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IAC負責人對預算遭削減一事提出警告
《國家時報》1961年8月16日電(記者約翰·W.芬尼) 特稿:國際航空航天聯盟(IAC)負責人諾曼 ·克萊蒙斯對聯合國提出警告,稱任何對航空項目預算的最小限度的削減,都會使登陸火星在近十年內成為幻影。他還稱,如不按時推進火星項目,預計花費兩百億美元的首次火星探險的費用,還將繼續增加。他說,由於今年美國國會削減了IAC六億美元的預算,IAC不得不放棄專為項目中無法預料的棘手技術問題而設的保險,並推遲了對於“天鵝座”宇宙飛船來說極其關鍵的試飛計劃。
你還記得,當“友誼號”探測器抵達火星時,你在哪兒嗎?我當時正準備從月球返回。那時我在“阿爾忒彌斯”基地進行為期三個月的輪值,任務是將地質學家從我們的小小聚居地送往不同的調研地。
雖然我們都被稱為宇航員,但隻有少數人是飛船駕駛員,也就是美其名曰的“大巴司機”。其餘的兩百位“公民”來了又走,是走是留取決於他們的專長。在這座被我們稱為“家”的地堡裏,隻有五十來人是“常住”居民。
我和基地中一半的人一起,在低重力環境下一蹦一跳地穿過地下那活像沙鼠洞、名喚“貝克街”的管道,前往“市中心”。月球上沒有能防禦宇宙射線的大氣層,我們隻好挖開月球表層,將這些管道埋進風化層。從美學角度看,基地的外觀就像是破落的沙堡,內部則大多覆蓋著光滑的橡膠,點綴著采光井、鋁製支架和氣密門。
其中一扇氣密門噝噝地打開,妮可扶著門把手跳了進來。隨後她拉著門,把它關上了。
我伸展雙腿,刹住落地時最後那一步向前的勢頭。她被調來這裏工作,乘坐上一班飛船趕到,見到她真是太好了!“早上好。”
“我還以為你回地球了呢。”跟我一樣,妮可也穿著輕型增壓服,腰間係著橡膠製的安全帽,像是戰時用的防毒麵具。萬一有管道漏了,這頂帽子中的氧氣夠我們呼吸十分鐘,以到達安全的地方。雖然不多,但聊勝於無。
“確實要回,但我不想錯過火星探測器的首次著陸。”其時,我擔任小型航天飛機的副駕駛,往返於基地和繞軌道運行的IAC“盧內塔”空間站。我駕駛的飛船沒比一輛太空巴士大多少,不過像“盧內塔—地球”“索拉裏斯”這種級別的大飛船,都是由男人駕駛的——我沒有不滿的意思。我拍了拍挎在肩上的旅行提袋,“看完我就直奔前往‘盧內塔’的火箭。”
“替我好好享受下熱水澡吧。”她隨我一道沿著貝克街向前跳去,“你覺得我們能看到火星人嗎?”
“不大可能。至少從衛星圖片上看,那兒就跟月球一樣荒涼。”我們來到貝克街的盡頭。氣密門旁邊有塊金屬板,上麵安裝著三角壓力表,顯示氣壓為4.9psi1。在月球上,這個氣壓數值很正常。我壓動棘輪把手來打開那道門,“納撒尼爾說,如果真有火星人,他就自己拔了自己的虎牙。”
“這還……真有畫麵感。說起來,他最近好嗎?”
“挺好的。”我將門拉開,“他成天嚷嚷……啊……火箭發射。”
妮可滑進貝克街和市中心間的氣閘艙,笑著說:“說真的,你倆就像剛結婚似的。”
“那是因為我一直沒回家!”
