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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齊·弗朗思在賓夕法尼亞的鄉間田野裏突然止步，她腳下踩著荒草，一隻手搭在維姬·特納的胳膊上。一陣冷風吹過，一百碼之外的前方，就是第十技術公司的能量錐工廠，在月光下隱約可見。那是一幢沒有窗戶、用泡沫鑄件建造起來的廠房。沒有任何裝飾，沒有任何特色，就像一座監獄。

“目標已經不遠了，”莉齊說道，“Y能量防護罩就從前麵四英尺處開始展開。看到那些草的變化了嗎？”

“當然沒有，我什麼也看不見。”維姬說道，“你怎麼看見的？”

“我白天來過。”莉齊說道，“我們得移動一下，往左一點……我留有記號。你在發抖，維姬，你冷嗎？”

“沒錯，我們都冷，試圖非法闖入的夜賊就該忍受這個，難道不是嗎？天哪，我是不是瘋了，來幹這個……往左多少？”

“就到這兒。別靠得太近，紅外線檢測儀會發現我們的。”

“它發現不了我，我太冷了，它會以為我是一塊冰冷的石頭。不，我不要你的鬥篷，你比我更需要它。”

“我不冷。”莉齊回答道。她打開一個黃色的麻布口袋，將裏麵的儀器設備取出來。

“那是你身體裏的激素在起作用罷了，它們就像小小的Y能量錐。好吧，鬥篷我披上……你皮膚上的營養吸收孔怎麼不像我的會那麼快地消耗衣服呢？也許隻是我的錯覺吧……莉齊，寶貝兒，你是不是有些緊張，現在還沒有正式開始工作呢。從前無論數據竊取者如何高明，沒有人能夠侵入到Y能量工廠裏去。”

“我就能。”莉齊說。她對著維姬咧開嘴笑了，維姬並不肯定她能做到。維姬聰明能幹，受過良好的教育，是頑固者中的一員，而頑固者們曾經是世界的管理者。維姬送給過莉齊一個終端，那是莉齊擁有的第一個終端，維姬教會她使用，莉齊現在所能做到的一切都多虧維姬，但是維姬並不清楚她有沒有能力進入這個工廠。維姬已經不很年輕了，大概有四十歲了，她是在“大變革”之前就成年了的，那時的一切與現在都迥然不同。莉齊花了五年時間研究數據網絡技術，她知道自己真正的實力，也許沒有什麼數據庫是她不能潛入的（當然除了庇護所，那是個例外）。現在的世界是屬於莉齊的，她能夠做任何事情——她才十七歲。

她倆打開莉齊的儀器設備，儀器外麵還包著一層編織得很粗糙的麻布口袋。裏麵裝有晶體庫、係統終端、激光傳送儀、覆蓋全身的全息服等。有的設備是拚接起來的，有的是偷來的，總之都很老舊。莉齊挺著大肚子，短外套已經撐不住了，上麵都是些被身體消耗掉的小洞眼，她正緊張地忙著將儀器拚裝起來。維姬披著莉齊的鬥篷，突然“咯咯”地笑出聲來，“我見過傑克遜·阿拉諾一次。”

“誰是傑克遜·阿拉諾？”

“就是我們準備搶劫的這個工廠的主人啊。阿拉諾是守舊的保守派人物，思想僵化，乏味討厭，但有錢得很，其財產可與庇護所相匹敵。”

莉齊正看著屏幕破解密碼，聽到這兒，她抬起頭來，“是真的嗎？”

“不，當然不是真的。天哪，別那麼容易就輕信別人，好嗎？論財富，沒人能與庇護所相比。”

“好了，一切都準備好了。”莉齊咧開嘴笑了，潔白的牙齒在黑暗中閃閃發亮，“你可以開始你的搶劫行動了吧？聽著，記住了，Y能量防護罩隻能關閉十秒鐘，然後係統會自動複位。你已經武裝完畢了嗎？”

