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帝永遠欺騙不了我,因為所有詭計和謊言都有漏洞可尋。
——笛卡爾
我坐在雨中,拿著一把槍。
一道波浪爬上這片卵石海灘,衝刷著我的雙腳,將沙礫和沙子塞進我的褲管。鋒利的深色石板凸出於岸邊的海水,形狀就像破碎的牙齒。我顫抖著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我的西裝外套不見了。同樣消失的還有我左腳的鞋子,棕色的十二碼1皮鞋。我掃視著遍布岩石的岸邊,但看到的隻有沙子和泛著白沫的海水。
我又喝下一大口瓶中之物,然後試著鬆開我的領帶。由於我一手拿槍,一手拿著瓶子——而且不想把任何一樣交給海浪——鬆開領帶就成了個費勁的活兒。我用上了拿槍的那隻手,用穿過扳機護圈的那根手指撥弄著領帶的結。冰冷的金屬摩挲著我的喉嚨,我能感覺到抵著下巴的槍口——我繞過扳機的手指麻木而笨拙。
死亡是如此輕而易舉。
我很想知道,是否有過這麼死去的人——喝醉了酒,然後拿著槍去解領帶。我想對某些職業的人而言,這種死法應該很平常。
然後我解開了領帶,並沒有射殺自己。為了獎勵自己,我又喝了一口酒。
另一道波浪奔湧而來。如果我繼續留在這兒,潮水遲早會席卷我,淹沒我,將我拖入海中。這地方和丘陵地帶的印第安納州完全不同,在那裏,密歇根湖會輕柔地愛撫岸邊。而在這兒,在格洛斯特,水憎恨著陸地。
兒時的我來過這片海灘,為那些巨石從何而來而好奇。那些石頭高大黝黑,仿佛沉船的碎塊。是潮水把它們衝刷到岸上的嗎?現在我明白了。那些巨石從始至終都在這兒,埋在柔軟的沙土裏。它們是遺留之物,是大海放棄其餘一切時所留下的東西。
向岸邊走三十碼2,靠近路邊的地方有一座紀念碑,上麵列著一串名字。漁夫的名字。格洛斯特人的名字。這就是格洛斯特,一度由大海掌控的土地。
狂風呼嘯。
我曾告訴自己,帶這把槍是為了防身,但坐在這片深色沙地上的我已經不再相信了。我沒法再欺騙自己了。這是我父親的槍,一把點357。這把槍已經有十七年五個月零四天沒開過火了。我算得飛快。盡管醉意濃濃,但我仍舊算得飛快。數學始終是我最可靠的天賦。
我的姐姐瑪麗說,來這種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是件好事。
這代表全新的開始,她在電話裏說。遠離在印第安納波利斯發生的一切。你又可以工作了。你又可以繼續研究了。
是啊,我說。她似乎相信了我的謊言。
你不打算打電話給我,對吧?
我當然會打給你。這句她沒有信。
一陣沉默。
我是說真的,埃裏克,記得打電話給我。無論出了什麼狀況。
在這片海灘的遠處,一隻白色翅膀的燕鷗飛了起來。它頂著風懸停了片刻,像快照那樣靜止在空中,然後掉轉方向,升上高空,消失不見。
我將目光從大海上移開,又喝下一大口烈酒。一直喝到忘記了哪隻手拿著槍,哪隻手又拿著瓶子。一直喝到兩隻手同樣麻木為止。
1 約28厘米的腳。
2 1碼≈0.9144 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