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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角鬥士基因角鬥士
特德·科斯瑪特卡、郭靖

引 子

男孩躺在管道裏紋絲不動,任機器繞著自己打轉。他屏住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脈衝聲上,努力遵照幾個“白大褂”的指示,讓腦中一片空白。

耳邊的揚聲器裏傳出聲音:“看屏幕,伊凡。”

突然爆發的靜電噪音讓伊凡眨了眨眼睛,他轉開頭。

他們說這項測試不會像之前那麼疼,但同樣的話他們過去也說過。

伊凡的母親站在門邊發問:“你們究竟在找什麼?”她背靠著牆,提包緊緊壓在腹部,仿佛不敢往屋裏多走半步。

儀器繼續緩緩轉動,坐在計算機前的男人盯著自己的終端:“明顯的不正常現象。”

伊凡扭頭瞅眼母親。他們覺得我不正常。

屋裏有四個穿白大褂的男人,不過隻有一個是她母親所謂貨真價實的醫生。年輕的兩個是測試員;最年長的那個在白大褂底下打了條深色領帶,多半跟醫生完全不沾邊。伊凡最怕的就是他。

儀器發出另一種聲音,一種沿伊凡脖子根部震顫的嘀嗒聲。伊凡在狹窄的管道裏扭動身體,想坐起來,“它在幹嗎?”

打領帶的男人從計算機跟前走過去,引著男孩重新躺下,動作很輕柔,“你要保持靜止。這是個大相機,它在拍你腦袋裏頭的照片。”

伊凡道:“我沒見有閃光。”

“它用的是磁鐵,不是燈。”

“它能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不能。”那人道。

但這話他們也說過,伊凡才不信呢。所有這些測試都是為了弄明白他在想什麼。母親早跟他講過了。因為他做遊戲時幹的那些事兒,因為雅克布的遭遇。

伊凡努力靜止不動,他並不信任對方。看計算機屏幕時那人總是眉頭緊鎖,伊凡討厭他的神情。他看見什麼了?我有多不正常?伊凡閉上眼。

“錢德勒夫人——”

她打斷對方,“是小姐。”

“噢,抱歉。”坐在電腦前的男人道。他是真正的醫生,剛接手伊凡的病例,“你懷著伊凡的時候,孕期出現過什麼並發症嗎?”

“沒有。”

“家裏有先天缺陷或者畸形的病史嗎?”

“沒出過這樣的,沒有。”

“精神病?學習障礙?”

“這倒有些,沒錯。”

“是誰?”

“我兄弟。”

“他的診斷結果?”

“不知道,他死的時候我還小。你這麼一大串問題是什麼意思?找到什麼了嗎?”

男人從終端上抬頭瞅瞅她,又很快垂下眼睛。開口的是領帶男:“即便是正常個體,顱下形態也可能有很大差別。沒什麼可擔心的。”

機器又是哢嗒一聲。“穩定情緒,伊凡。”電腦前的男人對著麥克風說,“你的大腦活動太活躍。我們需要確定一條基線,你得放鬆。”

伊凡道:“我已經很努力了。”

“想些高興的事。”

於是伊凡開始想他母親,想著每次母親更換男友的間隙,那時候他不必同任何人分享她。他想起同學開始欺負自己之前的日子,在新老師雅克布發現他數不好數,而且不識字之前。

那人道:“很好,現在看屏幕,伊凡。”

伊凡睜開眼,靜電雪花被滿屏的黑色所取代。隨後,一個數字閃現在屏幕上。

男人問:“你看見什麼了?”

伊凡道:“我看見一個4。”

“好。數字是什麼顏色?”

“白色。”

“好。”

更多數字閃現在屏幕上。5、3、6、9。接著是字母。

那人問:“現在你看見什麼?”

“數字和字母。”

“什麼顏色?”

“都是白色。”

“全部?”

“對。”伊凡道。

屏幕暗下去。“幹得好,伊凡。”那人道,“現在咱們試點別的。”

黑色的屏幕一閃,突然滿眼都是轉動的齒輪。齒輪的大小和顏色各不相同,在屏幕上連成一整條長鏈,每個齒輪都與另外一個或兩個齒輪相連,所有齒輪都一起轉動。體積最小的速度最快,那些大塊頭看上去幾乎沒怎麼動彈。

那人問:“你看見什麼了?”

“我看見齒輪。”

“它們在幹嗎?”

“它們在轉。”

“很好,伊凡。”

齒輪停下來。

“假設最上方的齒輪在往左轉,”計算機前的男人道,“最下方的齒輪會向哪個方向轉?”

伊凡毫不遲疑:“向上。”

“是哪個方向,順時針還是逆時針?”

伊凡重複道:“上。”

伊凡母親道:“他不明白鐘是怎麼回事,還有左右。我花力氣教過他,我們都試過……”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那人離開計算機,彎腰看著管道裏的男孩。“假如這個齒輪這樣動,”他用一根手指轉動一個齒輪,“那麼這兒上邊的這個齒輪會朝哪個方向動?”