“就算是吧，如果這也算有所‘武裝’的話。”維姬回答道，舉起右手的金屬管子掂了掂，“有必要拿這麼沉的武器嗎？如果會死的話，我也希望死得輕鬆點。”

“你不會死的。再說，你隻差沒有赤身裸體了，難道還不夠輕鬆嗎？”莉齊大笑，同時十指在儀器上飛快地操作著，“好了，搞定！”

一道激光束筆直地劃破黑暗的夜空，就像一道絲線，穿過無形的Y能量防護罩，準確地到達建築物最高處某個難以辨別的點。第二道激光束隨之發出。各類數據忙忙碌碌地奔流著，夜空裏充滿了不可見的各類信息，它們被送往其他接收點、較遠的中繼站，或者其他州的電腦終端上。空中的微光隻短暫地閃了幾下，然後Y能量防護罩就失去作用了。

十秒鐘後，Y能量防護罩將會啟動新的密碼，以新的模式恢複運行。那時，莉齊和維姬已經扛著她們的麻袋，快速跑過荒草地，穿越了信息失效區域。

所有這一切都是在萬籟俱寂之中進行的，不見探照燈光，也不聞警報聲。工廠是全自動化的，全部依靠操作係統管理。基地設在很遠的地方，工廠的所有者在那裏進行指揮操作。他們也有鞭長莫及的時候，就像現在。

第一個保安機器人在頃刻間向著她倆飛奔而來，速度之快，令人膽戰心驚。它的金屬形體悄無聲息地飛躍至草地上方。維姬將手中的機器人中斷器指向它，它立即停止了前進，臉朝下掉到草叢裏。維姬大笑，笑得過於狂放，“去死吧，你這個自命不凡的家夥！”

“快向前走吧！”莉齊催促道。她放倒了第二個保安機器人，向著工廠大門飛奔而去。

當然，Y能量防護罩被關閉之時，工廠大門就被鎖上了。莉齊屏息斂氣，在手動開門裝置上飛快地搗鼓著。普通人要侵入第十技術公司的安全係統，得花上數月時間，但她可以在片刻間就處理好，可是，如果這套係統有了另外的設定，她就沒有把握能將門打開了。但願設計者過於狂妄自信，認為如此複雜的Y能量安全防禦係統已經足夠，沒有人能夠突破這道防護罩闖進來——除非是庇護所，不過，庇護所並沒有理由這麼做。

除了庇護所，還有莉齊。

門終於被打開了。莉齊忙裏偷閑，抽出寶貴的片刻時間，閉上眼睛，暗暗做了個簡短的祈禱，感謝上帝，雖然她並不信上帝。那隻是比爾的上帝，她母親的上帝；莉齊不需要上帝。她成功了。

她真的成功了——闖入了一個頑固者的工廠，一個製造能量錐的工廠。她要偷出足夠的能量錐，以供她的族人度過嚴冬。自從“大變革”時代以來，他們已經擁有了所需要的一切東西。營養采食場隻需一塊塑料薄膜就行，飲水不必再講究什麼幹淨衛生；“改造”之前的合成大豆加工廠早已廢棄，部族裏的人不愁沒地方住；編織機器人能夠輕鬆方便地為所有人生產足夠的衣服和毯子。但是，人們沒有能量錐，而賓夕法尼亞山區的冬天太冷了。現在，那些頑固者不再需要用能量錐和毯子之類的東西來換取選票了，於是那些部落居民隻得自求多福，沒有人會來幫助他們。

莉齊睜開眼睛，隻見又一個機器人從一個凹地向她衝過來，她趕緊用手中的機器人中斷器對著它“噝”地指了一下。隱蔽著的監視器當然會錄下闖入者的活動，但是她和維姬從頭到腳都被裹在全息裝裏。這樣，在這些監視裝置看來，莉齊不過是一個十二歲左右的金發女孩，還有著八個月的身孕；維姬則是一個紅頭發的男性頑固者，身穿職業裝。所有的紅外線監測裝置所能獲取的信息隻是兩個有著人類形體的發熱體、他們的身高體重，還有新陳代謝狀況——但是無法確定來人身份。

