入交易、宗教和政治。我感到受了背叛。最糟糕的是,我覺得被夏龍背叛了。是他將我招至發現預兆的地方,而這預兆又詛咒了我。

等寶寶們都吃飽、圍場也打掃幹淨,父親走到龍仔中間,問:“達瑞安!哪隻是你的?”

達瑞安嘴角垂下,飛快地看我一眼,但接著他就小心地從龍仔中間走過,來到自己選中的黑銅兩色小龍麵前。他在小龍仔麵前跪下,試探著伸出一隻手。寶寶向前伸長脖子,嗅嗅達瑞安的手指。

“沒關係,兒子,你可以摸他了。”

達瑞安把寶寶的下巴捧在手裏。其他龍仔立刻湧過來,擠到他腿邊嗅他,就好像某種它們一直不曾意識到的障礙剛剛消失了。達瑞安微笑起來,然後他瞟我一眼,收起笑意。

“別理它們,達瑞安,隻看你的龍仔,隻摸他。”達瑞安照做,其他寶寶很快走開,繼續追逐、打鬧。

“跟他說話,兒子。”

“說什麼?”

“不要緊。講故事,說天氣,像瘋子一樣喋喋不休。”

我沒意識到自己在後退,直到我撞上了育龍房的門。大門飽經風雨,木頭的觸感十分粗糙,而達瑞安愛撫的寶寶下巴一定又軟又光滑。嫉妒在我心中膨脹。我與它搏鬥。我不想要嫉妒,我隻要強硬的憤怒。

父親招呼保育龍的騎手雅諾和馬瑞特:“先生們,我需要你們協助。現在該吸引這些寶寶離開母親了。”兩個老戰士點點頭,喚來自己的坐騎。他們的母龍經驗豐富,這不過是例行公事。母龍開始用翅膀和前腳驅趕小龍仔。我一眼瞥見棕米色小母龍與另一隻寶貝一起跌跌撞撞跑著,眼裏閃著興高采烈的光芒。

不!隻要憤怒。

父親朝自己的坐騎吹聲口哨:“舒迦!葛露斯!跟我來。有驚喜。”舒迦立刻走過來,他銅色的配偶跟在他身後。“瞧見沒?你們的寶寶今年會留下一個。”

“哈!”舒迦一甩頭,“舒恰【咕嚕咕嚕】。”舒迦很開心。

“龍仔。”葛露斯的聲音更柔和,她把臉頰貼在舒迦的脖子上。

“托曼!吉荷牡!把你們的龍父龍母叫來。該隔離了。”

六位父母立刻聚集到黑銅色小龍周圍。我從它們後腿間的縫隙瞥見了他的身影,他正在達瑞安腿上爬上爬下。“能留下一個寶寶在冬廄,對它們也是一種安慰。”我聽見父親這樣說。保育龍本能地把龍仔與父母分開。貝魯埃的龍站在一旁沒有參與,她高昂著頭,神色疏離。梅利恒狀若無意似的朝我這邊走來。我把後背緊緊靠在育龍房的門上,仿佛自己能與它融合,然後穿門而過、出現在另一側。興奮的龍仔嘰嘰喳喳地圍在我身旁,棕米色那隻停下來一次,就在我正前方。她的目光與我交會,我因猶豫而顫抖。我想要違反規定、彎腰撫摸她,但不等我下定決心她又跳開了,去跟同伴摔跤、互相追咬玩鬧。

我的家人與我們的龍朝通往宅子的橋走去。龍會留在我們所謂的冬廄——那是龍父龍母在崖頂宅子的固定居所。育龍房要到明年春天才會再次啟用,那時它們又會生下一窩窩龍蛋。我目送它們離開,直到保育龍阻斷了我的視線。貝魯埃背著手走在擁擠的龍仔中。他抬頭直視我,揚起眉毛,假惺惺地做出安撫和同情的樣子。他張嘴想說話,但我逃進了育龍房,強忍淚水,滿心憤怒和困惑。

