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見我對他的道歉並不買賬,溫蕊暗地裏掐了一把周嘉灝。
周嘉灝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紮得我耳膜生疼。
溫蕊抱著他起身時,裙擺掃過碎玉,發出細碎的摩擦聲。
她明明眼底淬著毒,唇邊卻掛著悲憫。
“銜春,你別往心裏去,嘉灝是想爸爸了才會這樣。”
爸爸。
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舌根發麻。
周煥鈞的黑白照片還擺在客廳中央的供桌上,相框邊緣嵌著一圈素白的雛菊。
三天前我還穿著喪服跪在靈前。
聽溫蕊哭到暈厥被周煥寧抱進客房,那時她手腕上還戴著周煥鈞送的結婚紀念款腕表。
“嬸嬸是不是討厭我?”周嘉灝突然從溫蕊懷裏探出頭,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爸爸不在了,沒有人疼我了......”
婆婆的臉色徹底沉下來,拐杖在地板上篤篤敲了兩下。
“晏銜春!你要是容不下他們母子,就自己搬出去冷靜冷靜!”
搬出去?
我望著水晶燈下那些熟悉的陳設。
牆上掛著的《鬆鶴延年》是我陪周煥寧挑的賀壽禮。
酒櫃裏第三層擺著他最愛的波爾多紅酒。
就連茶幾上的青瓷茶具,都是我跑遍景德鎮才尋來的珍品。
這個家處處留著我的痕跡,卻從來不屬於我。
“媽說得是。大哥剛走,我確實不該惹大家煩心。”
溫蕊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大概沒料到我會這麼輕易妥協。
“我回房收拾東西。”我聲音輕飄飄的,“這段時間就不打擾大嫂和嘉灝了。”
上樓時我能感覺到背後有兩道目光:溫蕊的得意,婆婆的嫌惡。
他們大概都以為,我又要像從前那樣。
躲進房間哭到眼睛紅腫,再等周煥寧施舍幾句溫存便重歸於好。
可他們不知道,從我醒來那刻,那個會為周煥寧一句冷話徹夜難眠的晏銜春,已經死了。
關上門的瞬間,我臉上的哀傷就被寒意取代。
拉開床頭櫃最底層的抽屜,裏麵藏著部舊款手機。
這是我結婚前買的,後來周煥寧說款式太老氣。
非要換最新款的智能機給我,我便把它藏了起來,沒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場。
按下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三聲忙音後傳來沉穩的男聲:“晏小姐?”
“季律師,是我。”
我走到窗邊,看著樓下溫蕊正指揮傭人把周嘉灝的玩具搬進客房,“我需要一份協議,越快越好。”
季賀淩是我父親生前的特助,也是這個世界上少數幾個還能信得過的人。
當年我執意要嫁進周家,他曾苦勸我三思。
說周煥寧靠不住,那時我被愛情衝昏了頭,隻當他是老頑固。
“周先生那邊......”季賀淩的聲音頓了頓,“葬禮剛過,現在提會不會太急?”
“急的人不是我。”我望著樓下那輛熟悉的黑色賓利緩緩駛入車庫。
“周煥寧今晚應該會回來,我要在他找到新借口前,把該拿到的東西攥在手裏。”
季賀淩沒有多問,隻道:“您想清楚要哪些條款?”
“老宅這套房子,必須落在我名下。”
我想起周煥鈞生前說過,這宅子是老爺子特意叮囑要留給長媳的。
後來被周煥寧用手段轉到自己名下。
“還有大哥放在信托基金裏的那部分收益,按照婚前協議,本就該由我代管......”