一切原來竟是如此容易：衝進去，在生產裝配線的終端處，往她們帶來的麻袋裏裝進七八個能量錐，然後跑到外麵，發射第二次激光束，將Y能量防護罩再關上個十秒鐘，然後衝出去。這個乳臭未幹的生活者小孩真是太棒了！她跑過短短的廊道，到了工廠門口，她的大肚子有節奏地搖來晃去。

她突然停下，呆住了。隻見前麵亂成一團：兩輛叉式升降裝卸車“隆隆”地駛過，一輛在空空如也的空中做著提升、分揀、搬運和碼堆的動作；另一輛裝著一個貨運箱，開到機器人生產線的最後一道工序處，將箱子放在上麵，然後把未裝填充物的空能量錐放進箱子，再將貨運箱送到工廠中間的卸貨點，將空能量錐卸在那裏，能量錐七倒八歪地散了一地，然後裝卸車帶著空箱子再返回生產裝配線的終點處。貨箱上遍布凹痕，不下一百處，密封條也都不見了。再看生產線上，一個機器人正抓起填充物，往空的能量錐裏填裝，然而偏了六英寸1的距離，機器人沒能準確地將填充物裝進能量錐裏，填充物掉在生產線外邊。空的能量錐被封裝完畢，送到生產線終端，已經失控發狂的叉式升降裝卸車就等在那裏，裝箱，運輸，傾空，再返回裝上更多的空能量錐。

維姬說道：“天哪，這是怎麼啦……”

“測距算法亂了套。”莉齊厭惡地說道，“天哪，真是浪費……你那位當主人的朋友一定隻核算了產量數字，沒有考慮到質量控製，或者甚至——維姬，這一點也不好笑！”

“當然好笑！”維姬說著，加倍狂笑起來，笑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簡直……這就是頑固者的高科技世界……看起來就像內啡肽廣告上的機器人大戰……還有……那個自命不凡的頑固者傑克遜·阿拉諾……”

“我們總共還有幾分鐘的時間，我們需要能量錐！在這一切徹底崩潰之前，幫我找到填充好的能量錐……”

“你說什麼？看……看看到處揚起的塵土！”維姬又開始控製不住地笑起來，她捂著肚子，笑得就像全息圖像中瘋人院裏的瘋子。有時，莉齊覺得自己才是大人，而維姬總讓人覺得她就像個孩子；有的時候，莉齊又會覺得，維姬又成了她小時候記憶中的那個女人：讓人敬畏，見多識廣，神態自若——那時的她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那個世界的人掌管著世間的一切。為什麼了解一個人不能像進入計算機係統那樣容易呢？莉齊捅了捅維姬的肩膀。

“快點！幫我找找！”

維姬於是幫她一起尋找。她倆跑到堆放在一旁的一堆板條箱邊，它們是升降裝卸車“發瘋”之前堆放在這裏的。幸運的是，封裝機器人也出了故障，板條箱上的封條都封得不緊，很容易就弄開了。最上麵那個板條箱是空的，第二個也是空的，第三個裏麵堆滿了能量錐外包裝的碎片，一片狼藉。莉齊大為驚訝，程序怎會編得如此糟糕，竟然會亂成這樣？

“維姬，時間快沒了！激光束隻能再發射一次——”

“在這兒！”維姬叫道，她不再傻笑了，“這一箱是好的。拿上三四個能量錐！快走！”

她們將能量錐塞入麻袋，然後向著走廊飛奔而去，避開那些從叉式升降裝卸車上滾下來的空能量錐。到了走廊盡頭處，隻見工廠大門緊閉著。

“怎麼回事，莉齊？大門自動鎖上了！”

莉齊抓住門上的手動裝置，使勁地按擊著各種開門密碼，但是什麼反應也沒有。外部安全係統設定了開門密碼，但是內部卻沒有開門密碼——這是符合設計邏輯的。如果安全防護罩被闖入，不管是什麼人闖進來，就讓他們進來吧，但他們卻別想出去了。

