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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索耶、畫龍

10

槍口冒出的火光短暫地照亮了那張完美無瑕的女性麵孔,那張臉幾乎露出了生物式的恐懼。左輪槍的後坐力在我手中反衝了一下,然後又是一片漆黑。我不知道這顆子彈會對那個大腦造成多大傷害。當然了,人造的胸口沒有一起一伏,它也從來沒有起伏過。而且沒有任何地方能檢查脈搏。於是我決定再開一槍,以防萬一。我輕輕晃了一下,想讓這一槍穿過另一隻眼睛,然後……

然後約書亞的手臂猛地一揮,把我掀到了一邊。我感覺自己飛了起來,約書亞翻身爬起。他一把抄起手電,晃動著轉過身,光束照亮了他的麵孔。原先的那隻眼睛成了一個黑漆漆的窟窿。

我舉起槍……

約書亞立刻滅掉了手電,四周隻剩下走廊深處的一點點光亮,是從那間行刑室裏漏出來的。這不足以讓我看清他的位置,但我還是扣動了扳機,聽到子彈反彈的聲音……要麼是打在了約書亞的金屬骨骼上,要麼就是走廊的牆壁。

我是那種一直都很清楚槍裏有幾顆子彈的人。兩顆。我不想把這兩顆都亂射出去,不過……

我聽到約書亞正步步逼近。我又開火了。這一次,那個女性化的發音裝置發出了一聲介於性感和痛苦之間的呻吟,我知道我打中他了。

還剩一顆子彈。

我開始往後退——這比往前走更加困難。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怎麼走恐怕都會絆倒。微弱的光線勾勒出了卡桑德拉·威爾金斯的身形,比我的身體小些,卻更強壯。他可能會把我拎起來往天花板上撞,就像我剛才撞他那樣,而我很肯定自己的腦袋沒那麼結實。如果被他抓住胳膊,估計槍會被奪走。那麼多子彈都不夠讓這個人造身體歇菜,但一顆子彈足夠我喝一壺了。

我心念一轉,要是有槍對著我,那最好是把空槍。我端起槍,估摸著對準了目標,最後一次扣動了扳機。

左輪槍轟鳴了一聲,槍口冒出的火光照亮了周圍,我的眼前一閃。換身人叫了一聲——我猜我打中了一個十分要命的傳感器,會產生劇烈的疼痛。不過約書亞繼續往前移動。我身體的一部分決定轉身逃走——我的腿還是更長些,盡管我沒法兒讓腿甩動得更快——可身體的另一部分卻不這麼想。手槍已經沒用了,我把它扔到一邊,撞到走廊牆壁發出一聲巨響,然後它落在地板上,彈跳著發出一連串響聲。

剛把槍扔掉,我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我清楚地知道有多少子彈,但約書亞不知道。要是對方以為槍還上著膛,那空槍也是一種威懾。

我們麵對麵對峙著——我也隻能做出這麼個判斷了。不知道我們之間的距離到底有多遠。盡管跑起來會發出聲響,可腳步聲會產生回音,我倆都可以往前或是往後走上一兩步,或是往左、往右,而對方根本搞不清到底是什麼情況。我盡力不發出任何動靜。但一個換身人能夠一連幾個小時紋絲不動地站著,保持絕對安靜。

盡管我隻在老電影裏聽過鐘表走動時的嘀嗒聲,但此刻我很清楚時間在不斷流逝,我倆都在等著對方先動,而我根本不清楚他到底傷得有多嚴重。

一束光突然照在我的臉上。他打開了手電,讓光束直接射向我的眼睛。一時間我什麼都看不見了。我猜他剩下的那隻機械眼應該完好無損,因為在知道我的確切位置後,他騰身而起躍到半空中,一下兒把我撲倒在地。

這一次,他兩手勒住了我的脖子。我的體重還是比約書亞占優,拚命翻了個身,讓他仰麵朝天躺在了地上,我壓在他身上。我弓起身子,用膝蓋狠狠頂上他的卵蛋,希望這樣能讓他鬆開我……

……隻是,當然了,他根本沒有卵蛋,他隻是以為自己有。該死!