說到這裏,我喉嚨突然發緊。
周煥鈞待我極好,總說我嫁過來受委屈了。
他出事前三天,還特意把我叫到書房。
塞給我一份股權轉讓書,說要是周煥寧敢欺負我,
就憑著這些股份讓他好看。
當時我還笑著說他太操心,現在想來,他或許早就察覺到了什麼。
“另外,”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
“把周煥寧這兩年轉移到溫蕊名下的資產,都列出來作為附加條款。“
“我要讓他知道,想把我踢出局,沒那麼容易。”
季賀淩在那頭沉默片刻,
“我明白了。協議我會加密發您郵箱,打印出來簽字即可。您......多加小心。”
掛了電話沒多久,我點開郵箱。
季賀淩的效率一向很高,十幾頁的協議條理清晰,
每一條都精準地踩在法律的灰色地帶,
既不會讓周煥寧起疑,又能在將來的離婚官司裏占據絕對優勢。
尤其是最後那條“精神損害補償條款”。
看似是我在示弱,實則把周煥寧婚內出軌的證據悄無聲息地寫進了白紙黑字。
打印協議時,打印機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
我看著紙上那些冰冷的條款,
忽然想起三年前結婚那天,周煥寧也是這樣笑著在結婚協議上簽字,說會一輩子對我好。
真是可笑,根本是從來沒愛過吧。
晚上十一點,樓下傳來開門聲。
我故意把房間的燈調得很暗,隻留書桌上一盞台燈,
捧著協議坐在沙發裏,指尖捏著筆微微發抖。
當然,這是演給門外的人看的。
“還沒睡?”
周煥寧推門進來,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和那股揮之不去的梔子花香。
“媽說你下午不太高興。”
我抬起頭,眼眶早已用風油精熏得通紅,聲音哽咽:“煥寧,大哥剛走,我心裏亂得很......”
他走過來坐在我身邊,想摟我的肩,被我不著痕跡地避開。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閃過一絲不耐,但很快又換上慣常的溫柔。
“我知道你委屈,嘉灝那孩子不懂事,明天我讓他給你道歉。”
“不用了。”我把協議遞過去,指尖“不經意”地劃過他的手背,帶著刻意為之的顫抖。
“我想了想,大嫂一個人帶著孩子也不容易,住在家裏也好有個照應。“
“隻是......我這心裏實在堵得慌,想出去住段時間。”
周煥寧接過協議,漫不經心地翻看著。
他的手指在“核心房產歸屬”那頁停頓了半秒,隨即嗤笑一聲:“就為這點東西?”
“不是的。”我低下頭,裝作不敢看他的樣子。
“我隻是......隻是怕再待下去,會忍不住和大嫂起衝突,讓你為難。“
“這些......就當是你補償我的吧,等我想通了,自然會回來。”
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我頭頂停留了很久,大概是在判斷我這番話的真假。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拿起筆,在末尾簽下自己的名字。
我的心在狂跳。
“行了,”他把簽好的協議推回來,語氣帶著施舍般的大度。
“明天就讓傭人收拾東西,想去哪住都行。別胡思亂想,好好照顧自己。”
他起身要走時,我突然叫住他:“煥寧。”
他回頭看我,眼神裏帶著一絲不耐煩的催促。
“沒什麼,”我低下頭,看著協議上他龍飛鳳舞的簽名,聲音輕得像歎息,“晚安。”
門關上的瞬間,我臉上的脆弱徹底褪去。
台燈的光暈落在協議上,將周煥寧的簽名照得清清楚楚。
我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那幾個字,眼底翻湧著冰冷的譏誚。
周煥寧,溫蕊,還有所有欠了我的人。
這隻是開始。
我從地獄爬回來,不是為了重蹈覆轍,而是要親手將你們拖入地獄。
手機在這時震動了一下,是季賀淩發來的信息:“一切順利?”
我回了兩個字:“順利。”
放下手機,我走到窗邊,望著周煥寧往花園旁邊的偏樓去了
我知道,周煥寧這是急著去安撫溫蕊了。
他大概以為,我簽這份協議,隻是被傷透心後的自暴自棄,是想拿著這點補償遠遠躲開。
我深吸一口氣,關掉台燈,房間瞬間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