維姬說道：“你能進入係統，然後打開大門嗎？”

“在防護罩關閉之前不能……時間快……到了。”

莉齊頹然倒在門上，然後慢慢癱倒在地，懷抱著一個裝著能量錐的麻袋。最終，她還是沒有成功。她失敗了——她，莉齊·弗朗思失敗了！現在維姬和她都被困在了這個能量工廠—— 一個泡沫塑料鑄成的密閉建築物裏。即使她們能夠跑出這幢建築物，她們也會被困在環繞於建築物周圍的一堵十英尺寬的壕溝處，她們無法穿越那裏的Y能量防護罩，甚至比空氣分子稍大的分子都無法通過。

“維姬！”她低聲叫道，現在的她不再是一個在計算機係統裏如入無人之境的小天才了，而是一個被嚇壞了的十七歲小女孩，隻知道依賴於大人，“維姬，我們該怎麼辦？我們。”

“我們隻有等，”維姬實話實說，她在莉齊身邊坐下，和她一樣背靠著門，“直到有人出現。”

莉齊用手指刮擦著泡沫塑料地板，上麵已經積了一層塵土，“你覺得這裏已經多長時間沒人來過了，他們？”

她覺得自己說話的樣子又像一個生活者了。她在心煩意亂的時候就會這樣，但她討厭這樣的說話方式。

維姬說道：“有人會到這兒來查看防護罩被突破的情況，可能是第十技術公司派來的技術監管人員。那點灰塵不能說明什麼，並不意味著沒人來過。整個空氣過濾係統一直不停地工作著，與此同時，那些搗亂的機器人又將聚在一起的灰塵重新噴得到處都是。”

莉齊不由得皺起眉頭，這番爭論讓她覺得希望更加渺茫，“但是機器人已經發生故障了，而且看來發生故障的時間已經不短了，你看那些被弄得一塌糊塗的能量錐……”

“沒有多長時間。記得嗎，我們不是在上麵的板條箱裏找到了完好的能量錐嗎？”

“我們怎麼知道這些能量錐能不能正常使用呢？”莉齊問道。她坐直身子，從麻袋裏倒出一個能量錐，把它翻轉過來，它立即開始散發出熱量。她又打開上麵的照明開關，照明功能和加熱功能都好好的，“能用。”

“當然，它們是完好的。”

維姬隻是看著她。無望的感覺重又開始衝擊著莉齊：那些人當然是不會讓她拿走能量錐的，他們是頑固者，他們會以私自闖入罪和盜竊罪逮捕她和維姬。無論他們做出什麼樣的決定，莉齊和維姬都將被送入監獄。莉齊的孩子將要在牢房裏出生，而部族的人整個冬天都無法得到供暖。他們也許會向南方遷移，就像其他部族已經在做的那樣。好吧，或者這樣的結果不算太壞，南方的天氣可能會暖和些。經過可怕的“基因改造大變革”，留下的人已經不多，不用擔心沒有地方住……但是莉齊的母親和比利不會走。如果莉齊被留在北方的監獄裏，他們就更不會走了。她會在這裏坐牢嗎？有時他們會將犯人送到其他遙遠的監獄裏。頑固者警察們不知會將她送到什麼地方去。

她神色淒慘地說道：“盡管我們經過了改造，但他們仍然控製著我們，難道不是嗎？即使有細胞清潔機……還有……其他的一切。”

維姬沒有回答，隻是坐在原地。她是頑固者中的叛逆，與生活者住在一起的頑固者。她看著失控的叉式升降裝卸車盲目地在空中忙碌，那些被弄壞了的能量錐骨碌碌地散開，滾到各個角落裏。

她們整夜都在等待，在工廠的地上睡了幾個小時。快天亮的時候，一個能量錐滾到莉齊身旁，將她從斷斷續續的夢中驚醒，隻不過現在的她仍然是迷糊的。她將能量錐推開，想著怎樣才能讓叉式升降裝卸車停下來。可她為什麼要去費這個心呢？她蜷縮著調整了一下姿勢——她仍然不能習慣肚子突出這麼大一塊。工廠的地上太冷了。在她身邊，維姬發出輕微的鼾聲，可是莉齊再也無法重新入睡。