那雙手仍然死死掐著我的喉嚨。雖然這裏的空氣冷得瘮人,可我已經汗流浹背。但我的兩隻手空了出來。我把右手抵在他的胸口——摸到那對人造乳房時讓我有些意外——摸索到了第一顆子彈打出的那個光滑、濕潤的彈孔。我用拇指狠狠摳了進去,用力一扯,跟著用左手拇指插進了傷口裏,用力拉開。我想,如果我能摸到內部零件,也許能扯掉一些關鍵部件。人造的皮肉很柔軟,下麵是一層感覺像泡沫橡膠的東西——而那下麵,就能摸到金屬部件了。我盡力把整隻手都塞進去,試著把能抓到的東西都扯出來。但我的力氣消失得很快。跳動的脈搏在我耳朵裏發出雷鳴般的聲響,讓我聽不到別的任何聲音,隻有不絕於耳的轟——轟——轟——轟——轟——

是腳步聲!有人正往這邊跑,而且……

一束光照在我們身上。

“他們在那兒!”高亢的機械聲,我聽出是那個匹克奧弗違規品的聲音,“他們在那兒!”

另一個聲音叫道:“NKPD!”我也聽出來了——是一個低沉的蘇格蘭口音,“鬆開羅麥克斯!”

約書亞抬起頭。“退後!”他用那個女性的聲音叫喊起來,“你們要是不退後,我就宰了他。”

我用模糊的視線看到了麥克。“如果你殺了他,就犯下了謀殺罪。你不想這樣的。”他說道。

約書亞的手鬆了一點兒——可還不夠讓我脫身,隻是把我當作人質。這樣至少能多活一會兒。我在冰冷的空氣中喘著氣,可肺部仍然像有火在燒。在手電的光芒中,我看到卡桑德拉·威爾金斯正伸著脖子望著麥克雷。正如我所說,大多數換身人不會像生物人那樣表露出太多情感。不過很明顯,約書亞現在有些驚慌失措了。

我仍然壓在他身上。我想如果我保持這姿勢,等他心慌意亂、一不留神的時候猛地一掙,或許能脫離他的控製。“放開他。”麥克堅決地說。他手裏的手電讓我很難看清他,但我突然意識到,他拿著那個巨大的碟子。“鬆開他的脖子,否則我就廢了你。”

約書亞得把那隻完好的眼睛往上翻得幾乎看不到黑眼珠,才能看到身後的麥克。“你以前用過那玩意兒嗎?”他說,“不,我知道你沒用過。我幹的是換身這行,我知道那種技術才剛剛問世。分解過程不是瞬間完成的。沒錯,你能殺掉我,可我在死之前就能殺了羅麥克斯。”

“你撒謊。”麥克雷說。他把手電遞給匹克奧弗,抓著那兩個U型把手,將碟子垂直舉在身前,“我讀過說明書。”

“你想試試?”約書亞問道。

我隻能把脖子抬起一點點,很難看到麥克。他似乎皺起了眉,過了片刻,稍稍側了側身子。匹克奧弗正站在他身後,接著……

接著,突然爆發出一股電流的爆裂聲。約書亞在我身下一陣抽搐,他掐著我喉嚨的手比剛才收得更緊了。爆裂聲尖銳刺耳,是物質分解的聲音。我的手仍然插在約書亞的胸口裏,能感覺到他的整個內部都在震動,就像身體正遭受折磨。我把手撤出來,抓住他的胳膊,用盡全力掙脫開來。他的手從我喉嚨上彈開了,那具女性的身體在飛速震顫著。我滾到一旁,而他的人造身體一直在抽搐,發出刺耳的聲響。我大口大口喘著氣,這會兒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多多呼吸。

等頭腦清醒些了,我又看了約書亞一眼。他仍在抽搐。然後我抬頭看向麥克,他正把那個分解碟敲得梆梆響。他總算是讓它啟動了,可顯然不知道怎麼把它關掉。我看著他正打算把它翻個麵兒,可能是想在邊緣找到什麼之前沒留意的控製器之類的——但我意識到,如果把碟子完全轉過來,就會對準身後了,那個方向正好站著匹克奧弗。匹克奧弗也清楚地看到了這一點。他連忙舉起雙臂,就像要擋住自己的臉——其實這麼做也無濟於事。

