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夜,我幾乎是睜著眼熬到天亮的。
空蕩蕩的房子裏隻有我一個人。
每一次閉上眼,就是刺目的警燈、冰冷的水泥地、白布下模糊的輪廓,還有顧宸那雙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眼睛。
他昨晚離開咖啡館後去了哪裏?是在處理他父親的後事,還是在陪著嚇壞了的林夢?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反複碾過,又澀又痛。
我為自己那一刻的猜測感到不齒,可顧宸在包間裏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像冰錐一樣紮在我心裏,讓我無法不去懷疑。
天快亮的時候,我才迷迷糊糊睡過去,卻很快被噩夢驚醒。
夢裏,顧伯伯穿著那件藍色外套,遠遠看著我,像是要說什麼,卻最終隻是歎了口氣,轉身走入一片濃霧裏。
而我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醒來時,枕頭是濕的。
第二天下午,玄關處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我正蜷在客廳沙發上,聞聲抬起頭。
顧宸推門進來,一夜未見,他換了一身衣服,依舊是剪裁考究的深色襯衫和長褲,臉上看不出太多疲憊,隻有一種冷硬的疏離。
他看見我,腳步甚至沒有停頓一下,徑直走到我對麵,將手中的公文包放在茶幾上。
“醒了?”他的聲音平淡無波,像是在問候一個陌生人。
我張了張嘴,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
我想問他昨天去了哪裏,想問他顧伯伯的後事怎麼安排,想問他為什麼能那樣冷靜地拿出那份荒謬的協議。
可我沒能問出口。
因為他從公文包裏拿出的,不是關於喪事的安排,也不是一絲一毫的愧疚,而是另一份文件。
“把這個也簽了。”
他將文件推到我麵前,語氣不容置喙。
我的目光落在首頁加粗的標題上,離婚協議書。
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了。
我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他,以為自己還在那個醒不來的噩夢裏。
“顧宸......你什麼意思?”我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字麵意思。”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裏沒有任何波瀾,甚至懶得多做一絲解釋,
“清寧,事到如今,我們沒必要再裝下去了。林夢懷孕了,我得給她和孩子一個交代。”
林夢懷孕了?
這句話像一顆炸雷,在我早已一片狼藉的腦海裏轟然爆開。
所有殘存的僥幸,所有關於過去情分的幻想,在這一刻被炸得粉碎。
原來昨晚他不是在忙喪事,不是在安撫受驚的妹妹,他是在陪著他懷孕的情人。
而我,這個剛剛失去“公公”、還一心想著要替他討回公道的妻子,顯得多麼可笑。
巨大的羞辱感和憤怒席卷而來,我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
我死死攥住手心,指甲掐進肉裏,試圖用疼痛讓自己保持冷靜。
“所以,”我聽到自己的聲音異常冰冷,
“昨天那份協議,根本不是為了什麼‘操作失誤’,從頭到尾,你都是為了保護她和你們的孩子,對不對?”
顧宸沒有否認,他隻是微微蹙了下眉,像是厭煩了我的糾纏不清。
“簽了離婚協議,還有昨天那份諒解書。”
他點了點茶幾,
“清寧,看在我們過去幾年的情分上,我給你留了體麵。你乖乖簽字,還能分到一點財產。如果非要鬧......”
他頓了頓,語氣裏的威脅赤裸裸地毫不掩飾。
“我有的辦法讓你淨身出戶,什麼都得不到。你最好想清楚。”
最後一點情分,原來隻值他施舍的“一點財產”,以及用我父親的清譽去換他情人和孩子的安穩。
我看著他熟悉又陌生的臉,心臟像是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冷風呼呼地往裏灌。
悲傷和痛苦奇異地沉澱下去,一種極致的冷靜浮了上來。
我伸出手,拿起了那份離婚協議。
顧宸的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仿佛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我仔細地,一頁一頁地翻看。
條款很苛刻,財產分割明顯不公,但我已經不在乎了。
我隻想盡快和眼前這個男人,和這令人作嘔的一切,徹底切割。
我拿起筆,在最後一頁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筆尖劃破紙張,也徹底劃斷了我們之間所有的過去。
“好了。”
我將簽好的協議推回去,聲音平靜無波,
“現在,我和你兩清了。”
顧宸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幹脆,但他立刻拿回了協議,檢查了一下簽名。
“還有那份諒解書。”
他提醒道,語氣急切了些。
“那份協議,我不會簽。”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顧宸,我沒有權利代表爸爸原諒任何傷害他的人,更沒有權利用他的名聲來做交易。你想用五萬塊錢買斷一條人命,買斷他一生的清白,你休想。”
顧宸臉上的表情瞬間陰沉下來。
他大概沒想到我在簽了離婚協議後,還會在這一點上如此固執。
“蘇清寧!”他的耐心耗盡,猛地提高了音量,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惱羞成怒,
“你別給臉不要臉!你爸那個老東西教出的好女兒!一輩子縮囊囊,活該他......”
“啪!”
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他惡毒的咒罵。
我用盡了全身力氣,手掌被震得發麻。
顧宸的臉偏到一邊,臉上迅速浮現出紅色的指印。
他緩緩轉過頭,眼睛裏的震驚迅速被暴怒取代,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
我仰著頭,毫不退縮地看著他,胸口劇烈起伏,卻感覺從未有過的清醒和解脫。
“顧宸,你不配提我爸。”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滾出去。”
他死死地瞪著我,眼神恐怖,額角青筋跳動。
半晌,他猛地一把抓起茶幾上所有的文件,揉成一團,轉身狠狠一腳踹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好!蘇清寧,你有種!”
他指著我的鼻子,咬牙切齒,
“你今天不簽字,以後一定會後悔!我等著你來求我!”
他摔門而去,巨大的聲響震得整個屋子都在顫。
我站在原地,聽著引擎聲咆哮著遠去,終於無力地跌坐回沙發裏。
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
臉上火辣辣地疼,手心也是,但心裏那個破開的大洞,仿佛終於停止了漏風。
我知道,我和顧宸,徹底完了。
而真正的戰爭,或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