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偏離中心

路易身體一沉，感到體重似乎翻了一倍。星空中已經看不到黑色的峽穀星了，現在窗外是一幅完全不同的景象，在他們腳下正下方的位置，一顆星星變得比周圍的星星更亮。“幕後人”離開了緩衝網和駕駛座，他的樣子也變了，走動起來的時候似乎很累，他的鬃毛——又換了發型——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打理了。

電流並沒有使路易的大腦停止活動。眼前的一切顯而易見：他和喀密一定已經在靜力場裏度過了兩年；與此同時，傀儡師獨自駕駛著“火熱探針號”穿越了超空間；而已知空間(1)——這個由許多被探索過的星係組成的、半徑約四十光年的空間泡泡——肯定早就被遠遠地甩在他們後麵了；他還看到，“火熱探針號”的駕駛係統是為皮爾森的傀儡師設計的，所有的乘客都待在靜力場裏，他們能否從那裏麵出來，全看傀儡師願不願意。他還記得他最後看到的一個人類，也知道哈爾羅蒲麗爾拉拉爾死了，都是因為自己的疏忽。等電流罩從頭上取下來——這事很快就會發生——他就會感到要命的孤獨。不過現在，小小的電流還在涓涓流入他的腦子，這一切暫時都不要緊。

他看不到推進器的火焰。“火熱探針號”想必隻靠無反作用力推進器在前進。

“說謊者號”的設計師把發動機全都放在它那巨大的三角形機翼上。當他們在環形世界的上空飛行時，“說謊者號”被某種巨型激光炮之類的炮火擊中，發動機全被燒毀了。“幕後人”一定不想重複那個錯誤，路易想道。“熱針”的推進器可能裝在它那堅不可摧的船殼內。

喀密問道：“我們還要多久才能著陸？”

“我們將在五天內進入港口。沒有行星艦隊的先進驅動係統，憑著人類生產的機器，我們隻能以二十個單位重力來減速。你覺得臥艙裏的重力還舒服吧？”

“輕了點。是地球標準重力嗎？”

“環形世界，相當於0.992G。”

“差不多，不用調整了。‘幕後人’，我想研究一下環形世界的情況，但你什麼工具也沒給我們。”

傀儡師考慮了一下這個提議，“你們的登陸船中有一副望遠鏡，但它不能直接對著下方看。再等一會兒。”傀儡師將身子轉過去對著操作盤，另一隻腦袋轉過來往後看著，窸窸窣窣講著口音濃重的英雄語。

喀密說：“請使用星際語。至少得讓路易聽懂。”

於是這個腦袋說起了星際語：“又可以說點話了，真好，說任何語言都好。我好孤獨。給你，這是從‘熱針號’的望遠鏡裏得到的投影圖。”

路易的腳下出現一幅圖像：一個長方形，沒有邊界線，在它裏麵，太陽和星星似乎突然大了很多。路易用手擋住太陽光，尋找著。環形世界就在那兒：一條淡藍色的帶子彎成了一個半圓。

想象一下：一條寬一英寸、長五十英尺的淡藍色聖誕彩帶，把它側立在地板上，圍成一個圓圈。現在放大它的尺寸和規模：

環形世界是一條用結實無比的物質做成的彩帶，寬100萬英裏，周長6億英裏，組成了一個半徑9500萬英裏的圓環，中心有一個太陽。這個圓環以每秒770英裏的速度旋轉，快得可以產生相當於一個單位重力的向外離心力。那些環形世界的工程師們在環的內側建構了土壤、海洋和大氣層，還在環的兩個邊緣分別築起一千英裏的高牆，擋住裏麵的空氣不至外泄。可想而知，空氣總會從邊緣牆的上方漏出去，隻是不會那麼快。這個環的中央還有一個內環，由二十個長方形的方塊組成，占據著相當於太陽係中水星的軌道位置，這些方塊的陰影使環形世界晝夜交替，製造了三十個小時的循環周期。

環形世界就是一個麵積為6億平方英裏的宜居星球，是地球的三百萬倍。

路易、動物對話官、涅索斯以及蒂拉·布朗曾經在環形世界上待了將近一年：他們橫跨環形世界二十萬英裏，然後回到“說謊者號”墜落的地點。然而他們隻走了環的五分之一寬，遠遠算不上來這兒旅行的專家。不過，又有哪個有思想、有腦子的生命敢自稱是環形世界的專家呢？

不過他們研究過邊緣牆外麵的一個太空港棱台。如果“幕後人”說的是實話，那他們就不需要做太多，隻需降落到棱台上，取走“幕後人”想要的東西，然後離開。這事要快！因為——

透過“幕後人”擺放在他們麵前的望遠鏡，那幅長方形的圖像裏，災難已經顯而易見。環形世界那淡藍色的曲麵和從前一樣——那樣顏色讓人想起地球，隻不過這裏是三百萬個地球的大小，距離太遠，看不清細節，隻能模糊地看到方塊投下的一道道午夜的深藍色——而它的太陽已經遠遠偏離了環的中心。