育龍平台靜悄悄、空蕩蕩的。沒有擠擠挨挨的龍仔,沒有嘰嘰喳喳的叫聲,沒有奔跑打鬧。隻有模模糊糊的回音從門外傳來。

空寂那麼大,而我那麼小。

吉荷牡找到我時,我正在打掃龍巢,隻剩一個還沒弄完。我打開了懸崖一側的門,好把弄臟的木屑鏟起、拋下峭壁。她抓起一把掃帚,從另一頭清掃殘留的灰。她沒說話。憤怒、悲傷或者其他情緒都已經不足以形容我現在的感受。我麻木了,精力耗盡。我們默默幹活。

掃地比鏟木屑來得快,我們在最後一個空巢前碰頭。那是奧達科斯和珂露菲的巢。我用胳膊抵著膝蓋坐在上頭。吉荷牡把掃帚靠在牆邊,自己坐到我身旁;她用雙手抱住我的肩膀,頭靠在我頭上。“你父親的處境很難,瑪芮婭。他會盡他所能保護你,但內閣從來都是獨斷專行的。”

我把雙手夾在腋下,不讓它們發抖。“達瑞安在哪兒?”

“在冬廄。你父親想讓他立刻開始與龍仔建立聯係,不讓洛夫和貝魯埃有機會改變主意。他已經給他取了名字:尼塔克·阿魯:勝利的標識,以此對夏龍致敬,並給這一天注入好的能量。宴會之後瑪畢爾就會為他們刺下契印的第一道刺青。”

我本該淚流滿麵,可我的眼睛是幹的,“給這一天注入好的能量。真好笑。”

“達瑞安托我告訴你,他對發生的事情很遺憾——”

“哦好啊,一聽這話我就覺得好多了。”

“還有,他很擔心你。別生他氣,瑪芮婭。他也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努力。”

我撥開落在臉上的頭發,“我該怎麼做?”

“保持勇氣。你是馬格漢的女兒。”

我張開雙臂摟住她:“要不是夏龍,我們今年本來留不下任何寶寶。現在我們留下一個,而我卻成了麻煩。”我呻吟起來,“貝魯埃說我會帶來詛咒……”這個字眼讓我喘不上氣來。

“別往那個方向想,瑪芮婭。革提克的確出現了。我不管貝魯埃或者瑪畢爾怎麼說,反正我從中看到了希望。因為他,我們有了時間,還有了機會。貝魯埃不會立刻離開,他和瑪畢爾需要統一口徑。”吉荷牡讓我把頭靠在她肩上。

“我不去。他看我的眼神……”把我當東西一樣評估我的價值。不過他似乎也為自己的不謹慎而尷尬。

一滴淚水滑落吉荷牡的臉頰。她親親我的前額,“這事還沒完呢。”

父親和托曼走進育龍房,看見我倆,他們默默走過來。

家人聚到我身邊,我坐直。

父親用手背擦擦額頭,“高龍啊,今天可真夠受的。”

托曼抱臂而立,“我們幾個裏頭,除了瑪芮婭,誰見過高龍?我反正沒有。”

吉荷牡拂開我臉上的頭發,“我也沒有。”

父親坐在一個空巢上。“我還在龍騎士團的時候,在阿維卡的行動期間遠遠瞧見過庫魯宗。他跟我見過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無可否認的存在感。偌大、黑色,翅膀的顏色像火,胸口和腿上是烈焰般的紅色條紋。眼睛像太陽一樣明亮。若不是親眼見過他,我本來會懷疑高龍根本是無稽之談。”

托曼和吉荷牡對視一眼,又看看我。

“但事情的確發生了。真真切切。”吉荷牡道,“問題在於,如果這件事並沒有任何意義,又為什麼在這裏?為什麼是瑪芮婭?”