她坐起身來。一夜過去，她的外衣又被身體吸收掉了不少。她那束腰的皮帶是在“大變革”之前，用納米有機合成材料做成的。皮帶上掛著一個用同樣材料做成的袋子，裏麵裝著她的工具。唉，如果她有一把可以調節的激光鋸就好了。激光鋸能夠鋸開大門，那樣就可以馬上從這裏出去了。但是隻有頑固者才有激光鋸。即使在“大變革”之前也是這樣。那時在倉庫裏經常發生哄搶和打鬥事件，按維姬的說法，就是“在一個垂死的政治秩序中發生的曆史性民眾大動亂”。頑固者待在固若金湯的頑固者小區內，激光鋸就在他們掌控中。不過再說了，激光鋸也不能幫助她們通過外麵的安全防護罩。除了核武器之外，沒有任何其他東西能夠破壞這道Y能量防護罩。

工廠裏徹夜通明。也許這也都是程序預先設定好的，無論何時，建築管理係統都能探測到建築物裏是否有人。柔和的光線下，那些機器人還在忙碌著，隻是什麼事情都被它們搞得一團糟。這些愚蠢的機器人。

但是它們再蠢也沒有莉齊自己蠢。

她覺得自己就像分裂成了兩個不同的莉齊：一個莉齊總是纏著大人不斷地提問題，先是媽媽和比利，後來便是維姬。在學校裏，莉齊將那些少得可憐的教育軟件翻來覆去地搗鼓個夠，隻要有可能，還將那些機器人拆得四分五裂。她不斷地傾聽、吸收，她想知道的東西太多了。但是直到維姬出現，直到“大變革”時代到來，她才有機會找出這些問題的答案。維姬離開頑固者小區時，給了莉齊一個很高級的電腦終端和晶體庫，莉齊這才在裏麵找到了她想知道的一切。

莉齊——兩個莉齊中的一個——在近乎狂熱的熱情中，在醒著的每一分鐘裏，都在電腦終端旁學習，她想彌補失去的時間。她第一次學會如何使用網絡，如何掌握它，最終知道如何獲取她想要得到的任何信息資料——當她學會所有這一切時，她簡直如癡如醉，飄飄欲仙，她為自己的能力而陶醉。她為部族裏的人設計了編織機器人，她進入了未設屏蔽的倉庫資料係統，發現了建造倉庫的所有必要部件，她找到那些廢棄的工廠，找到可以讓他們過冬的地方。莉齊·弗朗思決定，她想要一個孩子，就像她決定要一個編織機器人一樣——她也做到了。她可以做得到。她可以做到任何事情，比她更高明的人也不會對此提出異議，沒有人能夠提出異議！

但是每一分鐘，在她的心靈深處，都有著不為人知、不為人見的另一個莉齊。這個莉齊每時每刻都生活在恐懼之中，這個莉齊知道她最終會將一切都搞砸，隻是時間早晚而已。到那時，每個人都會明白她其實隻是一個冒牌貨，什麼事情也做不好，一事無成。第二個莉齊在竊取一些重要公司——如第十技術公司的數據資料時，總有些惶惶不安。她害怕一旦她的寶寶降生，她將不能夠好好地照顧他。她害怕維姬和比利，還有她母親也許會因為某種原因離開她，留下她孤孤單單一個人，獨自一人與她的孩子相依為命。在她的部族裏，有兩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孩，分別是塔莎和莎倫，她們過得很好，但是莉齊·弗朗思卻不能像她們一樣。因為莉齊——這另一個莉齊——隻想蜷縮成一團，不再做一個全部落的人都指望能夠到網絡上去竊取資料、幫助他們解決所有問題的人。畢竟那些網絡上的資料並不屬於她，那是屬於頑固者們的，曆來如此。