“你該再讓他上這兒來轉轉。”她朝我使了個眼色,“我是說,既然有私人艙室開放……”
“是是是……也許你和參議員該多花點兒心思,考慮考慮聲音在通風管道中的傳播效果。”我準備拉上艙門。
“別關門!”尤金·林德霍爾姆邁著大步子,從貝克街向我們走來。要是你從來沒見過人在低重力環境中是怎麼移動的,就想象一下,什麼樣的動作可以結合學步孩童的蹦蹦跳跳和奔襲獵豹的昂首闊步。
我將門推開了些。在通過氣閘門的時候,他沒對準方向,一頭撞在門框上。
“還好嗎?”妮可扶著他的胳膊。
“謝了。”他一手抵著天花板穩住身形,另一隻手拿著一疊文件。
妮可看了我一眼,接著向通往市中心的氣閘艙門走去。我點點頭,將貝克街這頭的艙門拉上。然而,她卻沒立馬開門。
“嗯……尤金,你和帕克是同一架航天飛機……”她指了指他手中的文件,“你會不會‘一不小心’沒拿穩這些文件……”
他咧嘴笑起來,“如果你是想看值班表的話,那我隻能說,我手上隻有默特爾的食譜剪貼簿。”
“討厭鬼。”她拉開艙門。我們直奔市中心。
由於氣壓存在差異,一陣攜著月球罕見香氣的風吹來。風裏混雜著肥沃泥土和綠植的味道,還有淡淡的水汽。聚居地的中心有寬闊的透明穹頂,過濾後的光線能照射進來。這裏的植物在光照下茁壯生長。這是月球上最先落成的永久性建築。
靠牆部分被分隔成了一間間住房。有時我真希望自己仍住在這兒,但是新建成的航天員營地更方便,營地就設在航空港的旁邊。我們還建立了作為辦公室和我們這兒唯一的餐廳的小隔間。在這兒,你甚至還可以找到理發店、二手商店和一家“藝術博物館”。
最中心的地帶有一個袖珍“公園”。之所以要給“公園”加上引號,是因為它隻有兩張大號雙人床那麼大。還有條小徑從中間穿過。但不管怎麼說,它還是為營地增添了一抹綠色。
我們在這片精心改良的土地裏種了些什麼呢?蒲公英。事實證明,隻要烹飪得法,蒲公英也能營養美味。還有另一樣最受歡迎的東西——仙人掌果實。仙人掌能開出美麗的花,花謝後結出甜甜的果莢。它扁平的主幹經過烘烤後可供食用。事實證明,大自然中的許多雜草都能適應環境,在貧瘠的土壤中生長。
“棒極了!”尤金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大腿,“蒲公英開得真好。默特爾之前還威脅講,她要試著釀造蒲公英酒。”
“‘威脅’?你的意思是承諾你吧?”妮可蹦蹦跳跳地走過苗圃,“對了,埃爾瑪,等你回家了,再替我喝一杯幹馬提尼吧。”
“我會來杯雙倍基酒的。”我曾經以為,納撒尼爾和我會成為月球上的第一批定居者。然而等到“阿爾忒彌斯”基地建好,當局又把注意力放到了移民火星上。為了火星計劃,他不得不留在地球上。
在IAC內部,人們的話題總是離不開火星。計算師在方程式旁嚴陣以待。負責打孔卡2的女孩兒投身於一行行無窮無盡的代碼。自助餐廳裏的女士們舀出一勺勺土豆泥和青豆。而納撒尼爾則埋頭計算……人人都在談論火星。
月球上的情況也一樣。市中心的另一頭,人們從發射中心弄來了一台巨大的、屏幕足有四英尺3寬的電視屏幕,將它立在平台上。聚居地一半的人看上去都聚在這兒,擠在電視機的周圍。
希拉爾德一家帶了張墊子來,還有看起來像是午間野餐食物的東西。他們不是唯一把這兒變成社交場合的人。陳家、巴特拉米家和拉米瑞茲家都在台子前的空地上安頓好了。這兒除了還沒有孩子以外,就像個真正的小鎮似的。
默特爾也鋪好了墊子,揮手讓尤金過來。他笑起來,也朝她揮了揮手,“她在那兒。要跟我們一起嗎,女士們?那墊子夠大。”
“謝謝!那太好了。”