“那個人的話你們都聽見了,”父親挨個看看我們,但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逗留了片刻,“高龍是為達瑞安出現的。但因為瑪芮婭碰巧也在場,庫魯宗隻好為她安排一個表明‘與你無關’的征象,好傷透她的心,讓她有理由被帶走。其實就是劫持。”

我抓緊吉荷牡的手。

她回握我的手:“那人是豬玀。”

托曼晃晃腦袋,仿佛想厘清彼此矛盾的想法:“可瑪畢爾並沒有駁斥貝魯埃的詮釋——”

“那還用說!”父親道,“他還能怎樣?貝魯埃是他的上級。不僅如此,我們錢袋的繩子就抓在阿維卡手裏。內閣從來都照自己的願望發號施令。”

這跟一分鐘之前吉荷牡說的話幾乎分毫不差。

父親歎口氣:“我和瑪畢爾盡力了,結果起到了反作用。如果退回龍仔能救瑪芮婭,我當然願意,可這樣一來,隻要貝魯埃願意,他可以連達瑞安也一起帶走。別忘了,他本想要他倆一起站在庫魯宗麵前。貝魯埃手裏的權力足夠幫他達成願望。”

我說:“我不去。”我的聲音顫抖著,又薄又脆。

父親將一隻手放在我肩上:“我不會讓他帶你走的。”

“我不信任他。如果他帶我走,他不會讓我再回家。我就是知道。”

父親點點頭:“我也擔心這個。帶你去教會委員會對他並沒有任何好處。這隻是借口。他真正想要的是籌碼。”

吉荷牡昂起頭:“你想說的是人質吧。”

“關鍵其實根本就不在於我,”這隻是陳述事實,而非疑問,“他不過是利用我來恐嚇我們。事情的關鍵在於拉撒爾,以及由誰來解讀發生的事。”

“跟你也大有關係,”吉荷牡道,“如果你長得醜,他準會想點別的辦法。”

父親看看我,又看看吉荷牡,他的嘴角耷拉得更厲害了。“吉荷牡說的沒錯,那人是頭豬玀。不過瑪芮婭說的也對——他想掩蓋這件事,他要讓人明白,出現的不可能是革提克,隻可能是庫魯宗的化身或者說形態。”

“為了這個,他竟願意犧牲龍仔產量?”吉荷牡雙臂抱胸,“我們剛剛才失去了最高產的龍場,看在卡迪亞份上,這難道不比他那該死的權威更重要?還以為內閣需要我們增加產量呢。”

父親搖搖頭,仿佛唯一顯而易見的答案實在令人難以接受。然後他皺著眉低下頭:“在廢墟看見腳印時,貝魯埃似乎有些動搖。他不知該如何解讀,卻又不能再否認有高龍來到我們的山穀。他顯得迷惑,或者是嫉妒。說不定甚至是害怕。他無意中泄露了不少東西。他的教條受到質疑,這讓他心生怨恨,於是他就用一頭龍仔作餌布下陷阱,而我明知是陷阱,還是踏了進去。”

“我們不能等一年再養第二隻龍仔,”吉荷牡道,“貝魯埃心裏明白。如果達瑞安的龍仔沒法與伴侶結契……”

父親點頭:“他當然明白。他用自己的權威在我們的論證裏打進楔子。給我們一頭龍仔,我們就隻能任內閣擺布。他控製了局麵。”

“可這是為什麼呢?”

“事情肯定不像表麵上這麼簡單。如果任何並非庫魯宗的高龍出現在遙遠的行省,信徒會怎麼想?阿維卡不會把權力讓渡給任何行省,尤其是宗教上的權威。如果貝魯埃不能把故事扭曲成他所認可的版本,他就會把它變成某種黑暗的東西。或者完全抹殺。”

“那洛夫呢?我們能不能說服他給我們另一頭龍仔?說到底,這事本來就該由他決定。”

父親搖頭:“遇到信仰問題,他不會跟龍神殿作對。”

托曼的聲音也繃緊了:“那現在到底誰說了算?洛夫還是貝魯埃?”