我大叫起來:“別!”可我的聲音太啞,音量隻比粗重的喘氣聲大不了多少,完全淹沒在了尖銳的噪聲裏。當分解器的光束不再對著臉朝下趴著的約書亞時,他那詭異的震顫停了下來。

可我還是發不出任何聲音。匹克奧弗叫起來:“別動!”這聲音大得足夠蓋過分解器電流的聲音。麥克又把碟子旋轉了幾度,終於意識到匹克奧弗是什麼意思了。他趕緊把碟子轉回來,讓發射麵正對著下方,接著把它丟向地麵。它以火星式的慢動作緩緩下落,當啷一聲砸在了甲板上,電流聲低弱下來。我掙紮著站起來,過去查看約書亞的情況,而匹克奧弗和麥克正圍著那個碟子轉,應該是在找開關。

照理說,應該有很多科學的方法來查看這個換身的約書亞是不是死了。不過這一刻,這樣的方式是最簡單粗暴的:我彎起一條腿,用力踢了一腳那個狗娘養的,正踢在那顆美貌動人的腦袋上。我的力道讓他的整個身體翻了半圈兒,約書亞卻完全沒有反應。

突然,尖銳的噪聲停了。我聽到麥克沾沾自喜地說:“不就在這兒嘛!”借著匹克奧弗的手電光,我朝他看去,他也正看著我。麥克那雙濃密的橙色眉毛揚著,臉上掛著忸怩的笑容,“誰能想到關機的時候是要把開關拉出來,而不是按下去呢?”

我試著說話,總算能發出點兒聲音了,“你能趕來真太感謝了,麥克。我知道讓你離開局子你得有多傷心。”

麥克衝著匹克奧弗的方向點了點下巴,“是呀,沒錯,你要感謝這家夥打了電話。”他說著轉過身,麵對匹克奧弗,“可你他媽是誰?”

我看到匹克奧弗那機械腦袋上的嘴張開,一個念頭掠過我心頭。這個匹克奧弗是違規品。另一個匹克奧弗和約書亞·威爾金斯說得都沒錯:這麼一個東西不應該存在,它沒有權利。確實如此,那個合法的匹克奧弗無疑會要求銷毀這個副本,沒人想要一個未經授權的自己到處遊蕩。

我的腦袋從左往右很誇張地搖了一下,又轉回來。顯然匹克奧弗看到了,他沒把話說出口就閉上了嘴。而我盡我所能地大聲說:“讓我為你做個介紹。”同時,我等著麥克轉向我。

他看過來時,我指了指麥克,說:“這位是道格爾·麥克雷偵探。”然後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又指著匹克奧弗說,“很榮幸向你介紹約書亞·威爾金斯。”

麥克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說法,“這麼說,你找到你的目標了?祝賀你,亞曆克斯。”然後他低頭看著一動不動的那個女性軀體,“您的妻子太不幸了,威爾金斯先生。”

匹克奧弗把臉轉向我,明顯是尋求幫助。“太讓人傷心了,”我趕緊說,“她瘋了,麥克……而且幾周以來一直威脅要殺了她那可憐的丈夫約書亞。他決定偽造自己的死亡,好從她身邊脫身,不過她挺聰明,追到了他。我別無他法,隻能盡力阻止。”

就像得到了暗示,匹克奧弗走到那個死去的人造身體跟前,蹲在它身邊。“我可憐的親愛的妻子。”他說,盡力讓他那副機械嗓柔和一點兒。他抬起沒有皮膚的臉衝著麥克,“這顆行星會讓人變成這樣,你知道的。讓人發瘋。”他搖了搖頭,“那麼多夢想都破滅了。”

麥克看著我,然後看了看匹克奧弗和那具躺在甲板上的人造身體,又看了看我。“好了,亞曆克斯。”他緩緩點了點頭,“幹得好。”

我衝他行了個虛擬的脫帽禮,“很高興有你幫忙。”

三天後,我走進昏暗的彎鑿酒吧。

跟往日一樣,布特裏克正在吧台後邊,“又是你?羅麥克斯?”