我隨他走到墊子跟前。那墊子似乎是用舊製服拚起來的。我在尤金和默特爾旁邊坐下。她將蓬鬆的頭發修剪成了更適合月球的發型。主要是因為在太空中,定型噴霧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她和尤金自願成為月球上的永久居民。在地球上的時候,我超級想念他們。
“嘿!”人群前麵傳來一個聲音,打斷了竊竊私語,“開始了。”
我跪立起身,越過前方的人頭望去。黑白電視機上的圖像畫質不好,顆粒感分明。畫麵顯示著堪薩斯州地麵指揮中心的景象,不過,有一點三秒的延遲。我仔細研究每一幀畫麵,尋找納撒尼爾的身影。我愛我的工作,但和老公一別數月,對我來說還是挺難熬的。有時候我也想辭掉工作,覺得回去當個計算師也不錯。
我看到屏幕裏的巴希拉正在解方程式,電傳打字機吐出一張張紙。她在一串數字下方畫了條很粗的線,抬起頭說道:“多普勒信號顯示二級分離已完成。”
我的心怦怦直跳。二級分離完成意味著探測器即將進入火星的大氣層。或者更確切地說,它已經進入了火星大氣。航天項目與眾不同的一點在於,巴希拉從火星那邊得來的所有數據,都是探測器二十分鐘前發回的。這時,任務要麼已經成功,要麼就是已經失敗了。
二十分鐘前……我看了看手表。順便也看看,在前往機庫前,我還能在這兒待多久。
納撒尼爾的聲音從電視機裏傳來,我吸了口氣,忙不迭地細聽。“進入大氣層倒計時,三、二、一……時速十一萬七千千米。到著陸點的下降距離是七百零三千米。預計降落傘在五秒內展開,五、四、三、二、一……展開。等待確認……”
穹頂之下,人人都屏住了呼吸,隻有風扇伴著低沉的嗡嗡聲不斷攪動著空氣。我湊近屏幕,好像這樣就能看清電傳打字機吐出來的數字,幫著巴希拉做計算似的。然而我在計算部門工作,或者做不比基本軌道力學更複雜的計算,其實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
“已監測到降落傘順利展開。”
穹頂下,有人發出了一聲歡呼。雖然還沒完全降落,不過快了。我用手指死死拽住墊子的一角,好像我能在這兒操縱探測器似的。
“等待探測器確認反推火箭是否點火。”納撒尼爾所說的仍舊是二十分鐘之前發生的事情。而他的聲音又要滯後一點三秒才能傳進我的耳朵。太空生活真是充滿不確定性。
“現在,探測器應該已經著陸。”
噢,老天保佑他是對的,如果探測器著陸失敗,火星項目就會夭折。我又看了看表,雖然他很快就會公布降落的確切消息,但是當下的每秒都很漫長。
“各位請稍等。我們正在等待深空網和‘盧內塔’中繼站發回的確切消息。”納撒尼爾這會兒不在屏幕上,但我能想象出他站在桌前,緊握著筆,隨時可能把它折斷的樣子。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
妮可在我身邊猛吸了口氣,“什麼情況?”
那聲音又響了一下。地麵指揮中心爆發出一陣歡呼。納撒尼爾提高音量,好蓋過人群的歡呼聲,“女士們、先生們,你們聽到的,正是火星探測器發回的確認著陸的信號。這是從另一顆行星上發回的第一束無線電波。確認了‘友誼號’的成功著陸,為我們的載人航天項目鋪平了道路。”
我一蹦三尺高,完全忘了關注月球上的引力4。不隻是我,人人都手舞足蹈。我笑著,姿態笨拙地在空中飄著,為“友誼號”探測器的成功著陸和項目背後的團隊喝彩。
“你遲到了。”當我踏進航空港旁的宇航員休息室時,葛瑞森對我怒目圓睜。他啜了一小口咖啡,行李袋就擱在長凳旁。
我瞅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就遲了三十秒。”