背靠在冰冷的合成塑料牆上，看著那些機器人破壞著Y能量錐，她忽然覺得自己內心中的兩個莉齊她都無法接受。她們讓她喉嚨發緊，讓她頭痛。我能做任何事！但我什麼事都沒做好！這兩種想法緊緊地壓迫著她的胸腔。她站起來，企圖將這兩種想法從自己身上甩開。

她沒驚醒維姬，就讓維姬繼續睡一會兒好了。維姬睡著時的樣子很好看——她一向看起來很美，這是基因改造的結果。莉齊永遠不會有維姬那樣的美貌，她的個子太矮，下巴看上去很可笑，她那不聽話的黑發亂糟糟的——她在侵入網絡數據時，總是習慣性地拽拉頭發。維姬睡得正香，而她卻睡不著，所以擺脫她們目前困境的擔子就非她莫屬了。她得想辦法，任何辦法都得試試。

莉齊不安地巡視著這幢巨大建築的內部。那幾扇工廠大門，她昨天晚上已經試過了，但幾個小時下來徒勞無功；她又從狹窄的空氣過濾管道上走過，維姬昨天也已經試過了。空氣過濾係統是整個係統程序的一部分，她赤裸的雙腳在走過的地麵上留下了一道道臟兮兮的痕跡。

在她感覺筋疲力盡、心灰意冷的時候，最遠處牆上有什麼東西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那裏，離地麵八英尺高的地方有一塊金屬麵板，它的顏色與灰色的泡沫塑料牆麵一致。

它顯然不是什麼備用開關，否則的話沒有必要放在那麼高的地方；也不是密封的Y能量護蓋，如果是的話，會有明顯標誌的。它看上去似乎很簡單，至少從下麵看上去是這樣。它的四角用一些小螺絲釘固定。莉齊小心地走到第二輛叉式升降裝卸車那裏，那輛裝卸車正在忙著起吊裝箱，但事實上半空中什麼也沒有。當它轟隆隆地開到生產線的終端處停下，開始又一輪並不存在的裝貨過程時，她爬進叉式升降裝卸車四四方方的發動機控製箱裏，用了三分鐘時間對機器進行重新編程，讓它帶著她到牆邊，升到八英尺高的地方，然後停下不動。她將麵板上所有找得到的螺絲釘都拆卸下來，放入自己的口袋裏。這個麵板是用某種輕合金做成的，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麵板的金屬基架上。

麵板後麵有一個泡沫塑料的小槽，形如一個方形漏鬥，越往下截麵越小。莉齊在準備這次行動之前，曾取得了這個工廠的平麵圖，但是並沒發現這個缺口。在這個漏鬥狀缺口的盡頭處，有另一塊用螺栓固定的麵板。

她向缺口處探身下去，但夠不到那塊較小的麵板，尤其是她那突出的大肚子很礙事。於是，她將整個身子鑽進缺口裏，向下爬去。

螺栓卸不下來，如果有一個激光鋸就好了。她頑強地擰著螺栓，但它們紋絲不動。它們並不是用納米技術安裝的，這幢建築物已有十六年的曆史，那時候納米技術還沒有普及。

最後，沮喪之餘，莉齊用螺絲刀粗大的一端猛敲著麵板，“去你媽的吧！”這是比利最愛說的罵人話。

“等待指示。”麵板說道。

她嚇了一大跳，壓根兒沒有想到這玩意兒竟然還配備了發聲裝置之類的東西。愚蠢，真是愚蠢。如果她剛才用力太大，把它弄壞了怎麼辦？

“等待指示。”麵板重複道。

“運行測試程序。”她要找出破解的方法來。

“運行測試程序。”

工廠的燈光一下全滅了。五秒鐘，十秒鐘，燈光複明。接下來，機器人生產線的噪聲全靜了下來——這種突如其來的寂靜很是令人驚訝。在喧囂聲重新響起之前，她聽見了維姬的叫聲：“嗨！莉齊！”