“換了別的年頭,當然是洛夫。但夏龍引入了他不曾考慮到的因素。再說了,他原本就想帶走所有龍仔。我可不準備給他反悔的機會。”

“我們怎麼辦?”吉荷牡捏痛了我的手,“我們不能讓那個自高自大的梅利恒把瑪芮婭帶去阿維卡。一旦她離開我們……”

我又一次想起了貝魯埃的目光觸碰我身體時的感受。我站起來,站得筆直:“我們得跟他們對抗!”

“可應該怎麼做?”托曼問,“叛亂?向拉撒爾宣戰?”

吉荷牡冷哼一聲:“我們隻有或許一天時間,去說服洛夫或者瑪畢爾……”

“沒用的,吉荷牡。這是公事。父親說了,內閣把我們攥在手裏。拿捏我們的不隻是貝魯埃,談判時洛夫也亮出了肌肉。我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麼多,而貝魯埃更是下定決心,要以自己的方式講這個故事。”

“吉荷牡和瑪芮婭說得沒錯,”父親道,“不能這麼結束。”

“我們會輸的!”托曼身體前傾,“這可是內閣。如今洛夫代表了內閣的聲音,而貝魯埃替他做了決定。現在我們難道不該考慮一下,該怎樣利用這場婚事——”

吉荷牡喝道:“什麼?”

托曼放慢語速,仿佛在對傻瓜講話:“我們最好想想,從這場婚姻裏還能得到什麼好處——”

吉荷牡聲音微弱,幾乎像是耳語:“你就這麼談起你的妹妹,把她說成要拿去交換的物品?”

“我已經說了:我不去。”

托曼隻飛快地瞟了我一眼:“你能讓我說完嗎?我們得現實點。我們要考慮整個村子——整個省。”

吉荷牡渾身繃緊:“我真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這種話!你自己的血親……”

“我又不是說要把她嫁給什麼梅利恒,但某個龍場說不定有——”

我一拳砸在他胳膊上:“自私自利的大豬玀!我恨你!”

我自己的哥哥竟願意為了一點點安全感把我拿去交換。他覺得我就隻有這點價值嗎?他往後縮,我又打了他一拳,感覺真好。

“住手,小家夥,要不我——”

“夠了!”父親厲聲道,“夠了。”

我瞪著托曼,我氣極了,指關節都開始發白。托曼又瞟了我一眼,但不肯與我對視。

吉荷牡緊緊地抱住我。“革提克的事又怎麼說?”她聲音裏帶著一絲鄙夷,“他為什麼來這兒?又為什麼是瑪芮婭?”

父親抬起眼睛,他臉色灰白,盡顯疲態。自母親死後,我第一次見他這樣悲傷。他重複道:“革提克的事又怎麼說?”然後他看著我,他的視線在我兩眼之間跳躍。“革提克的事又怎麼說?”他垂下頭。“瑪芮婭,我後悔昨天說了那樣嚴厲的話。你母親總是警告我,說我脾氣太過急躁。我仍在不斷證明她說的沒錯。”他搖搖頭,斟酌字句,“你知道嗎,你像她。她也愛白日夢。我愛她這一點,但有時卻為你擔憂。世界在改變,你得擦亮眼睛。”

父親從不道歉,從不。但這感覺像是為我的離開做準備,趕在無可挽回之前向我賠罪。我的父親,強大的馬格漢,在內閣的壓力下屈服了。這幾乎讓我崩潰。絕望撕咬著我的憤怒。

誰也沒再說話。最後父親起來招呼托曼:“來吧,你們都來。村裏的客人就快到了。”他按著我的肩膀說:“瑪芮婭,我希望你做出勇敢的樣子。能做到嗎?”

我點點頭,把突然湧上來的淚水憋回去。

“好姑娘。我們會想出法子的。隻要你還沒離開,這事就沒完。但首先我們要主持宴會,然後還有最後一項任務。”他走出育龍房,托曼跟在他身後。

圍場裏,一個吵吵鬧鬧的家夥撞上一扇龍門反彈回去,把門都晃動了。

我和吉荷牡將懸崖一側的門推過來關上。之後的好幾個月,這些門都不會再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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