“那也一樣是遲到。”
他說得對,但沒人注意到我遲到了。而且飛船還要兩小時才起飛。“你也一樣難相處。”
“嘿!我猜你剛去看探測器著陸了吧?”我們一道走向飛船,他將飛行計劃遞給我,讓我再看看。葛瑞森特別愛發牢騷,然而和我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太空迷。
我點點頭,翻閱記錄著點火時間、燃燒率、飛行姿態和飛行速度的文件。我們要花三天時間才能抵達“盧內塔”。在那期間,除了監控各類儀表,沒什麼事可做。見鬼,連月球基地到“盧內塔”的緩慢增壓都是自動化的。“其實現在還沒什麼好看的,我隻是想……我不知道怎麼說。隻是想見證吧。”
葛瑞森嘟噥道:“是啊……我看月球登陸影像時,心情和你差不多。”
三年前,我是登月項目的執行人員之一。想到這兒,我倆都沉默了。我因此變成了一個名人。也因此,比起在地球上,我更享受在月球上的生活。通常情況下,在月球上我不必和粉絲打交道。
“你看了嗎?我是說登陸火星。”
“沒,我聽的廣播。”我們走上通往飛船的走廊,他聳了聳肩,“出發前跟我女朋友待了一會兒。他們要把我調回地球上的巴西航天基地,要在一艘新飛船上訓練一個月。”
“‘北極星’係列嗎?”他點點頭,我吹了聲口哨,“果然,真讓人羨慕。”
他哼了一聲,“我在這兒待得太久了,光是在地球上站起來,恐怕都得花掉我一個星期的時間。訓練本身根本用不了兩周。”
“還是讓人羨慕啊。它的規格簡直是夢幻級的。更何況,巴西還比堪薩斯好。”我在通往飛船駕駛艙的艙門前停了下來,檢查了一下三角氣壓表,就算我們沒走錯港口,也可能發生艙門後沒飛船的情況,所以要確保打開艙門前的氣壓為4.9 psi。“回家的時候來個垂直起降5,就會發現其他事根本不是事兒。”
“肯定沒著陸月球那麼平穩。”他聳聳肩,“我個人很喜歡滑翔的感覺,著陸的時候可以看到更多風景,而且不受天氣影響,現在颶風越刮越厲害了……再說,我也不介意在軌道上多待幾天,等著風停。”
“你當然不介意,說到適應重力你就怕得要死。”我進入狹窄的領航員艙。“盧內塔”旋轉裝置製造出的微弱人造引力,大概是地球重力的三分之一,跟火星上差不多。這給從月球返回地球的人提供了很好的過渡。“希望我們回去的時候是個好天氣。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回家了。”
“那你就不會遲到。”
我笑著對他吐了吐舌頭。然後我們開始進行航前檢查。從月球上起航,和從地球上起航相比,有個好處是變量少得多。沒有大氣,除了那點兒引力,我們可以將天氣、風,或者其他問題拋諸腦後。
我們身後的乘客艙能容納二十來人。大部分航班的乘客,都是各領域的專家學者。他們完成了月球上的項目任務,準備返回地球。至於貨艙,裝的則都是些私人行李、科學實驗儀器,以及極少數的月球出口物資。比如,有位地質學家用月球上的岩石進行雕刻,在地球上賣得火熱。還有,默特爾用回收織物製成的“月亮毯”,賺到的錢足以供她的三個兒子讀完研究生。太空中,藝術依然興盛得令人驚訝。就連我也加入了用舊打孔卡做紙塑的隊伍,但還沒能鼓起勇氣把它們賣掉。
就算是地球上那些對太空計劃頗有非議的人,也會對來自月亮的東西興致勃勃。我想,如果幾千年來的神話和傳說為某個地方賦予了浪漫主義色彩,要祛魅,可得花上好一陣子。
葛瑞森和我經常一起駕駛飛船。對我們來說,航前檢查就像是例行公事,但我們可沒有跳過任何步驟。不管是不是例行公事,也不管天氣條件到底如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們仍舊坐在幾乎等同於炸彈的玩意兒上。