“這是什麼情況？”喀密說，“我們在這個環上度過了一個克孜年的時間，可是一直沒有注意到這個。這怎麼可能呢？”

傀儡師說：“你們在的時候，環形世界可能還沒有偏離中心。那是二十三年前才發生的。”

路易點點頭，沒有說話。此時環形世界居民的命運讓他害怕，唯有電流的快感可以排遣他心中的恐懼和內疚，他生怕一出聲就會打破這脆弱的平靜。“幕後人”繼續說道：“環形世界這個結構在其軌道平麵上是不穩定的。這一點你們一定了解吧？”

“不！”路易說，“我也是回到地球後，做了一點研究才知道的。”

兩個外星人都看著他。他並不喜歡這種關住。好吧，隻好跟他們說了，“這一點很容易明白。環形世界在豎軸線上是穩定的，在軌道平麵上是不穩定的。因此，必須得有一個東西把它的太陽穩定在軸線上。”

“可現在它已經偏離了！”

“說明有個東西停止運作了。”

喀密的爪子在看不見的地板上亂撓。“那他們死定了！幾十億人呢——百億、萬億也說不定？”他把臉轉向路易，“我煩透了你那愚蠢透頂的微笑。沒有電流罩你是不是能更好地說話？”

“我這樣也能好好地說話。”

“那麼，請說吧。為什麼環形世界不穩定？難道它脫離軌道了？”

“是的。自轉那麼快，必須非常穩定才能留在軌道上，一旦把環形世界推離中心，它就會越偏越遠。計算偏離的方程式太複雜了，我用電腦反複算過，得出了一些數據，但還是不太敢相信。”

“幕後人”說：“有一陣我們也曾想過自己建造環形世界。但不穩定性是個大難題。一個強一點的太陽耀斑都能產生足夠的衝擊力，使整個結構失去平衡。五年之後，它就會碾著自己的太陽旋轉了。”

“我得到的數據也一樣，”路易說，“這裏肯定就是這種情況。”

喀密又用爪子撓起了地板，“噴氣式方向調節器！環形世界的工程師應該安裝了這東西的！”

“也許吧。我們知道他們是用巴薩德衝壓發動機來驅動飛船的。這麼說吧，在邊緣牆上有許多大型的巴薩德衝壓發動機，它們能把環形世界穩定在以太陽為軸心的位置上。那些發動機可以聚合太陽風中的氫元素，永遠不會缺燃料。”

“那些發動機一定很大吧，可是我們什麼也沒有看見！”

路易咯咯笑了一聲，“你管什麼叫大？這可是環形世界啊。我們沒看見而已，就這麼回事。”他實在不喜歡喀密居高臨下地在他麵前張牙舞爪。

“你這麼容易就接受這個事情了？可能會有大量的環形世界居民擁擠到已知空間，人口會因此暴漲千萬倍。他們更接近你的族類，而不是我的。”

“你這個殘酷無情的食肉動物。你給我記住，”路易對克孜人說，“聽著，這事會讓我煩惱。‘幕後人’摘掉我的電流罩後，我會更加煩惱，但是不至於煩死，因為我會漸漸習慣。你能想出什麼辦法幫他們嗎？任何辦法?”

克孜人轉過身去，“‘幕後人’，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我盡量算出來。”

環形世界的太陽已遠遠偏離了它的中心。路易估計，從環形世界的近日點到太陽的距離大概是七千萬英裏，那麼從遠日點算就是一億二千萬英裏。近的那邊獲得的陽光會是遠日點的三倍，這樣的情形經過七天半（每天三十小時）就會輪回一次。氣候會因此改變。受不了這種劇變的植物會死掉，動物也是如此。人也一樣。

“幕後人”已研究完望遠鏡裏的圖像，此時移到電腦麵前。隔著那堵綠牆，路易看不見他在幹什麼。路易很想知道，這艘船的隱秘部位還封藏著什麼秘密。

這時傀儡師跳了出來，“從現在開始的一年零五個月，環形世界將會撞上它的太陽。我想那時環形世界也會崩潰解體。在這個旋轉速度下，所有的碎片都會飛到星際空間裏去。”

“陰影方塊。”路易低聲自語道。

“啊？對，陰影方塊會比太陽先受到碰撞。不過，我們起碼還有一年的時間。這對我們夠充裕的了。”“幕後人”輕快地說，“我們壓根兒不會在環形世界上著陸。你們的探險任務是隔著幾萬英裏查看那個太空港棱台，以免被環形世界的流星防禦係統擊中。我相信太空港已經廢棄了。我們可以在那上麵安全著陸。”

喀密問道：“你到底想找什麼？”

“我很吃驚你記不得了。”“幕後人”將身體轉向操作台，“路易，時間到了。”

“等一下——”

他腦袋裏的電線已經斷開了。

(1)“已知空間”是以地球為中心的一小塊銀河係空間，參見《環形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