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天晚上,警察告訴我:我爸車禍死了。
我哭著認了屍,卻沒想到――
真正躺在血泊裏的,是我的公公。
而我深愛的丈夫,正逼我簽下諒解書,保護那個撞死他親爹的小三。
他說:“簽了字,我們還能好好過。”
......
深夜十一點,警局的電話像一枚猝不及防的針,刺破了我混沌的睡意。
“是蘇清寧女士嗎?請您立刻來一趟濱河路中段。”
電話那頭的男聲冷靜得近乎殘酷,
“關於您家人的交通事故,需要您來現場確認。”
我家人?交通事故?我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握不住手機。
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穿好衣服衝出家門的。
初秋的夜風已經帶上了涼意,刮在臉上像冰冷的刀片。
事故現場比我想象中更刺目。
警燈旋轉著藍紅相間的光,撕裂了夜的沉寂。
幾個警察圍著地上那個用白布覆蓋的輪廓,地上有一道清晰的、刺目的刹車痕,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汽油味和鐵鏽似的血腥氣。
我的腿瞬間就軟了。
“蘇小姐?”一位年長些的警官迎上來,語氣帶著程式化的安撫,
“請節哀,初步判斷是交通事故,肇事車輛逃逸。我們需要您確認一下死者身份。”
他引著我走向那片白布。
我的呼吸窒在喉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碎玻璃上。
我看見了白布沒有完全蓋住的地方,露出了一角深藍色的布料,上麵有熟悉的暗格紋路。
我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那件外套,我認得。
深藍色羊絨混紡,領口有獨特的羅紋設計。
下午我爸出門前還樂嗬嗬地跟我說:“老顧總誇我這外套又暖和不顯臟,我這次去美國,
特意給他也帶了一件一模一樣的。幾十年的老哥們了。”
是啊,幾十年的老哥們。
顧伯伯和我爸,從穿開襠褲就在一起,後來一起做生意,一起經曆風浪。
顧宸媽媽去得早,我爸幾乎把顧宸當半個兒子疼,出錢出力,甚至在他公司起步最難的時候,用我們蘇家的人脈資源替他鋪路。
白布被輕輕掀開一角。
我的視線瞬間被淚水模糊,隻依稀看到淩亂的花白頭發和側臉輪廓,以及那件無比清晰、絕不可能認錯的深藍色外套。
是穿著我爸送的那件外套的顧伯伯。
巨大的悲痛和憤怒瞬間攫住了我。
我踉蹌了一下,被旁邊的女警扶住。
“顧......顧宸呢?”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帶著哭腔,
“他知不知道?他爸出事了!”
警察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我的反應,但還是回答:
“我們已經通知了顧先生,他應該正在趕來的路上。”
我低下頭,淚水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我必須堅強起來。
顧宸現在一定慌亂了,處理這些事,我得幫他。
我吸了口氣,用力抹掉眼淚,看向警官,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
“警官,拜托你們,一定要抓到肇事者!我爸......我公公他一輩子與人為善,老實本分,絕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沒了!
我必須替他討回公道!”
我說得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裏嘔出來。
那時我以為,我失去的,是敬愛如生的公公。
卻絲毫不知,這致命的誤認,剛剛拉開一場荒唐悲劇的序幕。
......
第二天中午,我拖著幾乎一夜未眠、疲憊不堪的身體,在顧宸助理發來的地址前停下。
是一家很隱蔽的咖啡館包間。
推開門,顧宸已經坐在裏麵。
他穿著熨帖的黑色襯衫,臉色有些蒼白,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似乎也沒睡好。
也是,遭遇這樣的巨變,他怎麼可能休息好。
我心裏一酸,剛想開口安慰他。
他卻率先推過來一份文件,動作冷靜得近乎冷漠。
“清寧,你看看這個。”
他的聲音低沉,沒有什麼起伏,帶著一種刻意保持的平穩,
“沒問題的話,簽個字。”
我疑惑地拿起那份文件。
白紙黑字,最上麵一行是――“交通事故諒解及賠償協議”。
我的眉心驟然擰緊,快速向下瀏覽。
越看,我的手指越冷,冷得開始發抖。
協議裏寫,昨晚的事故,責任方是“受害人家屬”(即我方),
原因是“受害人蘇建國自行突然衝出機動車道,主動碰撞正常行駛車輛後摔倒”。
而肇事方(乙方)出於人道主義,自願補償我方五萬元人民幣,我方收到款項後,不得再以任何形式追究乙方任何責任。
乙方的簽名處,空著。
荒謬絕倫的字句像燒紅的針,一下下紮著我的眼睛。
“顧宸,這是什麼意思?”我猛地抬頭看他,聲音因震驚和憤怒而變調,
“什麼叫‘自行衝出機動車道’?什麼叫‘主動碰撞’?他們撞死了爸!他們是肇事逃逸!”
顧宸的目光閃爍了一下,避開了我的直視。
他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動作刻意放緩,像是在整理說辭。
“清寧,你冷靜點。”
他放下杯子,聲音依舊平緩,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警方初步調查了現場痕跡,爸他......確實是自己摔倒的,可能是不小心,也可能是......總之,和那輛車的接觸很輕微,不構成主要責任。開車的是林夢,她當時嚇壞了,才直接開走了。她年紀小,沒經過事,操作上可能也有些失誤,但不是故意的。”
林夢?開車的是林夢?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更加混亂。
但隨即是更深的憤怒湧上來。
“操作失誤?年紀小?這能成為撞死人後逃逸的理由嗎?!”
我氣得渾身發抖,一把將那份協議拍在桌上,
“顧宸!你到底在說什麼?那是咱爸!他一輩子行得正坐得直,堂堂正正!他怎麼可能去碰瓷?!
你怎麼能用這種荒唐的理由來汙蔑他?!他現在屍骨未寒,你就急著替他‘認罪’,用五萬塊錢賣掉他一生的清譽?你還是不是人!”
我的情緒徹底失控,吼出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嘶啞,胸口劇烈起伏著。
顧宸的臉色在我提到“抵押房子”時變得極其難看。
他猛地看向我,眼神裏最後一絲偽裝的和緩也消失了,隻剩下冰冷的煩躁和警告。
“蘇清寧!”他厲聲打斷我,
“事實就是這樣!你別無理取鬧!簽了字,拿錢,讓老人入土為安,對大家都好!”
“我不簽!”我斬釘截鐵地後退一步,仿佛那份協議是什麼肮臟的東西,
“這根本不是事實!我要告到底!我必須為爸討回這個公道!”
顧宸霍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壓迫性的陰影。
他俯視著我,眼神裏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情分,隻剩下全然的冷漠和一絲嘲諷。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份可笑的協議,揉成一團,攥在手心。
“好,蘇清寧,你有骨氣。”
他冷笑一聲,語氣淬冰般寒冷,
“你要是非要打官司,可以。我告訴你,最後你不僅一分錢都拿不到,還會弄得身敗名裂,筋疲力盡。你自己想清楚!”
說完,他毫不留戀地轉身,摔門而去。
厚重的包間門“砰”地一聲巨響,震得我耳膜發麻,也震碎了我心裏最後一點搖搖欲墜的期望。
我無力地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看著窗外顧宸駕車絕塵而去,巨大的荒謬感和刺骨的寒意,一點點吞噬了我。