真是有趣,人可以適應任何事。
兩小時後,我們完成了航前檢查。乘客也都在座位上係好了安全帶。葛瑞森看向我,點點頭道:“讓我們點燃‘蠟燭’吧。”
引擎發出啟動的聲音。月球上沒有空氣,引擎聲幾不可聞。我們升空了,隨著速度增加,我再度感受到重力,那感覺就像是月球在將我往回拉。灰褐色的環形火山口在我們身下漸行漸遠,被排氣噴口吐出的火焰淹沒。
我說人可以適應任何事,或許是假話。
到達近地軌道,飛船開始與空間站對接。在這段旅途中,我擔任太空領航員,雖然坐在副駕駛座上,主要負責導航計算,但也密切參與了整個過程。葛瑞森和我將飛船交接給前來換班的航天員。他們飄進駕駛艙,準備前往月球,執行為期三個月的任務。
離開“盧內塔”,我就成了從近地軌道返回地球的普通乘客。迄今為止,國際航空航天聯盟還沒有安排任何女性擔任大型軌道火箭的駕駛員。其實並沒有官方規定明文禁止女性駕駛這類火箭,但當我提出申請時,他們的答複總是在講,他們有多希望把我的技能用在“最有價值的地方”。因為女性是靠著出色的計算能力加入宇航員隊伍的,所以很難調到其他崗位。
我和其他回地球的乘客一道飄入乘客艙。雖然“盧內塔”的外環不斷轉動著製造人工重力,但為了實現對接,中心是靜止的。這使人們搬運行李時更加輕鬆,同時也更困難了。輕鬆是因為行李變得輕飄飄的;困難則是因為稍沒抓牢,行李就會飄出去。我把我的行李包塞進座位下狹小的隔間,係緊行李固定帶,關上小隔間的門。
“埃爾瑪!”海倫·卡穆奇從走廊上飄來。她嫁人前姓劉。她的一頭黑發向後梳成馬尾,飄在頭頂上方。
“我都不知道你也搭這班火箭。”我咧嘴笑了,起身抱她。但我動作太大,差點兒撞上她。雖然我已經習慣了月球上的微重力,但海倫表現得像是個零重力環境下的專家,她用腳鉤著扶手,接住了我。
還記得我說過人可以適應任何事嗎?在這裏遇上她,跟在有軌電車或火車上遇到她,感覺沒兩樣。
“我們得做些地球環境適應性訓練才行。”她盯著我身邊的座位,“我能坐這兒嗎?”
“當然!”我向上浮起,讓她從我身下飄過去,“雷納德還好嗎?”
她正將行李往隔間裏放,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他說他重新粉刷了客廳,我可真不敢看。”
我盡量貼近“天花板”,好讓其他乘客通過,“你是不相信他的色彩鑒賞力,還是他的粉刷技巧?”
“兩個關鍵詞:火星、紅色。但他怎麼知道火星是什麼樣兒?”她搖搖頭,猛地一拉固定綁帶,動作熟練敏捷,“我們連火星表麵的照片都沒有。”
“真實情形或許更糟,火星表麵灰撲撲的。”
“或許中和一下更好。”她“哢嗒”一聲關上了行李隔間,“納撒尼爾還好嗎?”
我不自覺地歎了口氣,“算好吧。”
她直起身子,來到座位上,“這口氣聽起來可不像好。”
“不,不,他挺好的。一切都好。”我落回座位上,開始係安全帶。我把肩膀處的安全帶係好時,感到海倫在盯著我看,“隻是分開這麼久,有些不好受罷了。你能懂的。”
她在我旁邊的位子上坐好,拍拍我的手道:“至少我們要回家了。”
“不好意思,其實隻不過是分開三個月,沒什麼好抱怨的。”海倫屬於火星任務項目組,所以她接受了為期十四個月的培訓。等明年火星探險正式開始,她和雷納德又要麵臨三年的分離。“說真的,我簡直不知道你們要怎麼辦。”
“我覺得,如果我們結婚的時間再長些會更難熬。”她眨了眨眼,“小別勝新婚。你知道嗎?每當我回家……”
“你就要點火?”
“是我倆火力全開,推進器全都被點燃了!”