“上,”伊凡的手指順著齒輪的外緣移動,描繪出順時針的轉動方式。

那人微微一笑,“沒錯。”

下一組圖像更複雜,但伊凡的回答一如既往地迅捷、準確。他根本不必思考。

終於,那人道:“咱們來點不一樣的。”

一開始挺簡單。各種奇怪的圖案出現在屏幕上,它們並不是真正的齒輪,但仍舊有不同角度的各種凸起和凹槽,可以像齒輪一樣咬合。那人又來到管道邊,彎下腰,教伊凡用手邊的控製球改變屏幕上的圖形。

“這些是三維拚圖,伊凡。”那人說,“你的老師都說你很會玩拚圖,是真的嗎?”

“還行。”伊凡道,不過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拚圖。

他試著讓其中一幅圖朝另一幅靠近,將它稍微轉動,好讓它們的溝槽能夠契合。兩幅圖合而為一,伊凡聽到一聲響鈴。

“幹得好,伊凡。”那人回到計算機跟前,“現在我們換些難點兒的試試。”

屏幕上出現好些複雜的圖形。伊凡必須挨個翻轉它們,才能弄明白它們究竟是怎麼回事,因為每個麵都不一樣。他把它們移到一起,找出相互契合的地方。機器再次發出鈴音。

“很好,伊凡。”

答案來得很容易。複雜的立體圖形吸引著他,讓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他能感到自己腦子裏起了變化,仿佛隱藏的綠地受到了陽光的滋潤。周圍的世界退開去,變得遙遠、無關緊要。

他忘記了管道和計算機,忘記了房間裏的四麵白牆和四個白大褂。他的世界裏隻剩下拚圖。他用指尖輕觸控製器,一個接一個的圖形不斷閃過。

他解開一個個拚圖,等著表示答案正確的提示音響起。

最後,屏幕變成一片空白,白得那樣刺目。他花了好幾秒鐘才回過神來。

“再來。”他說。

“沒有了,伊凡。”那人道,“全被你解開了。”

伊凡朝管道外瞟了一眼,但幾個白大褂並沒有看他。他們都盯著計算機終端。

打領帶的男人首先有了動作,他的目光從閃亮的屏幕上移開。從沒有人用那樣的神情看過伊凡。伊凡心底一片冰涼。

醫院總是很難聞。大樓裏的空氣帶著疾病的古怪氣息,雖然有微風透過紗窗吹進來,卻也沒多大幫助。幾層樓下的小巷裏堆滿垃圾。盡管能聞到臭味,伊凡仍然靠近窗戶,假裝被眼前的景色吸引,因為看窗外比看著母親更容易些。她坐在一張光潔的大桌旁哭泣,卻沒發出一點聲音——這是她跟上任男友交往期間練就的本事。

他們已經在這間屋裏待了好一陣,等著。

終於有人推開門。伊凡瑟縮了一下。三個男人走進屋裏,伊凡一個都不認識,但他們穿著深色外套,而且全打了領帶。情況不妙。出現打領帶的男人從來不是什麼好兆頭。伊凡的母親趕緊挺直後背,又從包裏掏出紙巾,擦了擦眼角。

三人朝伊凡微笑,依次同他母親握手、自我介紹。自稱瓦爾登的那人直奔主題,“伊凡的測試結果很不正常。”

他塊頭很大,四方臉,鼻梁上架著小巧的金邊眼鏡。伊凡已經很久沒見有人戴這種眼鏡了,他努力克製自己不要直盯著對方看。

伊凡的母親問:“醫生在哪兒?”

“伊凡的病例已經轉給我了。”

“可他們告訴我說伊凡由馬丁醫生負責。”

“伊凡的病例需要特別關注,馬丁醫生無能為力。這是馬丁醫生自己的意見。”

“可他不是什麼專家嗎?”

“哦,相信我,他的確是專家。但我們都覺得伊凡的病例需要……更係統的檢查。”

伊凡的母親緊盯著對方,“那老師死了,是不是?”

“雅克布·莫雷爾?沒有,他會活下來的。”

“那好,我要離開這兒。”

“錢德勒小姐,我們覺得——”

“現在就走,帶著我兒子,我要離開這兒。”

“沒這麼簡單,現在情況變了。”他抽出椅子,但並沒有坐下,而是一腳踏上座墊,一隻胳膊很隨意地搭在膝蓋上。他俯視著坐在桌旁的女人,“那孩子沒死,但他運動神經的協調仍然有問題。我們不大明白你兒子是怎麼做到的,不明白他怎麼可能以那種方式訪問遊戲的協議。虛擬現實遊戲與計算機是物理連接的,按理說不能從內部改變。”

“肯定有漏洞。”

“沒有漏洞,是你兒子幹了什麼。他改變了些什麼,一個男孩差點因此送命。”

“那是意外。”

“是嗎?”