莉齊正在緊張地研究那個小小的麵板，顧不上回答。興奮、得意之情就像氣球一樣膨脹起來。整個係統的運行——包括外圍的防護罩——她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這個麵板是出於安全控製考慮的後備係統的一部分。對於莉齊來說，對它重新編程簡直是太容易了。一些落後的工廠管理係統有著各種各樣令人不可思議的冗餘，以便一旦出現操縱失靈的麻煩問題，可以采取人工控製。如果她能夠破解這個輔助程序，那麼她就有辦法在這裏控製Y能量防護罩。

她有這個把握，她能夠進入係統。她是所向無敵的莉齊·弗朗思。

“重複測試程序。”她說，她打算在係統再次停止運行、工廠重又安靜下來的時候，馬上呼叫維姬。但是就在燈光熄滅以後，這個小麵板也成了一片空白，然後又開始閃亮，但是沒有出現語音提示。屏幕上隻有一行字：“測試程序中止。65-B。”

65-B—— 一個標準工業代碼，監管過程中的一個主信號，表示出現了來自係統外部的信息源。人們可以在近距離內通過手動遙控裝置發出正確的信號，中止整個係統的運作——這說明頑固者已經來工廠了。

莉齊從那個離地麵八英尺高的狹窄小洞裏退出來，雙腳試探性地摸索著叉式升降裝卸車的金屬平台。可是什麼也夠不著，它已經不在那裏了。

她氣急敗壞地將懷孕的肚子轉過來。叉式升降裝卸車已經開到離牆三英尺的地方。她平衡了一下身體，一隻手臂拚命向外伸展，但也隻能抓住升降裝卸車上升起的平台上方合金儀表盤的邊緣部分。更要命的是，這個儀表盤並未和叉式升降裝卸車本身固定在一起，她無法利用它將裝卸車拉近。突然間，叉式升降裝卸車又開始活動起來，向著生產線的方向開去。它又開始恢複它的例常工作了，卻將莉齊留在這個離地麵八英尺高的地方，莉齊手裏還拿著那塊晃來蕩去的合金麵板。

在她下麵，完全亂作一團的所謂“工作”還在繼續進行著：機器人在給Y能量錐配裝填充物，將填充物“裝”到沒有對準的能量錐上，填充物在地上摔得粉碎；一些空的能量錐外殼滾到地上，叉式升降裝卸車卻在空無一物的空中忙著把貨物堆在一起。她看見維姬從堆得高高的一堆板條箱後麵跑出來，在這片亂哄哄的喧囂聲中不知叫喊著什麼，也許是在呼喊莉齊的名字。接下來，靠近工廠圍牆的主大門“嘩啦”一聲打開了，走進來兩個頑固者，一男一女，正在向外拔手槍。

莉齊不假思索地將合金麵板放歸了原位。她的心在“怦怦”亂跳，她害怕地縮在這個高高的泡沫塑料漏鬥裏麵。

穿插事件

發送日期：120年11月4日。

發送至：月球，“月之女神”基地。

經由：地球站托萊多小區，地球人造衛星C-1494（美國），人造衛星E-398（法國）。

信息類型：未加密信息。

信息分級：D級，公共服務訪問。依據2118年5月國會法案4892-18。

原發送者：俄亥俄州，“羅伊·L.斯波茲部落”。

信息正文：

聖母米蘭達！精神上的貧窮者有幸了，因為有了你的天上王國！我們是貧窮者，我們。我們祈求你的仁慈！你給我們帶來了上帝的禮物，你給了我們改造針劑，我們為此而敬重你！你是女子中的佼佼者！你讓我們擺脫了饑荒和瘟疫，因此我們現在再次請求你，讓我們擺脫死亡的威脅！請賜予我們不朽的生命，再給我們送一種改造針劑來，讓我們再來一次改造，讓我們也能像你們一樣地生活，永遠地無盡期地生活下去。阿門！請為我們祈禱，為我們不再有死亡而祈禱！謝謝！

回執：無回複。

1 一英寸等於二點五四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