“正是我,一點兒不錯。”我開心地答道。沒穿上裝的戴安娜光彩奪目地站在吧台旁邊,正往她的托盤上放酒杯。“嗨,戴安娜。”我說,“今晚下班後跟我一起出去樂樂,讓全城……”我沒說完下半句:讓全城都眼紅去吧。這顆該死的行星整個兒都是紅的。

戴安娜臉上散發出光彩。不過布特裏克一抬筋肉結實的大手,“別急,招人疼的小夥子。你要是有錢帶她出去樂,那準有錢把賒的賬結清了。”

我在櫃台上拍下兩個一百太陽幣的金幣。“這應該夠了。”布特裏克的眼睛瞪得跟金幣一樣圓,他趕緊拾起來,好像害怕金幣會消失一樣——在這種地方,還真說不準。

“我就在後邊的隔間裏。”我對戴安娜說,“我在等胡安,他來了以後你能把他帶過去嗎?”

戴安娜一笑,“當然了,亞曆克斯。不過,我給你拿點兒什麼?跟平時一樣?”

我搖搖頭,“哎,不要那些劣質酒了。給我來點兒你們能弄到的最上等的蘇格蘭威士忌……還要在裏麵放上用水做的冰塊。”

布特裏克眯縫著眼睛,“那可是要額外收費的。”

“沒問題。”我說,“給我另計一筆賬好了。”

幾分鐘後,戴安娜帶著我的酒來到隔間,胡安·桑托斯跟著她。他一如既往地癡迷地看著她。“要我給你拿點兒什麼?”戴安娜問。

他有些猶豫——對我來說,他想要什麼很明顯——緊接著那寬大的額頭往前一探,“杜鬆子,純的。”

她點點頭,出去了,他又一直盯著她離去,然後才坐到我對麵的椅子上。“這杯你請,亞曆克斯。你還欠我的呢,上次我在匹克奧弗博士那裏幫過你一把。”

“確實,老朋友。”

胡安將後縮的下巴支在手上,“你看上去心情不錯。”

“哦,沒錯,”我說,“我拿到報酬了。”

那個以約書亞·威爾金斯的身份被世人接受的男人回到了“全新的你”。他在那裏修好了自己的臉,升級了人造身體。然後他告訴大家,經曆這番波折之後,繼續在那裏工作太痛苦了。於是他把“全新的你”的特許經營權賣給了他的助手——霍雷肖·費爾南德斯。這筆錢足夠讓他生活了,特別是現在他既不需要食物,也不必支付生命保障稅了。他把他那位親愛的妻子應該付的所有費用都付給了我——外加獎金。

我問過他,下一步打算幹什麼。“好吧,”他說,“你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如你所知,我仍然是一個古生物學家。我打算尋找新的化石礦脈——我要花費幾個月的時間在火星表麵工作。誰知道呢?也許還有另一個沉積層比阿爾法更好。”

至於另一個匹克奧弗——那個官方認可的,又怎麼樣了呢?這事頗費了些周折,不過我想方設法說服了他,告訴他是故去的卡桑德拉竊取了他的思維副本,不是約書亞。而且是她把思維副本安進了一個人造身體。我告訴匹克奧弗博士,當約書亞發現妻子幹了些什麼,他就銷毀了那個違規品,並把毀壞的代身丟棄在了“全新的你”的地下室。

不算太離譜,對吧?可我仍然想得到更多東西。我租了一件壓力服和一輛火星越野車,去了尼裏·帕特拉東南偏南的十六點四公裏處。我估摸著能撿到一塊可愛的根狀菌絲體或是漂亮的五足蟲類化石,這樣下半生就不用勞碌了。

好吧,我看了又看,找了又找,但是我猜匹克奧弗的副本對於阿爾法沉積帶的位置根本就撒了謊。即使在嚴刑拷打之下,他也沒有放棄他深愛的化石。我確信溫嘉頓和奧·雷利的礦源就在外麵的某個地方,而那個合法的匹克奧弗無疑正費盡心力地保護它們免受劫掠。我希望他能交好運。

“幹一杯怎麼樣?”戴安娜一送來胡安的烈酒,他就舉杯提議。

“我奉陪。”我說,“敬什麼呢?”

胡安一皺眉,想了想。然後他的眉毛像條蟲子似的爬上了光滑的額頭,他說:“就敬坦坦蕩蕩麵對最真實的自己。”

我們碰杯,“幹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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