就在這時,頭頂的揚聲器發出一陣劈裏啪啦的響聲:“女士們先生們,我是機長克利裏。我們即將從空間站啟程,一小時後,您就將回到地球上的堪薩斯宇航基地。”
例行公事。我往返地球和月球已有十幾回。旅途變得越發順遂,越發……尋常。感覺就和搭乘前往另一個州的火車沒什麼兩樣。呃,當然,其實哪裏都不一樣。
當鎖定裝置打開、飛船從空間站上釋放時,一聲輕微的撞擊聲在飛船裏回蕩。航天飛機從空間站的陰影中滑出,機身表麵的冷凝物在陽光下閃爍,仿佛是群螢火蟲在小小的舷窗外旋轉湧動。霜花於飛船周圍輕舞,在太空墨色背景的映襯下,發出熒熒冷光。
我總說這是例行公事,但事實上,這個過程有如魔法。空間站巨大的弧形結構旋轉著,從我們眼前一掃而過,令人眼花繚亂。如果不是被安全帶綁著,我肯定已經把臉緊緊貼在舷窗上了。
“看!”海倫指著我們前方視野之外的什麼東西,“是火星艦隊。”
飛船震動起來,開始緩緩旋轉,調整好角度,準備脫離軌道。角度一變,那支由三艘飛船組成的、專為第一次火星探險而設的艦隊,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裏。在如墨的黑色星空的襯托下,兩艘客船和一艘補給船呈不規則圓柱形,很是顯眼。和空間站一樣,它們被離心環圍繞著。有些人覺得這圓環很像是某種……成人玩具。我由此得知了兩件事:第一,我比自己想象的更拘謹;第二,那玩意兒看上去是什麼樣的,以及它可能的用法。我沒和納撒尼爾討論過這件事,我不確定自己想不想知道,以及他知不知道那是什麼。
無論如何,如果你沒那些體驗,那麼當你看到這些飛船的時候,會覺得畫麵神聖而壯美。“你知道嗎……有些時候我有點兒嫉妒你們。”
“呃。”海倫聳聳肩,“我一路都隻是在算數而已。”
“不然你覺得我為什麼會感到嫉妒?”我翻了個白眼,“說到底,我就是個大巴司機。”
“月球上的大巴司機。”
“沒錯。我也挺愛這份工作的,但是……沒什麼挑戰性。”如果我想,我本可以參與火星任務,但我和納撒尼爾在討論生孩子的事。“我在考慮從航天員的位置上退下來,回到計算部門去。”
海倫輕蔑地哼了一聲。情緒之到位,她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你準備回去開塞斯納6嗎?”
“或者培訓新人宇航員。我隻是……”無聊了,“我想好好經營婚姻。”
海倫用別人學不來的方式,對我的話表示嗤之以鼻。她在為了表現自己壓根兒不相信而製造些小動靜方麵,絕對是大師級的。船長點火了,火箭被推離軌道,劇烈地震動起來。這正好把我從她犀利的嘲諷中解救出來。
我們後麵,有人在低聲嗚咽。海倫往後看了一眼,靠近我說:“等到了地球大氣層還有得受的。”
“他們肯定是第一次回地球。”我沒向後看。奶奶總說,在別人尷尬的時候盯著他們看,是再殘忍不過的事情。我能感同身受。雖然有培訓,但實際情況與培訓天差地別。在我們抵達之前,不適感還會持續變強。
前半個小時,我和海倫一直在聊天,交流彼此的太空生活。突然,有塊爆米花從某人的包裏慢慢地落了下來。這是重力出現的信號,意味著我們已經降落到了離地球足夠近的地方,即將因大氣阻力而減速。
飛船外,氣溫緩步上升,達到了一千六百四十九攝氏度。舷窗外,空氣蒸騰,橙色光影流動,熾熱的大氣層在等離子體的影響下,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有趣的是,降落階段十分安靜。我們深入大氣的程度還不足以使火箭產生震動,所以火箭就像是架大型滑翔機,引擎沒有一點兒噪聲。但比起火箭本身,更為安靜的是裏麵坐著的航天員。他們正屏息凝視著進入大氣層時的壯麗景象。這景象永遠不會減色分毫。
機長為了降低速度,傾斜機身。飛船飛出了一段長長的“S”形路線,這路線還將重複好幾次。重力攫住我們,將我緊緊地按在座位上。雖然隻有兩個G的重力,但在隻有地球十六分之一的月球重力環境中待了幾個月後,這感覺就像是把我埋進了土裏。
重力不斷加強,我幾乎嵌進了沙發的一側。我等著船長拉起船身,轉入下一個“S”形弧線。但飛船沒有被拉起,而是繼續沿著之前的方向旋轉。這可不尋常。
我被困在乘客艙中,什麼都做不了。
1 壓強單位,磅每平方英寸。1psi = 6894.76Pa。
2 又稱霍列瑞斯式卡或IBM卡,是一塊紙板,在預先定好的位置利用打洞與不打洞來表示數位信息,是早期編程常用的工具。
3 英美製長度單位,1英尺等於0.304 8米。
4 約為地球的六分之一。
5 火箭的一種起降形式。
6 塞斯納飛行器公司生產的由活塞式發動機驅動的小型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