“沒錯。”他母親的聲音很輕很輕。

“聽說那孩子總欺負伊凡。”

他母親沒吭聲。

“錢德勒小姐,我們很為伊凡擔心。”自稱瓦爾登的男人終於坐上了被他用來擱腳的椅子,他那兩個沉默的同伴也拉開椅子各自坐下。瓦爾登把手放在桌麵上,十指相交,“他是個特殊的孩子,有特殊的需要。”

他等著伊凡母親回應,見對方不作聲便繼續道:“過去七年裏,我們在類似的機構測試過許多孩子,很多很多。我們還從未遇見過像你兒子這樣的,天賦和殘疾混雜在一起。”

“天賦?”母親聲音刺耳,“發生那樣的事,你管它叫天賦?”

“有可能。我們需要時間進一步測試。你兒子似乎擁有一種非常罕見的聯覺,此外還有另外幾種神經畸形。”

“聯……什麼?”

“大腦各區域間的交叉反應異常。這通常源於梭狀回(1)的結構畸形。不過說實話,對伊凡我們還不能確定。有些人會混淆顏色與形狀,或者在聽到某些聲音時會聞到氣味。但伊凡的情況更複雜些。他的問題涉及對數字的感知。”

“可他並不理解數字。”

“他在數字應用上的測試分數高得驚人。”

“他知道數字的模樣,如果你把數字寫下來他能告訴你它叫什麼名字,但數字對他並沒有任何意義。”

“不完全是這樣。”

“他甚至分不出數字哪個大哪個小。對他來說它們僅僅是詞語。”

“他解開的那些立體拚圖並不僅僅是拚圖,其中一些同時也是數學題。想正確解決必須運用複雜的微積分知識。”

“微積分?他都數不到二十!”

“他腦子裏的某種東西能做到。具備某種聯覺能力的個體通常也有別的聯覺能力。我們不大確定伊凡是怎麼做的,我們甚至不確定他在那虛擬遊戲裏做了些什麼,更別說是怎麼做的了。伊凡需要特別關注,進特別的學校。”

“他本來就在特別學校。”伊凡母親道,但她的聲音裏已經沒了鬥誌。

“的確,我仔細看過他的檔案。錢德勒小姐,我有權更改他的公共組別。你兒子不該落個靠抹地板為生的下場。”

“你能改他的組別?你能做到?”

那人點點頭,“我有這個權力。”

“可發生了那樣的事,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因為我們從未見過他這樣的孩子。我們需要建立一個新組別,伊凡·錢德勒組。不知這個組最後能取得什麼成果。我是說真的,真的不知道。”

他們來帶走伊凡的那天,他母親歇斯底裏。鎮靜劑讓她安靜下來,幾個聲音柔和的男人幫她躺倒在臟兮兮的沙發上。男孩的個人物品被裝進一隻箱子裏,打包的工作暫時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十歲了,他擁有的一切一隻白箱子就能裝下。聽上去仿佛不大可能,但事實如此。兩個著深色西裝的人一人一邊就拎上走了。

母親從打開的房門看見幾個鄰居的臉,她知道人家多半以為伊凡被捕了,或者他們再次被驅逐。這種事很常見。對方貪婪的目光掃過她的財產——破舊的沙發、兩把塑料椅、瘸腿的咖啡小木桌——他們在偵查有什麼東西可拿,準備等當局離開、她的東西被扔到街上後就立即動手。

她用祈求的語氣說:“我看不出他為什麼非離開不可。”

“這樣對孩子更好,”其中一個金發女人道,“控製了環境,我們才能更好地培育他的天賦。你可以隨時來看他。”

伊凡的母親擦幹眼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她爭不贏的。她內心深處早已經明白了,甚至早在雅克布的事發生之前就明白了。伊凡跟別人不一樣。事情的結局已然注定,無論如何,這個世界都會帶走他。

她問:“我能看看他以後住的地方嗎?”

驅車穿過這座城市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在車裏,伊凡的媽媽把伊凡抱在懷裏輕輕搖晃,直到車子停在一棟環繞著操場的建築前麵。車內的人魚貫而下。一群孩子在遠處大叫、玩耍,而有一個男孩則站在那裏,直盯著旗杆。伊凡的媽媽盯著那個孩子。她知道那就是伊凡以後的樣子。就算是在這兒,也是最特別的孩子。

她彎腰吻吻自己的小兒子,說:“我特別的孩子。”她雙臂緊緊摟著他的肩,直到一個女探員拉著男孩的手領他走出門去。伊凡扭頭揮別母親。

“我很快就來看你,伊凡。”他母親喊道。

她目送他消失在建築物裏,然後失聲痛哭。她再也沒見過他。

(1)屬顳葉的一部分,主要功能是處理與顏色有關的信息,進行麵孔與文字識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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